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真故研究室(ID:zhengulab),作者:郑思芳,编辑:龚正,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若问北京现在人气最高的拍照打卡地在哪,有800年历史的鼓楼或许能排进前三。去过的人可能都已有感触,车水马龙的地安门外大街两侧,拿起手机将自己与鼓楼合体的潮范年轻人,已经将鼓楼淹没。队伍动辄绵延200米,街区变得寸步难行。
有人说,鼓楼爆火,是因为赵雷2016年发行的那首歌《鼓楼》。实际上以鼓楼为背景创作的音乐作品还真不少。29年前(1994),魔岩三杰的何勇便唱出一首《钟鼓楼》,描摹危墙倒、跳冰窟的老北京;23年前(2000),北京大妞王菲绕着钟鼓楼、骑自行车拍摄了风尚感极强的MV《香奈儿》。这次,“真故研究室”访问了几位对鼓楼情有独钟、以此地谋生的各路小老板,请他们谈了谈自己心中的北京鼓楼变迁。
鼓楼的饭
北京鼓楼,连同北侧的钟楼,位于北京中轴线(2024北京世界文化遗产申报中)的北侧起点。
作为跨越元明清三代的“时间建筑”,没有哪儿比这儿、更能感受中国人昔时生活“暮鼓晨钟”的优美安排。
既然讲到生活,吃永远是第一位的。在被称为美食荒漠的北京,鼓楼算是一众塌房的美食地图中挑尖的地儿。
中老年人热爱的古早稻香村,生意好得让人不明就里。买5、6个就要花大几十元的仙豆糕,丝毫刺不穿文青年轻人的口袋。都市欲望男女,如果对甜品不屑于顾,则可以当街直接撸几根孜然味满点的羊肉串,它是可以瞬时升高情绪荷尔蒙的灵魂料理。
鼓楼成了拍照打卡的圣地
在这一众美食打卡地中,菊儿人家也是一处小小的存在。
小枣是菊儿人家的老板娘。很多人初识这家位于菊儿胡同、有着16年店龄的菊儿人家,是这里的卤肉饭。现在,菊儿人家除了最先的南锣鼓巷店,又多开出了一家鼓楼东大街店。
实际上,小枣一家是老鼓楼,父母住在鼓楼已近50年,小枣今年39岁,长了多少岁就住了多少年。在小枣父母的家庭讲述中,早在上世纪20年代,鼓楼广场就开辟了民众市场,商贾云集。
上世纪末,小枣父母从国企下岗后,为了补贴家用,就在鼓楼街边卖起鱼虫。小枣自己年轻时也曾在南锣鼓巷摆过地摊,和周遭的小商小贩打成一片。在她的人生印象中,鼓楼就不曾缺过热闹两个字。
后来父母摸索开了菊儿人家,起初的店铺定位是家常饭馆,“让隔壁的中央戏剧学院学子吃饱饭”。
2018年,为了帮助父母生意,小枣也主动放下了国企多年的人事工作,全身心投入到了菊儿人家的经营中。
在这期间,小枣前往台湾拜师学艺,结合北方人的口味,研究出咸口卤肉饭和改良焢肉饭。借着当时两岸热潮,和彼时方兴未艾的短视频,小店终于火上了网络。
“在鼓楼这个地方,没有内功、只想赚快钱,是不行的。”小枣说。
菊儿人家店内
在鼓楼边住的这39年,小枣亲历了鼓楼的变化,当中也有几次危机。
2012~2014年,鼓楼地区迎来了改建潮,2017年,北京全市对住宅的“开墙打洞”现象进行大力整治,鼓楼区域两侧沿街界面和城市空间节点都进行了更新与提升。
在这几年里,一些耳熟能详的店铺地标,不得不面临拆除,留存至今的屈指可数。
2017年,菊儿胡同也迎来改造,小枣一度以为自家店就要关门,许多像家人一样的客人,也跟着父母一起着急。
由于二楼属于违规建筑,母亲主动请缨拆除平房二楼,最终才得以保住了菊儿人家的铺面,这才有了2018年小枣从父母手中接过菊儿人家的故事。不过,没了二楼的小枣一家,也就没了床铺,至今都是在附近租房住。
谈起鼓楼的风风雨雨,小枣说,鼓楼地区的商战有自己的逻辑。“那就是一定不能只注重眼前,而是要放眼长远才行。”
鼓楼的音乐与酒
有人说,北京曾经只有三种青年:本地青年、外地青年和鼓楼青年。鼓楼青年一度成为时尚的代名词,而成就其名号的是这里的音乐与酒。
2007年,MAO LIVEHOUSE于鼓楼东大街开业,立起了鼓楼地区摇滚胜地的门面招牌。据《风尚志》描写,MAO开业的时候,以HARD CORE(硬核)和SKA风格知名的朋克风脑浊乐队,在周中的日子里连演3天,人满为患。这让到鼓楼,听摇滚,成了当时最in的潮流。
之后,随着老疆进酒、东岸爵士吧、 TEMPLE、DADA等酒吧枝繁叶茂,鼓楼的音乐也日益多元,民谣、爵士、后摇、电子乐等扎地而生,化音为蝶,青年们的后半夜从此属于鼓楼。
不过随着2017年鼓楼街区整治“拆墙打洞”,不少酒吧临街的门窗被水泥堵上,代表性的MAOLIVEHOUSE也于2017年正式停业,鼓楼青年文化一度遭遇挫伤。
但音乐与酒,是不会烟消云散的。
年轻人小帅2003年来京,2010年在鼓楼周边开了第一家精酿酒吧。打拼了20年,时下他已成了方吧、EL NIDO、驻京办这三家酒吧的幕后老板。
从方家胡同到寿比胡同、再到北锣鼓巷,小帅的酒吧,离鼓楼核心越开越近。
在他眼里,鼓楼的青年文化,纵使已经迭代了几轮,但仍旧具备自己鲜明的特色。
“五道口太学生气,三里屯太精致,还是鼓楼最舒服。年轻人可以直接穿个大裤衩就来,喝一杯精酿,然后烂在椅子里。这是五道口、三里屯所没有的。”
在他的设计之下,他的三家酒吧展开错位经营。方吧主打鸡尾酒,驻京办、EL NIDO主打精酿。为了以酒会友,小帅变着花样,把最新鲜的酒送到酒友嘴里。
他的店不定期都会玩一次“发酵罐直达”,找不同的酒厂、挑选状态最佳的酒,三天之内直接运到店。
新鲜的酒花带着辛辣和生味,与鼓楼的香椿、槐树和蔷薇,共同调和成味觉与视觉的冲撞。在一些年轻人看来,没有哪一处比得上鼓楼的酒。
最近,小帅店里来了一款新酒,装满了10支20升的酒桶。开门前半小时酒吧门口就挤满了人,最终只用7个半小时就见了底。这创下了小帅开酒吧以来的记录。
不为借酒消愁,只为风尚而生。鼓楼的包容性也在小帅的酒吧里也得以展现。
瘫坐在沙发里的上班族、谈影视拉项目的中戏学生、遛弯路过的鼓楼居民。每一杯酒杯里,都有一个鼓楼私物语。
就在刚过去不久的3月中下旬,小帅还联合几家鼓楼精酿酒吧还策划了一场“酒鬼地图”活动。
酒友们拿着酒鬼地图,穿梭于鼓楼的街巷中,到7家精酿酒吧打卡。有人买了3张票带着爸妈一起来,有人从遥远的苏州、海南特地请假而来,有人不识精酿但鼓楼不影响他行使凑热闹的天赋权力。
“酒鬼地图”的火爆程度超出了小帅的想象,原定3、500人的规模,却卖出了千余份的入场券,后台不断有新的人留言求票。
在小帅看来,188元品尝7家精酿酒吧原价4、500的酒,年轻人没理由不凑这个热闹。只令他苦恼的事是,人太多以至堵了鼓楼的胡同。
“鼓楼不仅仅是那两个建筑,不只有赵雷唱的那一辆107路电车,它背后有非常丰富多元的文化,我们就是其中一部分,先锋的年轻人就要来这儿混,才是在北京待过的年轻人。”
小帅说,鼓楼收留了曾经北漂的他,也收留了那些自称鼓楼青年的年轻人。
鼓楼永远是俯瞰众生式地矗立
鼓楼的老人与新客
鼓楼的烟火气,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搬到这里居住,也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这里谋生。
现在对很多待在北京的年轻人而言,在这奋斗已经有点断了有朝一日、大富大贵的念想,而只是为了有一段青春体验。
阿岳2020年搬来鼓楼,是附近古着店的老板,店铺采取预约制,所以鼓楼现在的人气并不影响店内的生意。
在阿岳的生活设计中,鼓楼周遭是她每日傍晚遛狗遛弯儿的宝地,不过随着现在鼓楼核心区已经被行人填满,遛狗路线被迫转移。
“我自己一个很直观的感受是,2020年搬来鼓楼后,我就感觉最近这一段时间的人,比过去几年加起来的都多。”
人满为患,伤了居住体验,不过却聚拢了人气与买气。
小叔是鼓楼网红店仙豆菓夫的店长,一个满脸褶子的中年大叔。这家店才开一年多,因为多位博主的探店,他家卖的仙豆糕在社交平台上爆火。队伍最长的时候,据说要花2个多小时才能买到人气的芋泥乳酪球。
本来店里安排有外卖服务、预订自提单、闪送跑腿,后来全被取消,想吃的人只能来现场排队。
“其实几个月前还不是这幅景象。前几年疫情,又赶上市政工程改造,整条街店面被围起了脚手架,那时都没什么人。”小叔回忆。
如今却如梦一场。突然的爆火,加重了鼓楼的队伍拥堵,也为所有坐着公交车、隔着车窗疾驶而过的人留下了“这里或许有美食”的周末念想。
因为人气飙升,鼓楼也催生了“摆摊摄影”的半地摊式经济。
刘一碗也是一位土生土长的老鼓楼年轻人,从小就住在这儿,鼓楼这么受欢迎还是她第一次见。
她以前从事教培行业,后来失业。近一年,她就带着一块写有“摆摊摄影”的牌子,在自家门口谋起了生。
糖葫芦、北冰洋、气球、鲜花,都是她的摄影道具。当天带哪个道具出门,全看自己心情。
北京城管当然不会接受这种搞擦边的占道行为,没过多久,就没收了她的招牌。不过这似乎并不影响她的生意。
刘一碗说:“哪怕自己上前随意问路人拍不拍照,也会有人愿意。10元2张照片,连续三个小时不断,也能入账2、300元。”
鼓楼的拍照人群
拉三轮黄包车的赵师傅今年60多岁。30多年前,赵师傅印刷厂下岗,从山东初来北京,干过电焊、扫过大街、做过保安,后来就在鼓楼拉起了黄包车,一做就是30年。
全国游客都知道,北京人的侃与贫,是本地的民情文化,不管你老家是来自东西南北,从事这门子服务业,说不乐游客就不行。
为了边拉车、边能跟游客讲个好故事,赵师傅专门拜师学了一口说话的本事。
大到名人故居、明清旧事,小到一块砖瓦、一排电表和一瓶二八酱,每个都能说上一段过往。说多了,也就能倒背如流。即便遇到一个迷糊的家长问胡同里的幼儿园怎么走,赵师傅手往东边一指,也能无缝接起刚才卡壳的故事。
“还是拉车最自由,鼓楼最舒服。”赵师傅说,只是现在鼓楼的热,他也是30年第一次见,原本走街串巷灵活矫捷的黄包车也跑不起来了。
鼓楼为什么火,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答案。关键是不管彼此的人生火不火,鼓楼都永远矗立在这,俯瞰众生。相比较于主体的多变,客体的笃定,总是更令人神往与想象。
不管累了、困了、饿了,来鼓楼就对了。它像一个图腾式的地标,防止人们突然找不着北。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真故研究室(ID:zhengulab),作者:郑思芳,编辑:龚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