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简单心理 (ID:jdxl2000),作者:江湖边,责编:kuma,题图来自:《骨瘦如柴》,原文标题:《对弟弟充满敌意的厌食症女孩》
两个月前,以色列模特卡琳·鲍曼与厌食症斗争多年后去世,年仅 35 岁。她去世时,体重只有 23 公斤,面容憔悴,牙齿掉光。
翻一翻评论区,果不其然地充斥这样的声音:
请问,她觉得现在很美吗?
为了哪个男孩这么减肥,不要命啦?
怎么才能得厌食症?想治治我的猪瘾
有人反驳:我说你们别揪着那点“爱美”“为了男孩”说一辈子了。厌食症并不罕见,需要的是科学治疗。
厌食症不仅常见,还是精神科死亡率最高的一种疾病,女性占多数,男性也不少。她们被送进抢救室时,大多是因为自杀、肾衰、电解质失衡、骨质疏松和心脏病发作。
厌食症通常被严重误解。别说普通路人,甚至很多病人家属也搞不明白:
不就是好好吃一口饭就能搞定吗,你为啥这么“宁死不屈”?
2017 年的一部电影《骨瘦如柴》,是以厌食症患者为主角的少数电影之一。20 岁女孩艾伦(莉莉·柯林斯 饰)极度瘦削,很少进食,对所有事物的卡路里倒背如流。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疯狂做仰卧起坐来消耗热量,以至于下背部脊骨处有淤青——因为艾伦很瘦。许多厌食症患者因为身上没有脂肪,连坐着都会感觉到疼,遑论运动。
她们缺乏热量摄入,所以身体会进入自我保护的低耗能状态。比如疲劳、怕冷。艾伦的胳膊上长出了密密的茸毛来保温,而且,她很久没来过月经了。
对艾伦来说,吃饭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
她很困惑,因为她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么病入膏肓”,其他人不总说瘦一点好看吗?
《骨瘦如柴》
然而,在厌食症中,厌食只是一种掩饰。
问题不在食物,食物只是一种“暴露症状的中介”,它折射着我们与外界的关系。异常的进食行为,往往是病人为了应对负面情绪,或解决人际问题的一种方式。
你以为她们在完美地掌控自己的身体,实际上她们卷入了失控的危机。
潜在的自我欺骗:“我一点也不饿”
厌食症患者常常说:我一点也不想吃。但另一方面,她们却为自己可以忍受饥饿而感到骄傲。
歌手、进食障碍亲历者谢弗回忆道:
“在我病得最重的时候,周围人总是很担心,问我是不是得了厌食症。然而,我把这些话当成人生中最大的赞美”。
在《骨瘦如柴》中,艾伦被进入康复中心接受治疗。
几天之后,工作人员给她称体重,发现她一斤也没涨(因为她前晚偷偷做了很多运动)。
艾伦嘴上说着:啊,好遗憾,怎么会这样——但她偷偷露出了喜悦的神色。
《骨瘦如柴》
精神病教授希尔德·布鲁赫(Hilde Bruch)认为,这是神经性厌食的一个核心问题:潜在的自我欺骗。
许多女孩在治疗中承认,厌食症具有炫耀性。她们战胜了饥饿,感到自己是特别的,能够吸引别人的关注——因为她们从未感觉得到过真正的关心。
《骨瘦如柴》
另一个矛盾的地方是,病人不肯吃东西,但她们的生活重心却常常只围绕食物而展开。
比如:计算这个东西有多少热量,别人吃了多少,怎么回避食物,怎么假装吃了很多,如何找到催吐(或运动、利尿剂、减肥药)的地点……很多厌食症患者会爱上烹饪。但她们自己不吃,只做给别人吃。
这些与食物有关的强迫性思维,耗费了她们的大量精力,让她们没办法做别的事。以至于远离了真正的人际关系和有意义的生活。
她们忽略了饥饿,且对进食感到恐惧。她们只是在“忍受饥饿的成就感”和“进食的恐惧感”中,被迫选择了前者。
Hilde Bruch 是研究进食障碍的著名专家,出版了以厌食症心理成因为主题的科普读物《金色牢笼》
严重的体象障碍:“我一点也不瘦”
体象障碍(Body dysmorphic disorder,BDD),即一个人看待自己外表的方式。
在厌食症患者中,对自己身体的扭曲感知,高估自己的实际尺寸十分常见。
一部进食障碍的纪录片《瘦削》,曾拍摄了一个名叫 Alisa 的进食障碍患者。她是两个孩子的单身母亲,病史 16 年。过去 3 个月中,5 次被送入医院抢救。
这是她“自己眼中的样子(黑线)”VS“真正的样子(红线)”:
《瘦削》
她们可能不相信自己病了。因为自己没有“瘦到那个程度”,明明那个 XXX 更瘦,而且自己“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一些患者会错误地感知到“自己的肚子很大,腿粗,屁股上有一圈圈脂肪”。
不过,即便病人在医学上没有“不良 BMI”,也不能说明什么。
得了进食障碍的人,未必“骨瘦如柴”。一个人是否与食物建立了不健康的关系,不是通过外表就可以看出来的。
“你看起来不像得了厌食症啊”也是对她们最大的误解之一。同时外表“不够瘦”的羞耻感也会让患者觉得自己“不配得到帮助”。
为了扮演《骨瘦如柴》中艾伦这一角色,女演员柯林斯在短时间内瘦了 9kg——但她其实不必那么做。
外部失控感VS疯狂的自控欲
韩国育儿节目《我金子般的孩子》拍过一个厌食症女孩,不仅展现了女孩如何拒绝进食到强制送医的经历,还展现了女孩的家庭动态关系。包括她对弟弟的敌意,对人际比较的敏感、对母亲“唯一的爱”的占有欲。
这个小女孩 10 岁,她的厌食行为与恋爱无关,与爱美无关——只与“弟弟”有关。
她喜欢做饭,但不吃东西,只喂给弟弟吃;
哪怕弟弟不饿,她也要强制弟弟吃饭、零食、甜点,如果不吃她就会爆发哭泣;
她希望自己变得更“小”。比弟弟轻是她最幸福的事情。她希望自己不要长大,可以独占母亲的关爱。
有天她和弟弟一起去上手工课。弟弟先自己一步完成了,而她对自己做的东西不满意。于是她崩溃大哭,回家后躲到房间里厌食。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厌食一定会换来“母亲的在意”。
《我金子般的孩子》
在某些时刻,她也能感觉到自己“病了”。她绝望地跟妈妈说:没用的,没有好起来的方法。
Hilde 认为,要用“无力感”的背景去理解厌食症。因为“无力感”是另一种与厌食症相关的典型心理功能紊乱。“在反抗性拒食中,一种典型的权力斗争发展起来。她们的身体成为自己可以行使控制权的角斗场”。
病人觉得,生活是失控的,自己没法改变生活中的任何事情。她们的自尊感很低,对人际比较十分敏感,许多青少年患者希望回避承担责任(或变得独立)的感觉。另一方面,她们对“控制”又有超出常人的需求——正因如此,她们才会疯狂想要掌控自己的身体。因为她们发现自己可以“成功”。
真正的“问题”在于你对自己的感觉
在进食障碍的家庭治疗会议中,艾伦的家人们也七嘴八舌地说起“这个家庭有什么问题”,可能导致了孩子厌食:
“母亲生下她后出柜了,这肯定造成了创伤”
“父亲极度忽视。他整日忙于工作,连家庭治疗也不来参加”
“你谈恋爱了吗,所以才想这么减肥?”
“可能是你凡事太追求完美了”
艾伦的家人们以为,只要解决“那个”外部问题,问题就解决了。
可是正如电影中展示的那样,心理咨询师贝克说:如果你只盯着一个原因的话,“治疗终将失败”。
《骨瘦如柴》
由于进食障碍是一种可能危及生命的疾病,必须在身体状态脱离危险后,才可以进入到精神学评估。
在厌食症的长期康复和心理治疗中:
1. 记得要重视食物背后的“象征含义”
我们与食物的关系,对应人际、自我、家庭关系的感知。
她们有时拒绝食物,有时暴饮暴食,有不少厌食症患者会在治疗中会转向贪食症。正因为她们无法与外界(和食物)建立健康关系,所以无意识地转向了内部的“自我虐待”。
厌食症的成因往往是复杂的。可能有遗传因素,可能涉及过度控制的家庭、完美主义倾向、人格障碍,暴力环境、性创伤等等……每个厌食症患者都有自己的战斗。
网上有一种说法是:得了厌食症的孩子,往往在家里病得最轻。这种说法看到了家庭动态的关系,但不完全准确。
家庭的确存在不可小觑的影响。在存在暴力或虐待的情况下,病人的治疗必须剥离家庭。但孩子得了厌食症,多大程度上与原生家庭有关?
饮食失调学会的立场文件强调:家庭因素可能与厌食症有关,可能是厌食症的维持因素,也可能是病情好转的因素。目前的共识是采取“不可知”的观点,并反对因果关系的说法。
《骨瘦如柴》
2. 治疗必须脱离刻板的、字面意义的增重,强调根本问题在于“你对自己的感受”
Hilde 的临床经验告诉她一件事:很多得了厌食症的女孩们,不知道自己的需求是什么,不知道自己是谁。因为她们的人生被“厌食症”所掌控,无法分辨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饮食失调学会的研究发现,患有进食障碍的年轻人,常常因为缺乏自我意识而感到痛苦。她们感到与自己的情绪脱节,无法调节情绪。
通常情况下,厌食症患者拒绝的不是食物,而是她们对自己的负面感觉。更确切地说,正是“进食障碍”这种病,致使她们消极地看待自己。
“发展真实自我”不是坦途。它是长期的、缓慢的,有时也会出现“能力的倒退”。一个小方法是,使用“空椅子”来挖掘自己的感受和想法。试试准备两把椅子,分别扮演“厌食症”和“XX(你的名字)”来经常进行互相对话的练习。
3. 准备好应对“复发”
进食障碍是一种高复发率的精神障碍。与所有心理疾病一样,没有“100% 痊愈”的概念。但是请相信,所有康复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为了应对复发:
注意到自己在什么情况下“厌食症发作”很重要。这可能是一个触及你核心经验的“情绪触发因素”。你可以暂时回避它,也可以选择在合适的时间与咨询师一起勇敢处理它。
给病情发作时的自己写一封信。比如使用一些简短的、易做的任务,告诉自己如何“违抗进食障碍的命令”,做一件相反的事。
诚实地谈论它,寻求帮助。厌食症患者可能会撒谎、欺骗、背叛,但要认识到,这是“疾病”让你去做的事,真正的你是谁,想要什么?
建立一个有效的支持网络。请不要独自对抗进食障碍,因为这可能很难。你可以联系心理咨询师、值得信任的朋友和师长、营养师或了解你的“病友”寻求支持。
《末路狂花》
所有人都值得拥有自由,你也是。
参考文献
Le Grange D, Lock J, Loeb K, Nicholls D (2010) Academy for eating disorders position paper: the role of the family in eating disorders. Int J Eat Disord 43:1
Nina Beckmann et al. How the unconscious mind controls body movements: Body schema distortion in anorexia nervosa,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Eating Disorders (2020). DOI: 10.1002/eat.23451
Walter H. Kaye et al. Neural Insensitivity to the Effects of Hunger in Women Remitted From Anorexia Nervosa. American Journal of Psychiatry (2020). DOI:10.1176/appi.ajp.2019.19030261
[美] 希尔德·布鲁赫,张沁文、朱睿臻、黄骆怡(译),《金色牢笼:厌食症的心理成因与治疗》,2023年2月,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美]谢弗 (Jenni Schaefer) / 拉特利奇 (Thom Rutledge) ,李雪霓(译),《与进食障碍分手》,2012年1月,北京大学医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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