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尾楼，宇宙中心最美的风景

你以为这只猫是在菜地里？

是，它的确是在菜地里，但同时又是在曹县的闹市区里。

城与村，土和洋，新同旧，在曹县以不可思议的方式揉搓到一起，塑造着我对这个县城的整体印象。

曹县的道路修得宽，但走路切不能掉以轻心，很多东西都处在失修的状态。

待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这种残缺感暴露无遗——所有晚上开张的商铺旅店，霓虹招牌没有一家是完好的，就连堂堂国际商务大酒店也是如此。

作为小县城，曹县自然也逃不过山寨文化的侵袭，但只要足够便宜，adidas 还是 dasabi 就不再重要。

曹县关张的店铺很多，无论餐饮、服装、培训，看来“宇宙中心”的出圈并没有带来太多实际的经济效益。

当铺位关门闲置成为常态，人们渐渐安之若素，默认了县城在凋敝的现实。

当我走到一家门口长草的旅行社，看到泛黄的宣传册页，有一种绷不住的感觉。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蜜雪冰城居然成为这里最体面、最工整、最现代感、最有人气的店铺。

小伙子把这里当作和女孩约会的最理想场所，可惜不解风情的女孩拉来了一个电灯泡。

吮着3块钱的柠檬汁，我走出店铺后门，看到河那边公园里一座建筑，在夕阳下显得挺好看。

“啊！”我展开双臂赞颂道，“工业风！包豪斯！极简几何！我的宝贝666！”

旁边的精神小伙：“你在说啥？那是烂尾楼！”……

我有在认真思考一个问题：如果让我在曹县工作和生活，能快乐吗？

怎么不能呢？这里有高速WiFi，也有四通八达的快递，信息流和物流让世界扁平化，宅在杭州和宅在曹县并无本质区别。

这里收入水平不高，但物价也着实便宜。体面的馆子里，一碗分量满满的羊杂汤配一张大饼，只要13块（不过一次性筷子另加一块钱）。在不知名的街头小店里，花个三五块打发一顿饱饭也不难。

当10元店在大城市早已销声匿迹，这里的2元店还在持续营业中。不说活得能有多滋润，在左邻右舍纷纷闭店歇业的情况下，至少还能挺到最后。

公园里，有趣的活动也挺多，游园会似的。在杭州，这种娱乐小摊往往是城管热情招呼的对象。

不过，光头强的妆造我不是很认可，尤其是眼线部分。

夜市充满了烟火气，大鱿鱼、烤生蚝、章鱼小丸子……其他地方夜市上的网红垃圾食品这里一样不少。

米糕摊前排队的人特别多，凑近一看，原来摊主是残疾人。这是这座小县城里的人情温暖。

气球、碰碰车、街机，如果让我在杭州找一个拥有以上东西的露天集市，我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

人们的生活是慢悠悠的，步履不知何为匆匆，脸上写的都是放松的表情。在这里，物质条件也许及格线以上，精神压力肯定平均线以下。

所以我思考的问题似乎应该反过来——当曹县人来到城市居住，说不定会怜悯我们的忙乱和不堪，会思考：如果自己来到城市居住，还会快乐吗？

当然，前提得是他没买到县城的烂尾房。曹县的烂尾房之多，触目惊心。“我的心在滴血！”一位老人用左手的手背敲击着右手的手掌，痛心疾首地对我说，“我儿子买的那个楼，首付就把全家的家底全掏空了，当时说三年交房，结果烂尾快10年了。每年拉横幅维权、开协调会、开业主会，能做的都做了，现在房子还是那个样子，媳妇因为这个事情跑了，儿子到现在还单身，和我们两个老人住，儿子的一生就算这么毁了！——你问贷款？贷款还还着哩！”

“眼泪早就流不出来了，心在滴血啊！”老人的叹息很沉重。

工地上一副还在建设的模样，却没了建筑工人的踪影。房子就像打了个初稿，却迟迟等不来上色完成的最后环节。

看到中间有一层楼的窗户被封住了。“不知道咋回事，有人说是用来存骨灰盒了，晚上还有鬼火。”老人说。听着有些刺激，可是，这又不是土葬墓，骨灰盒还会冒鬼火吗？我纳闷。

趁着夜幕登上楼去，并没有传言的那么可怕，没有鬼火，倒有不少人气。我发现，居然有不少人在烂尾楼里打起了铺盖。

黑灯瞎火中没有别的娱乐活动，他们玩起了手机，微弱的光线从窗户射出去，以讹传讹成为鬼火的传说。

“一年到头赚的钱全用来还贷了，没钱租房子，只好住在这里了，至少不要钱，比住桥洞体面一点、也暖和一点。”有个大姐说。

真的只比住桥洞好上“一点”，住在烂尾楼里有各种问题，这些问题足以把我逼疯：

首先楼里没有通电，也就没有电梯，人们需要爬十几层甚至二十几层才能回“家”。

上下楼梯不仅累人，也有安全隐患，部分楼梯还没来得及安装扶手，一旦失足后果难以想象。

电灯电视也都别想了，大家都准备了砖块一样厚的充电宝，在上班时候充满，带回去为手机供能，靠着手机提供“家”中所有的照明和娱乐。

其次没有通水。水源要在小区周围获取，把一大桶桶装水扛到二十几楼也非常够呛。

没有排水系统，上厕所也成为难题，马桶、痰盂、尿壶，这些随时代快要灭绝的产物因此出现在了新楼盘里。

我看见房间角落堆着的锅碗瓢盆，不知他们是否在这里烧饭煮菜，是如何实现的。

“我们什么办法都想过了，维权、打官司、找电视台、找自媒体、找街道、找上级，每次开发商那边都满口答应，说马上开工、多少时间内交房，但是就是不行动，这能把人给活活气死！”冷风从洞开的窗口灌进来，大姐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

“住在这里面，每天醒来，眼睛睁开，看到的是水泥天花板和水泥墙，想着的是银行的催款短信，日子难过。”大姐眼里黯淡无光，“有的人签了断供协议，但我不敢——所有钱都在里面，万一复工了呢？”

“当年买这里的时候，那个售楼部装修得很豪华，样板间也装修得很好，我下单以后朋友们还羡慕我，说我选的户型和楼层好。我想不通，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图为街景随拍，非烂尾楼盘）

楼道里漆黑一团，我借着手机电筒的光踉踉跄跄爬下台阶，跌跌撞撞离开工地。想想自己原先有些嫌弃的破旅馆，现在看来宛如舒适的天堂。

生活总是会越来越好的，我们终究会迎来光明的未来——所有正能量都是这么说的，但愿吧。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瓦克五（ID：wakefive），作者：瓦克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