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罗立璇
初音未来要来北京了。追随初音未来的脚步,这些中国公司为自己的“偶像”规划了完整的道路。然而,目前这个路径越来越无法与预期吻合。以上海禾念为首的中国虚拟偶像公司,正在走上娱乐化、偶像化道路,与音乐渐行渐远。
“这该死的兴趣爱好究竟能干什么?你以后生完孩子相夫教子了,还有精力玩吗?你要怎么保证接下来几代人都来玩这个?”说起同人市场产业化之难,任力有点激动。略微发福的任力,看起来和大街上的中年人没什么两样,但他做的是年轻人的二次元生意,任力是上海望乘信息科技公司的CEO,这公司主营业务是运营虚拟偶像心华、楚楚和悦成。
让任力羡慕的是,全球最受欢迎的虚拟偶像初音未来已经9岁“高龄”,仍有大批追随者。今年12月10日和11日,在将要登上拥有2700个座位的北京展览馆剧场的舞台举办演唱会,最低票价680元,堪比国内一线歌手。
在中国做虚拟偶像生意的公司,无不以初音未来为对标对象。
追随初音未来的脚步,这些中国公司为自己的“偶像”规划了依靠用户UGC音乐来打响品牌,再建立用户群,然后变现的完整道路。然而,目前这个路径越来越无法与预期吻合。原因有很多,总结下来就是文化、教育、版权规范等方面的中日差异。
以上海禾念为首的中国虚拟偶像公司,正在走上娱乐化、偶像化道路,与音乐渐行渐远。
源起——初音未来
2015上海禾念与漫趣签订授权衍生品开发
虚拟偶像在日本已经有了十几年的发展历史。早在2004年,雅马哈公司研发并推出了第一代虚拟人声软件VOCALOID(以下简称V),这是一款作曲软件产品,能让用户自己谱曲后生成人声歌曲,但销售情况不尽如人意。在2007年发售第二代软件之前,雅马哈在日本的销售代理商Crypton Future Media决定为虚拟人声歌曲增加些“噱头”,他们挑中了画师Kei设计的“带有透明感”的初音未来的形象为产品代言,来刺激销量。没想到,初音未来的形式大受欢迎,并带动Crypton在日本音乐市场的份额从6%上升到33%。可以说,初音未来不仅为年轻人提供了一条低成本制作歌曲的道路,还成为了一个具有亲和力、年轻化的象征。
初音未来的诞生赶上了好时候:日本弹幕视频网站niconico那时刚刚上线,正好为御宅族们提供了上传作品的平台。御宅族们使用V软件制作的、以初音未来为形象的歌曲和视频井喷式出现。由于初音未来的爱好者们写的歌风格多样又紧贴热点,曲风多样的初音未来一炮而红。
因此,初音未来的走红离不开高质量的UGC内容。从初音未来走红开始,越来越多完成度极高的作品被上传到网络。这些作品甚至还有一部分来自音乐、动画、漫画等专业从业者,他们只是纯粹出于爱好而制作。初音未来官方公司Crypton也积极回应这些粉丝的作品。通过向粉丝作品的作者购买版权,大幅扩充初音未来的人物设定、音乐、视频甚至是轻小说(日本流行文学)资源的来源。
取得了高人气以后,Crypton公司对初音未来进行了一系列成功的商业运作,比如和索尼合作、代言索尼广告、丰田广告,举办世界巡回全息投影演唱会等;同时,她也被不断赋予新的形象含义,出现在全家便利店、东京地铁、日本地方政府的形象宣传。其中最重要的是持续发行新单曲,以及每年举办的声势浩大的演唱会,以巩固自己在音乐上的地位。
中国之旅,道阻且长
初音未来演唱会
2011年,日本经济由于大地震遭受重创,再加雅马哈公司的V软件销售业务在本土市场上趋于饱和,这家开始寻求海外市场扩张机会。
当年7月份的上海CCG动漫展上,人头攒动的展会和繁荣的二次元产品让雅马哈公司认定,这就是未来发展虚拟偶像产业的新市场。
任力对《三声》回忆说,他就是那时被雅马哈派到中国,经营上海禾念。据他透露,由于雅马哈公司不敢贸然在中国使用自己的品牌,于是出资让任力来建立上海禾念信息科技公司,开展虚拟偶像业务。上海禾念在2012年推出了中国第一个虚拟偶像洛天依。
上海禾念从2011年底开始向公众征集形象设计作品,并从中挑出了最后5张作品。任力说,他们推出的是了人气第二名的洛天依,因为想让第一名先藏着,让舆论发酵。
作为中国首位“虚拟歌姬”,洛天依从筹划时期就备受期待。为她录制音库的声优山新,曾是一名配音演员,配过《十万个冷笑话》系列的哪吒、《万万没想到》的保洁小妹等让人印象深刻的角色。洛天依后来确实收获了不错的人气,与初音未来共同霸占了B站虚拟人声专区榜单榜首。
但作品质量却不可同日而语。洛天依在中国遇到的第一个问题是:中国年轻人生产不出那么多优质的UGC内容,特别是在音乐上。雅马哈公司认为,初音未来在日本也是通过二次元人群火起来的,那么为什么中国不可以?“在日本有很多小朋友在玩音乐,但是中国玩音乐的人不多,能作词作曲的很少,特别是作曲这一块,特别难。”任力说当初雅马哈公司的思路还是想推动软件销售,在运营上、特别是对洛天依的宣传上没有下功夫。
“日本公司都是术业有专攻,初音的演唱会,主要是交给世嘉游戏、索尼音乐。”任力指出,日本市场分工非常明确,初音的商业价值开发,从软件开发、形象设计、演唱会、手机代言等,每一个环节都有专业的公司来做。但是中国走入了一条歧路。因为市场不成熟、这种合作开发还不完善,一切都依靠中方公司自己一条龙完成。
他们遭遇的还有版权问题。日本的版权保护非常完善,但是在中国洛天依一出来,软件密钥三个月之内就被破解了。那是2012年,连几大视频网站之间的版权购买大战都还没有打响,网络上充斥着大量的免费影视、游戏和软件资源。
这也就意味着出售软件赢利这条路走不通。
变革与争议并行
上海禾念旗下的“V家战队”
据任力回忆,因为软件卖不动,雅马哈方面也无心恋战,决定放弃深度参与洛天依的运营。上海禾念只能靠自己继续进行洛天依、言和和乐正绫等一系列“V家战队”虚拟偶像的运营。原本的VOCALOID-CHINA品牌,也变成了VOCANESE。
任力开始为洛天依规划商业变现路径。首先想到是衍生品领域,但这先要打击盗版。上海禾念找到当时在淘宝上贩卖盗版洛天依周边的商店,制作得好的他们就和对方沟通,寻求官方授权,做得差再打击。任力说他们版权费都要得很低:“哪怕是免费授权呢,只要能合作就好,你先卖然后再给我版权费,都可以。”
其次就是品牌代言,并很快找到了长安汽车这个合作伙伴,代言长安针对年轻市场的车型“新奔奔”,在这次被粉丝称为“洛天依卖身”的商业代言活动里,洛天依为长安汽车在2013年北京车展带来了巨大的关注度。因为在当年,政府开始打击过度裸露的车模活动,在没什么东西好看的情况下,洛天依反而吸引了前来看展的年轻人的注意。
洛天依在商业化的道路上初战告捷,但却在最核心的软件版本更新、同时也是新角色乐正龙牙的推出上持续跳票。B站上愿意用洛天依来制作的音乐和视频越来越少,甚至一度进入了完全停滞的阶段。粉丝怨声载道,公司内部不和,这场争端最终以CEO任力离开禾念告终,上海禾念继续保有洛天依、言和等一系列虚拟偶像的相关业务。
任力说他离开禾念是因为不想再受到资方的干预,并用几个月时间去想通了他认为能够成功的虚拟偶像的中国商业模式,才成立了上海望乘。他认为UGC在中国是行不通的,必须做偶像、扩大市场,才能让虚拟偶像产业有明确的增长空间。
对于这段往事,三声联系上海禾念公司求证,但该公司运营负责人拒绝采访要求,并拒绝对任力的说法做出回应。
但洛天依的资深粉丝、曾用洛天依制作过《普通Disco》的ilem在微博上表达了他对现在中国虚拟偶像的“两个团队”的看法。他认为上海禾念和上海望乘这两个中国领头的虚拟偶像团队虽然因为领导人理念不合而决裂,但又因为相似的理想走上了同一条偶像化、减弱歌唱成分的道路,而不是像当初的洛天依和初音未来那样的音乐化道路。
ilem和两个团队都有过多次接触,在他看来,“洛天依的经纪人们目前正在试图把洛天依这个形象,剥离于VOCALOID,形成一个独立完整的虚拟人物形象,而不是光盘软体上。” 而他对于另外一个培养了‘粉紫色帽子’歌手的团队,也就是上海望乘的评论,则说他们“比起做歌手来,更想做偶像、做明星”。身为对软件本身的爱好者,ilem表示,这样的变化,和原来的因为喜爱虚拟人声而聚集起来的粉丝没有多大关系了。
ilem对于三声的采访要求未作回应。
上海望乘推广的虚拟偶像心华
正如老粉丝们所说的,任力走上了一条更加激进的道路。他彻底抛弃了以UGC音乐为基础的初音未来和洛天依模式,而单独摘出了虚拟偶像运营这一点来作为产业化的着重点。当被提问还做不做专业虚拟偶像的音乐生产时,任力说,“做。但是你要想做这个的意义是什么?卖CD?是为了某一个跳板,还是成为赚钱中的一环?做这个东西要想想它的意义。”
同时,他也不再执着于要一条龙开发,而是更多地找别的公司一起合作。比如上海望乘的另一个定位于“歌姬”的虚拟偶像心华,形象版权属于日本演艺集团吉本兴业的子公司Gynoid、中文声库版权属于台湾华创文化、驱动心华声音的软件依然由雅马哈授权,上海望乘仅负责运营心华在大陆地区的推广和衍生品业务。
而上海望乘主推的虚拟偶像楚楚,从一开始就被设定成了内衣设计师,然后再联系内衣厂商,做品牌、衍生品。他们还和编剧公司合作,为楚楚提供背景设定、配套故事。目前上海望乘正在和咪咕动漫探讨为楚楚出品动画的可能性,并推出另外一个和出处是CP关系的男性虚拟偶像悦成。楚楚的运营模式,完全脱离了当初的“虚拟歌姬”定位,走上推广偶像艺人的新路。
上海禾念,则显得相对谨慎,依然在虚拟偶像的音乐生产上耕耘。并试图将洛天依的知名度扩大到更广泛的人群中。洛天依登上观众基数极大的2016年湖南卫视的小年夜春晚,就是为了吸引更多的“圈外人”的注意力。
对于脱离了音乐发展虚拟偶像,在任力看来这是适应中国市场特色的必然选择,对于老粉丝们的不同看法,他表示并不在意,“你黑我也好,你喜欢我也好,你对这件事情是有爱的,就可以了。你买了十套软件,我很谢谢你。但是十套软件,不足以养活我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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