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侠》:告别超英
2023-06-25 12:00

《闪电侠》:告别超英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北方公园NorthPark(ID:northpark2018),作者:张佳‍‍,头图来自:《闪电侠》


漫改的方法


在戛纳电影节结束展映后,《闪电侠》收获到超英电影难得的赞誉,这在后续的秘密放映中仍不间断。尽管烂番茄开分时只给出72%的新鲜度,却丝毫不影响观众的称赞。


《复联4》后,这种盛况已经很难看见。超英电影走入自身递归的困境,新角色无法提供新颖的想象力,老人物只能靠熟人客串遛粉,只有《银河护卫队3》还在孜孜不倦地演绎那群戏谑的性格,并以伤感的分别得到唯一肯定。


《蜘蛛侠:英雄远征》后的四年,漫威只赢得了这一次辉煌战绩。与之相似,DC也落入同样的困局。原本产量不高的DCEU在疫情期间不断延期,那些备受瞩目的角色(哈莉·奎茵、神奇女侠)让人大跌眼镜。滚导把漫威夸张、戏谑的风格带入严肃的DC宇宙,一度拯救了自杀小队及其衍生剧(《X特遣队:全员集结》《和平使者》),却无法改变沙赞和黑亚当的宿命。(《小丑》和《新蝙蝠侠》创造了奇迹,它们在一个与漫改市场无关的宇宙里,开发了DC漫画的真正潜能,一条哪怕诺兰都未曾想象的路径。)


《X特遣队:全员集结》


然而,《闪电侠》找到了某种属于DC的突破可能。与扎导的《钢铁之躯》《BVS》《正义联盟》相比,它添加了太多不酷的笑点(甚至一本正经的本蝙都会在真言套索的作用下分析自己的童年阴影),可与漫威的插科打诨相比,它依然没有放弃那些人性的隐秘和温情。


《闪电侠》的主要情节十分简练,甚至无法剧透:年轻的巴里·艾伦因为思念母亲,运用自己跑得快的特技,违背相对论,突破时间屏障,回到过去救了母亲,却造成时空混乱。他联合新时空里的自己、蝙蝠侠(基顿蝙)、超女,翻拍《钢铁之躯》,对抗佐德将军未果,新时空的自己也逐渐黑化,最终放弃拯救母亲,回到未来。


电影《闪电侠》改编自2011年的漫画《闪点悖论》,后者在两年后拍成动画片《正义联盟:闪点悖论》。与漫画和动画相比,电影版最大的改变是闪电侠回到过去后,遇到了过去的自己,一个被改变历史、与母亲过生日、拥有全新可能的自己,二人并肩作战,出现在银幕上。但在漫画和动画故事中,回到过去的闪电侠成为了过去的自己,并逐渐拥有了新时空的记忆。



这一改编证明,DC(DCEU)的宇宙观与漫威(MCU)极其相近,二者都放弃了爱因斯坦的气泡模型,而采取河流模型,即存在一条主宇宙时间线,所有事物都按照主线发展,发生过的事情还会再发生,但进行时间穿梭的主体会保持自身独一性,不会成为过去的自己(《复联4》里旁观2012年纽约大战,闪电侠也会遇到一个年轻的自己)。但是,突破“神圣时间线”的任何偶发事件,都会造成宇宙的不稳定,让唯一的主线出现大量分叉,众多全新的可能性(女洛基希尔薇杀死时间管理局的康,造成时间分叉突破红线;闪电侠回去救母亲,出现多个球形的平行宇宙相互碰撞)


这一宇宙观的设定帮助影片把关注焦点聚拢在主时间线的闪电侠身上。虽然仍有许多其他超级英雄客串,但电影放弃了动画里“正义联盟”的title,成为闪电侠的个人电影。他作为他者介入到一个全新的时空中,带领我们一起观赏这个世界的变化和不同。同时,故事紧密围绕他的家庭情感和自我认知,以与黑化版自己的对抗,象征角色性格的裂变。甚至特效也为此改变:我们很难看到闪电侠救人或袭击的快速镜头,更多是以他自身的视角表现放慢的世界;导演安德斯也回应称,伴随神速力大量抽象、失真的视觉效果,是片方有意为之,为了让观众代入闪电侠的主体视角。


这种聚焦化处理成为《闪电侠》取得良好口碑的关键所在。当神奇女侠重拾过去情感,雷霆沙赞“最重要的是家庭”,黑亚当片面地夸耀特效且忽略沙赞宇宙时,《闪电侠》指出了一条DC漫改超英电影的平衡方法:在引入相关角色、呼应系列情节的同时,挖掘人物的性格面貌和情感空间,在大场面镜头的铺排下,走向人物自身世界。


DCEU与超英大杂烩


DC最早的漫改超英电影要追溯到1966年的《蝙蝠侠:大电影》,随后超人系列、蝙蝠侠系列相继展开,影片风格迥异,也不乏一些经典作品,如《V字仇杀队》《暴力史》《守望者》《黑暗骑士》,但直到2012年诺兰执导的第三部蝙蝠侠《黑暗骑士崛起》,DC都没有把电影组成一个系列,让角色相互串通。


与此同时,漫威从2008年的《钢铁侠》开始,就着手构建漫威电影宇宙(MCU),通过片尾彩蛋、细节关联,把第一阶段的诸多电影串联在一起,最终在《复仇者联盟》里集中呈现。虽然前几部影片的票房都只有5亿左右,但2012年《复联》的全球票房却达到当时超乎想象的15亿美元。


这一巨大成功深深震撼了DC。于是从2013年《超人:钢铁之躯》开始,DC也开始组建自己的扩展宇宙(DCEU)


然而,与漫威相比,DC高层复杂的人事变动导致系列缺少宏观规划,各个影片之间故事缺少关联,片面追求大片市场,也造成那些观众耳熟能详的DC特征不复存在:人物在极端事件面前爆发的非理性冲动,道德的模棱两可,人性扭曲变形,以及对政治和社会议题不留余地的批判,这些都变成历史记忆,被DCEU排除。只有《神奇女侠》和《海王》两部中规中矩的商业电影还算成功。


《海王》


而这一回,DC终于吸取了前作教训,也学习了漫威经验。在十年来积累了众多角色,超英电影也在好莱坞影史进入了新阶段,DC有资本进行一次大反攻。


首先是大IP客串。从《复仇者联盟》以来,超英电影发现几个IP放置在一部电影里,可以收获出人意料的市场反应。此后,漫威开始循序渐进地在个人电影里安插其他角色客串,到《美国队长3:内战》时,已经像是又一部《复联》,而在第四、五阶段中,更是把这一方法运用得乐此不疲。


《扎克·施奈德版正义联盟》


类似的,DC也在《BVS》《正义联盟》里试图效仿,但因制片公司的剪辑与导演风格相背,严重影响了影片质量(只有HBO上扎导剪辑版长达四小时的《正义联盟》不负众望)《闪电侠》却很好地发挥了IP客串的优势。在这部围绕巴里·艾伦个人展开的影片中,我们开片第一场戏就能看到许多熟的面孔:大本蝙蝠侠、管家阿福,以及关键时刻伴随bgm出场的盖尔·加朵神奇女侠。随着故事展开,我们还能看到传说中的超女,以及《钢铁之躯》里的佐德将军及其手下。


佐德将军的出现提供了剧情关联的可能。在MCU里存在一条严密的时间线,我们可以通过人物、事件和关键细节,梳理出这个宇宙的历史,后续电影在此基础上巧妙勾连。但凌乱不堪的DECU缺乏这一基础。《闪电侠》作为这一系列的终结之作,直接回到了扩展宇宙的开端,用不同的人物翻拍了一次《钢铁之躯》,让我们回想起那个并不在场的超人,并提供了故事的另一个悲惨结局。


《超人:钢铁之躯》


此外,DC漫长的漫改历史也提供了一个漫威难以企及的路径,即经典演员的回归。在《蜘蛛侠:英雄无归》里,漫威做了一次尝试,叫回初代的托比蛛和“超凡”系列的加菲蛛,赚足了情怀。但影片为了实现三虫同框的高潮镜头,情节安排和人物塑造一塌糊涂,甚至关键的平行宇宙设定,也是再次由于荷兰弟的“圣母心”导致,并与MCU主线剧情无关。


但《闪电侠》却巧妙地运用平行宇宙设定,让闪电侠回到了那个遭到篡改的过去,一条时间线的分叉,在这里顺理成章地插入1989年的初代蝙蝠侠迈克尔·基顿。在平行宇宙里,我们看到尼古拉斯·凯奇饰演的超人,影片结尾,出现了第三代蝙蝠侠乔治克·鲁尼。


在漫改电影刺激到乏味的今天,《闪电侠》并没有摆脱超级英雄的模式化套路:缺乏审美的CG特效,不合章法的场面调度,缺乏想象力的动作设计,甚至重要的表现神速力救婴儿的片段,也让人怀念《X战警:天启》里快银的经典桥段。加上穿越时空、平行宇宙、一人分饰两角这些司空见惯的设定,作为商业大片的《闪电侠》很难提供一点新的趣味。



但贯穿始终的基顿蝙告诉我们,这部电影不仅仅是漫威之后的超英影片,它以一种重温旧梦的方式展开,带我们回到那个超英题材还没有畸形发展的时代,那些有黄色背景的蝙蝠侠标志,复古而夸张的斗篷设计,还有那辆蝙蝠车。那时的角色性格不会被市场调查左右,剧本编写还没有模式化,导演的剪辑权尚且可以掌握在自己手里。


于是,《闪电侠》意外地触及了漫改电影的本体层面,它运用了所有的超英技巧,却仿佛一种反讽。它回到了超级英雄的史前史,站在DCEU的终点,为近半世纪来的一切做个总结。


滚导宣布,DC将正式进入新的阶段,新系列的名字叫DCU(DC电影宇宙),那里的演员和故事将全部重新建构。《闪电侠》成为DCEU的终结之作。


在漫画里,“闪点”也是主线情节的大事件,此后DC电影进入“N52”时代(表示当时已知DC多元宇宙有52个新的平行世界)。在电影结尾,巴里·艾伦回到自己的世界,以为一切都已恢复正常。但他看到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布鲁斯·韦恩。年逾60的乔治·克鲁尼不可能在新的系列里继续扮演蝙蝠侠,这个诧异而陌生的结尾,为DCEU做了一个猝不及防的终结。它的突兀构成对超英大片的绝妙戏仿,把我们一举抛回《蝙蝠侠与罗宾》那个简陋而真诚的年代。


反高潮


在充分夸耀过超英电影的全部元素后,《闪电侠》迎来了一次反高潮。在传统超英电影里,临近结尾的高潮戏通常是与反派的决一死战,最贵的镜头、最华丽的特效都在这里堆砌。但与此不同,在多次败给佐德将军后,闪电侠遇到黑化的自己,诠释了时间设定,却都没有长时间的奇观场面。相反,在故事的高潮部分,电影让闪电侠回到超市,放弃救母亲。这场室内戏被给予不短的时长,两位演员借助细腻的台词和动作从容表演,画面始终停留在近镜头和特写,人物的表情克制动人,超英电影里罕见的真情在这里流露。我们在两个小时的奔波吵闹后意外地迎来一场真诚的感动,母子彼此相爱,死亡不可避免,仿佛这一切荒诞不经的故事都得到合理解释。


《闪电侠》


《闪电侠》报复性地糅合了一切超英元素,意外地触发对电影本体的反讽,而在故事的最后,它用一种几乎是反超英的方法结尾。它所收获的赞誉来自聚焦人物主体后,对内心情感的深入挖掘,或许也来自我们饱受超英视听的轰炸后,对质朴情感的渴望。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北方公园NorthPark(ID:northpark2018),作者:张佳‍‍(在读文科博士,学术打工人,写小说,关注文学与思想史、电影批评、文化研究、法国后现代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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