百度缺的不是狼性，而是鲁滨逊

撇开商业模式不谈，百度是个好公司，不管从治理上还是从文化上，都是中国需要的那类公司。李彦宏是个有些西化的人，却还很保留着东方人的内敛和含蓄，既不像马云那样喜欢当偶像，也不像小马哥那样事必躬亲，百度在上下班时间和员工着装方面没那么死板，甚至还能带宠物去单位，这都渗透了很多他的个人色彩。百度是个去中心化的公司，老板不会给下属施加太多主观压力，员工们也不会整天战战兢兢，唯恐出错惹上司不高兴，这与很多的中国公司不同，是百度的优点。我曾说过，就企业文化而言，我认为百度好于阿里巴巴，IBM好于苹果。当然，过去几年的高速成长，也给百度带来了巨大财富，从老板角度来说，也愿意给员工创造更好的条件，给出更好的待遇，让员工过上体面的生活。这些，都是百度的好处。

不过百度也有自己的问题，那就是太会权衡利弊，趋利避害了，此外还缺乏一些进取心。百度在业务拓展上，始终是小心翼翼的，百科、贴吧、知道、视频、文库，这些业务别管最终是否出彩，最起码也对其搜索业务有所助益，谈不上革命性，却一定有功利性。今年三季报百度营收9.946亿美元，增长50%，这已经是连续七个季度高增长了。季报出来后，百度股价应声下跌7%。机构和分析师分化成两个阵营，一派强力看空至80美元左右，一派看多至150美元，两派中各自不乏重量级选手。有人会把这理解为奇虎360的竞争所致，但分析师会议上根本连提都没提奇虎的名字，大家都对百度的移动营收穷追不放。华尔街放空百度股票的最主要原因，就是其缓慢的移动业务拓展。

百度今年移动业务增长110%，这个速度慢吗？确实不慢。移动业务营收占总营收10%，在25亿的市场容量中也占1/4了，这个比重低么？要我说在中国确实不算低了。可是，你要知道谷歌今年以来移动营收增长了160%，美国每1美元的移动广告收入中，就有95美分是被谷歌拿走的。百度的移动业务确实发展不慢，只是百度动手太晚了。百度移动浏览器，发布于两个月前，百度新闻客户端app，几天前发布的，这种情况下你投资者盼着让百度在移动端取得多大成绩，是不现实的。

那么，百度难道一年前没看到移动互联网的巨大空间吗？事实上百度比谁看得都清楚，只是求稳求全的心态压倒了对未来市场的渴望。李彦宏在内部讲话上，要求的第一条改变就是修正投入不足的问题。为什么投入不足？我之前说过，股票价格一直是百度寻求创新和发展的一个桎梏，使得百度做任何事都要先把盈利前景想明白。移动互联网在先期是个需要投入，却看不到产出前景的业务，对其加码投入，会影响百度高增长的利润率，进而影响到百度的股价。这就是我所说的，百度太会权衡利弊，趋利避害了。一年前如果两拨人打个赌，一方赌百度全力投入移动业务一年后股价仍保持在150美元之上，一方赌百度稳扎稳打，有限度投入移动业务一年后的股价仍在150美元之上，一年后的今天谁会输呢？当然了，如果在一年前，后者看上去获胜的机会还是要比前者大的。事实上是，采用了稳健打法的百度，在一年后股价已跌至105美元。趋利避害的一个弊端就是，总有些利你追不上，总有些害你躲不过去。

李彦宏的内部讲话中，还提到了enhance the enabler and protector!他认为，如果百度的市场地位能被人夺走，就很有问题了。这其实与第一点“修正投入不足”是一个问题，却又带出了一个新问题。浏览器火热时百度不闻不问，该改善搜索体验时不作为，该创新时麻木不仁，何至于如此小富即安？雪球的梁剑曾问我：在市场占有率到80%，而且还极高毛利率的情况下，创新的动力在哪里？ 我觉得这是问题的关键，却并不是全部。真正的原因是，百度在获得巨大成功后，暴露出enterprising（进取）精神的缺乏。

说到这里，要说一个文学人物，鲁滨逊。很多人都认为这个人物的经历，是一个适者生存的故事，事实上，在文学的解释里，鲁滨逊向来都代表着资产阶级enterprising精神的人格化存在。他不愿意过舒适安定的生活，喜欢冒险，开拓新事业，虽然几次险些丧命却仍痴心不改。在小岛上生活的27年，那只是鲁滨逊几次冒险经历之一。鲁滨逊向来都被视作英国工业革命前资产阶级不断进取，开发新天地的象征。

对于百度来说，进取心意味着不断改善搜索体验，持续在新兴领域进行投入，不断修正遭人诟病的沉疴，而不是躺在利润丰厚的业务上唯我独尊。我有一次在百度新闻里搜索“即刻搜索”，却发现出来的前5条同即刻搜索没有任何关系。百度的工程师当然态度还很不错，却执拗地认为这是算法使然，并非他们刻意为之。我觉得有些人弄错了一些常识，如果在百度新闻里搜出的前5条同关键词没有任何关系，这绝不会是任何人的胜利，更不会是百度的胜利。对于这种情况，真的没什么可辩解的，算法不行总不能当做是件正常的事情吧。

李彦宏内部讲话中提到了鼓励狼性，淘汰小资。一直都没觉得“狼性”是个什么好词儿，不过，既然如今满世界都是狼性狼性，那咱们就讲讲狼性。我认为，那些诸如对事业孜孜以求，锲而不舍，发扬献身精神，高度的组织性纪律性，有困难要上，没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等等，跟狼性到底有多大关系，这还一直是个可商榷的问题。狼性这个词的始作俑者一定是个剽窃者兼误导者，把许许多多人身上的优秀品质集中在狼的身上，然后号召人们去向狼学习，完全罔顾狼的残暴和贪婪本质，要知道在荒原上狼如果找不到食物，会同类相食的。

换句话说，我瞧不起狼性太强的公司，因为我不敢确定这个公司有了狼性之后，是否还能有人性。人类有了意识并走出丛林之后，这个世界再向上一步是什么？生存的天然威胁逐渐小了之后，就该讲礼仪，知廉耻了，有了食物也知道让一让，也要注意点吃相，也要追求更高层次的精神需求。从没听说端过红酒杯，喝惯下午茶的人们，会情愿再次走入丛林，去玩那适者生存的游戏。

百度事实上就是个小资色彩浓重的公司，如其老板一样，你让这样的公司去掉小资情结，改谈狼性，矫枉过正了吧。以色列讲狼性，我们可以理解，美国讲狼性，别管讲得成讲不成，世界人民还要不要活？中国讲狼性，太阳系人民还要不要活？事实上，小资没什么不好，公司如人，所有人的发展历程都是从屌丝发展到伪小资，再到小资，再从小资发展成大富，年岁大了成为保守派的。人人都是富二代，工作是生活的一部分，这不正是人类社会发展的终极理想么？很难想象让美国小孩从小去接受斯巴达式教育，优胜劣汰，那样狼性是够了，斯巴达不是早灭亡了么？你就是让上海和北京小孩去受那个苦也没人愿意啊。

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人的事，满桌子海参鲍鱼，却忧心忡忡盯住那年代久远的窝窝头，这出戏确实是演不好的。所谓的狼性，是骗人的东西，是什么人演什么戏，百度需要的是更多的鲁滨逊，而不是一头头狼或者一窝狼。鲁滨逊意味着不断地进取，不断地开拓，百折不挠，坚定不移，狼却意味着为生存而战，为明天的口粮而拼命。鲁滨逊不是个穷人，狼却是苦逼屌丝，事实证明，并不是苦逼屌丝才拥有绝地反击的能力和创新进取的精神，小康家庭出来的鲁滨逊才是进取的楷模。有些人从小娇生惯养，姐姐吃苹果皮，自己吃苹果瓤，温文儒雅，低调沉稳，最终不也是挺有出息的么？

可能是百度这些年在市场上缺少竞争对手，所以一出现竞争者就开始如临大敌了，竟然还要提倡从小资变身为狼，实在想象不出有狼性的小资会是个什么模样。百度今年出现了两个稍微强点的竞争对手，360和搜狗，今年第四季度营收增长放缓，利润可能也会大幅下滑。可这还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在于，谷歌和百度的财报一前一后，连跌幅都差不多，可谷歌跌得值，百度跌得不值。谷歌大举投入移动业务，获得了很好的成绩，而且放眼四望还找不到竞争者。百度新增了竞争者，却在移动业务的拓展上动作缓慢。同样是流血，谷歌是短痛，百度则有可能迎来长痛。市场已不再愿意给百度以高市盈率，百度的这一指标正下滑至较低水平，证明市场对百度的未来确实看不明白。

当年，谷歌的战略是重建一个谷歌，以使自己立于其上，处于不败之地。如今这一目标基本实现，虽然有微软这样的重量级选手虎视眈眈，却对谷歌造不成任何威胁。百度则不一样，这些年安于现状的代价就是使得竞争者崛起，这绝不是什么缺乏狼性的问题，而是百度内部缺乏培养鲁滨逊的机制，缺乏锐意进取的精神。至于十点上班要辞职一半的事情，我觉得向李彦宏汇报这个情况的人该受惩罚。这是个制度问题，而非其他，好的管理是有所为而有所不为，人都是有惰性的，在上下班上不自觉，就要多管管，自觉的领域就少管管，可这还是和狼性无关。党政机关八点上班，比百度还早两个小时，又有谁说什么了。

百度已经走过了筚路蓝缕的阶段，现在该是想着怎么把万贯家财变为亿万家财的问题了，资本主义的本性是追逐利润，是否用赚来的钱享受倒并不重要。正因为资产阶级的这种本性，西方才得以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百度是大富之家，人人都是高工资，从这种家庭里走出狼的可能性是不大的，走出鲁滨逊倒有可能。百度的进取，其实很简单，你的搜索体验是不是达到最佳，人们是不是真的搜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怎样在保留竞价排名的基础上做好审核，把非法广告消灭以平息众人的批评。出海日本折戟沉沙，以后还要不要出去。移动业务如何才能快速提高份额，取得关键营收，甚至达到像谷歌一样的垄断地位以取悦投资者。

这些东西，还真是狼干不来的事情，必须得有像鲁滨逊这样的人去开拓。百度的小资形象其实挺好，除了把劳动纪律好好抓一下，负责制度改进一下等，真没必要disrupt yourself，更没必要把小资逼成狼，自己是什么type就做什么好了，没必要学别人去赶时髦，实在不行建个党支部都比这来得管用。要知道，狼可以创造资本，可资本增值的任务是狼那种土鳖干不来的，只有鲁滨逊才能把资本成倍放大。

写下这篇文章的时候，百度股价已滑落至103美元，冬至来了，却还远远没有进入苦寒。

附：对于不擅长喊口号调动群体积极性的人，或想办法激励群体却总是失败的人，我认为是值得尊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