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下20亿,28岁的他不再扮演CEO
原创2023-08-07 17:38

抛下20亿,28岁的他不再扮演CEO

出品|虎嗅商业消费组

作者|昭晰

编辑|苗正卿

题图|刘光耀和他的柴犬

文章摘要
1. bosie是国内无性别服饰的开创者,经历了完整的新消费投融资周期,但在新消费寒冬中陷入困境。

2. 创始人刘光耀是这轮新消费红利的受益者,但对供应链的关注不够,导致公司管理上的失败。

3. 刘光耀在公司推行了一些不合理的制度,导致公司质量受到诟病。

4. bosie在开设淮海路旗舰店后遭遇困境,销售额下降,导致公司陷入危机。

5. 创始人对融资有执念,但过度依赖融资导致公司发展停滞。

6. 刘光耀转做网红,希望通过个人IP的建设来增加公司盈利。

7. bosie决定升级产品质量,但缺乏资金支持。

8. 创始人意识到自己对钱的态度需要改变,公司需要盈利才能生存。

9. bosie面临生死存亡的阶段,但刘光耀仍然希望通过直播等方式拯救公司。

10. 创始人对融资的执念和对灯光的追求导致了bosie的困境。

11. 创始人对自媒体的追求是为了增加公司的盈利。

12. 年轻创始人的共性包括通透、冲动和整体浮躁。

13. bosie为了活下去,决定调整品类,开设连衣裙等女性服饰。

“其实 bosie 这个项目不应该活到现在。你就是靠面子在一轮轮融钱。”一位投资人对时任 bosie CEO刘光耀说。


bosie 是国内无性别服饰的开创者,2018 年创立至今,经历了完整的新消费投融资周期。五年来,资本宠儿 bosie 融资 8 轮,总额 5 亿元。资本和流量的双重红利下,bosie 高歌猛进,2021年,GMV 达到 7 亿元。然而,新消费寒冬骤至,资本泡沫破碎,习惯了烧钱做品牌的 bosie 几次濒临破产。


1995年出生的 bosie 创始人刘光耀是这轮红利的绝对受益者,他曾经概括前几年新消费创业的模式:选一条看起来不错的赛道,找一个容易切入的品类,讲一个精彩的故事,拿到第一笔钱;用这笔钱打造一款单品,投放大量渠道,无需考虑盈利,先把销量堆起来,就可以拿到第二笔钱。总有一天,规模突破某个阈值,品牌也就实现盈利。


这是新消费浪潮里的创始人典型样本:很多 CEO 都活在这样的逻辑里,融资是比产品更重要的事。刘光耀坦言,他对投资人的关注很高,但对供应链的关注不够。他告诉我,有投资人对他说,他是一个不称职的 CEO。


5月9日,刘光耀公开发文辞任 CEO,联合创始人李齐贤及 CFO 张春阳将担任 bosie 联席 CEO,而他自己将开始打造个人IP。此举将刘光耀送上舆论风暴中心,有人评价他是逃兵,有人说他清醒。bosie 的投资人们习惯了他的作战风格,80%也都表示支持。


截至发稿,刘光耀已经有了 132.1 万抖音粉丝。在这些粉丝眼里,刘光耀是“人设富人”。正如他在抖音所塑造、所堆叠的那样,高考状元、北大本科、清华硕士、毕业即是 CEO、融资 5 亿、24 岁有一栋楼,百万博主……层出不穷的王牌刺激着网友们纤细的神经。最常在评论区出现的两句话是“最恐怖的是,他做完全部事情才 28 岁”,以及,“你看,他做网红又成功了”。


刘光耀的抖音主页截图


我去到杭州,走进这位风暴眼中的前 CEO 的网红生活,试图从一位亲历者的视角,读懂上一轮新消费周期。同时,也试图了解,一位过早获得过多世俗意义上的成就的年轻人,如何自处,并且往前行进。


人们常说,美而不自知的美人有着最极致的魅力。同样的标准在智慧、旷达、自洽等特质上也四海皆准。年轻的刘光耀是一位聪明而自知的人,他还没有度过那个为自己的成就得意洋洋的阶段。抖音上,他一再强调着自己的过去,并告诉自己这是在追求流量世界里的效率。


而现实生活中,他的偶像是孔子、鲁迅、刘备,他想拥有一套自己的思想体系,成为哲学家,传道授业。他在尽可能地扮演一个智慧、通达、并比自己更为成熟的人,像他自己相信的那样。但这样深刻的人设往往需要时间的磨砺,这到底还是超出了年轻的他的驾驭能力。他的外在表达无法严丝合缝,从而呈现出一些狡黠的矛盾。


扮演CEO


爬到缝纫机上,向要弃公司而去的员工们振臂高呼时,刘光耀幻想自己是《死亡诗社》中的“船长”。


那是 2018 年,公司成立不久,融资的钱很快就花完了,开不出工资。刘光耀爬上缝纫机,站在高处,拍着胸脯向员工们保证,凭着自己清北的学历,哪怕自己打工,也一定能把大家的工资续上。慷慨激昂中,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经典电影里的演讲场景。熟悉他过去的人或许会想起,这一幕和他高中竞选学生会主席时的意气风发如此相似。唯一不同的是,高中时,美国电影里的英雄式表达极其奏效,而这一次,没有。当时公司只有二三十人,在那场雄壮的宣言后,还是有一半员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电影里)都是假的。”聊到那场危机时,我们正前往刘光耀抖音视频的下一个拍摄地点。刘光耀没有看我,这位前北大演讲冠军的眼睛紧盯着向前行驶的车子的前车窗,说出了表达能力在现实中碰壁的真相,“现实中,你很难用一场演讲去改变人的心智。”


这是一个缩影。刘光耀一直在扮演他心中的 CEO ——昂扬的,创新的,富有激情与领导力的。然而,商业是一个后验性的世界,如果特斯拉、Space X没能成功,马斯克就只是一个抠门、自大的偏执狂。对于一家估值20亿的鞋服品牌来说,刘光耀的举止显得理想化和浮夸。刘光耀自己也承认,他情绪的爆发力和公司是不适配的。在他认识到的圈子里,尤其是鞋服这样传统的行业中,那些情绪稳定的管理者往往走得更远。


刘光耀身穿bosie


创立 bosie 五年,刘光耀做过很多管理上的尝试,基本上都以失败告终。


“我们公司在管理上是有点松散。”刘光耀担任 CEO 期间,员工虽然需要打卡,但每个月有 500 分钟的迟到豁免权,平均每个工作日可以无责迟到二十几分钟;公司实行弹性工作制,员工可以选择 9:30 到 10:30 间的任意时间到岗;员工不分层级,所有人都没有 title,仅有汇报关系。


很多人曾经劝说过刘光耀,这样的制度不合理,但都被他压下去了。等刘光耀卸任 CEO 后,新的管理层立马修正了这些制度,让所有人 9:30 准点上班。


刘光耀的很多创举最终都被推翻了。最初,他在公司推行硅谷兴起的 OKR。后来发现,鞋服行业的 O(object,目标)是如此明确,在销量作为最终出口的前提下,KR(Key Result,关键结果)链条也无比清晰——设计衣服、生产衣服、售卖衣服。bosie 并非项目制公司,在公司推行 OKR 恍如空中楼阁。最终,bosie 回到了传统的 KPI 上。


他以自己的方式,做着他认为 CEO 该做的事,比如管理供应链。学业、融资都顺风顺水的他,天然地对这件事没有敬畏心,“觉得这个东西很简单”。他发挥着自己长袖善舞的特长,和工厂老板关系处得很好,但对于品质要求、交付标准、流程管理都没有抠得很细。这导致 bosie 的质量一直为部分消费者所诟病,时至今日,刘光耀的抖音视频下面还常有人评论,“你们家质量不行”。


从半年前开始,刘光耀逐渐意识到自己不再被公司需要了。这话说得很重,但他说,就好像人能清楚地意识到一个人不再爱自己那样,他清楚地感受到这一点。开会时他已经不再说得上话了,哪怕说也只是“为了说而说”。他已经没有能力对公司的发展作出评价或是建议,离开他,一切似乎也能正常运转。这给他埋下了卸任 CEO 的种子。


为了拍摄短视频,已经卸任 CEO 数月的刘光耀去到杭州一家 bosie 门店巡店。摄影师让他问店长几个问题,他问起了上月销售额、最大一单客人的消费数额、消费画像。“消费画像”这个互联网营销词汇对于一线销售人员来说显然有些生僻,刘光耀换了几个说法,才问出了答案。随着摄影师表示素材已经拍齐,这段巡店迅速结束了。


就在那家门店里,刘光耀告诉我:“如果重来一次,我肯定拿五个点股份给一个有 20 年行业经验的人,帮我管运营、管供应链、管电商零售。


折戟淮海路


淮海路旗舰店是刘光耀心里的一根刺。


“不开的话,我现在手上至少多四五千万现金,救命钱。”去年春天,bosie 豪掷几千万,在上海淮海路开了占地 2000 平方米的旗舰店,一个月租金 200 万。前三个月,每个月的营业额都在四、五百万元,很可观。


可紧接着,上海静默管理的 4 个月,门店颗粒无收,账上的钱在白白流失。房东没有减免租金,线上收益也不尽如人意。公司从 400 多人裁员到 200 多人。管理层内部预计,当年九月,公司就会倒闭。刘光耀心如刀绞。


不是没有人劝过他。管理层不建议他开这家店,成本太高,风险也高,品牌目前的发展阶段并撑不起来这么一家大店。几次会议下来,刘光耀却一意孤行。他觉得小品牌就是要以小搏大,要“拿命赌”。趁着品牌有势能,要一鼓作气。这是大额融资带给他的思维惯性。“没想到直接急刹车了。”


bosie 淮海路门店,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为了自救,bosie 分租了淮海路旗舰店的一半门店给其他品牌。把空间“割”出去那天,刘光耀让上海的员工帮自己拍了一张店面的延时摄影,后来,照片一直挂在他书房里,颇有卧薪尝胆的意味。


2019 到 2021 年,bosie 的GMV火箭般上升:1.4 亿,3.2 亿,7 亿。理所当然,刘光耀对2022年的预期是 15 亿元,继续“翻倍”。然而 2022 年,bosie只卖了5 亿。


“我从来没有想过,销售额会往下掉。”在高歌猛进的他的世界里,销售额只会扶摇直上,只有涨多涨少的问题。他以为做品牌是攻城略地,打下的江山就永久属于自己,但这当头棒喝告诉他,消费者永远不属于自己,品牌只是暂时地拥有了消费者。


增长乏力之外,固有的盘子没巩固好是重要原因。缩减了一半空间的淮海路旗舰店月流水在一两百万左右,相较刚开店时,跌去的远超一半。这说明 bosie 没能留住新客,复购率低。bosie 在电商的复购率也仅为 20%,低于刘光耀的预期。


他将原因归咎于产品质量,他突然悟到一个朴素的道理:“决定公司产品卖不卖得好的,不是你融了多少钱,而是你的衣服做得怎么样。”这条最接近商业本质的简单逻辑,在当下的商业世界,竟然要通过数以亿计的营业额下跌来获得,让人哑然失笑。


于是,bosie 开始升级产品质量。然而,缺钱。淮海一击带来的后遗症逐渐显现,5亿融资已经花完,公司运转捉襟见肘。“要是现在有几千万能直接投到供应链上肯定最爽,”刘光耀说,“但现在没有这个条件了。”


刘光耀再三反思,如果他对 bosie 没有那么那么盲目而狂热的爱,单纯依靠自己的计算能力和客观视角,即便在没有经验的情况下,也不应该做出开淮海路旗舰店那么不理智的决定。“人一旦动情,就完了。”他总结道。


然而,可以想象,以刘光耀对灯光和关注的渴望,哪怕重来一次,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力排众议地开这家店。直到现在,他还是很唏嘘:“你说如果月流水两三百万,这么大一个广告位置,这么炫酷的店,蛮好的。”


经历过淮海路旗舰店和 2022 年 GMV 下降的打击后,他意识到,如果融资不是那么顺利的话,自己对钱可能会更尊重,更珍惜,利用效率更高。可现实偏偏不是如此,融资是刘光耀绝对的长板,融资的极端顺利,塑造了刘光耀和 bosie 这家公司,对钱的态度。


融资与灯光  


ofo 创始人戴威是刘光耀最倚重的大哥。


戴威曾经给他很多建议,这些建议大多与融资相关,因为戴威确实“融过大钱”。那是一些看似常识性的信息,但都来源于深厚的经验积累,比如每家机构喜好的项目类型、投资人欣赏的创始人类型,以及融资的时候不用太在意估值等等。后来,刘光耀融到的第一笔一百万,也来自 ofo 的种子轮投资机构唯猎资本。


刘光耀对融资有很深的执念。bosie 前员工告诉我,刘光耀没有单独的办公室,只有一个自己的工位,摆着一把木椅。但他不常来公司,来就是一个接一个地开会,很少到工位上。那些不在公司的时间里,刘光耀大多在一个接一个地见投资人。


毫无疑问,融资是他的“超长板”。他觉得自己能看懂投资人内心的诉求,那些诉求已经远超商业的范畴,而是他们作为一个自然人本身需要被满足的痛点。比如说,有的投资人只是希望被尊重、被认可,而不是希望被舔;有的投资人出身一般,因此喜欢反复咀嚼那种出人头地的爽感,草根出身的刘光耀选择尽可能多地强调自己与对方的共鸣;有的投资人思想境界很高、格外聪明,刘光耀就只和他们聊形而上的话题,提供思想上的碰撞,让对方产生惺惺相惜之感。


创业前三年,刘光耀每年大约要见 200 个投资人。最多的时候,他一天见五家投资机构,从早上九点慷慨激昂到晚上,人已经懵了。他知道很多员工在心里腹诽:“老板为什么要天天融资?”他觉得没人懂他,那些人都不理解他脑海中的商业世界。


他觉得融资是驱动公司发展的第一性力量。“只有拿到 1 个亿,才能做 5 个亿的事儿。做 5 亿的事,才能拿 5 个亿,再做 10 亿的事儿。”刘光耀承认,这是一个很线性的思维。他曾经坚信,自己只要解决钱的问题,公司就会自动往前发展。但那时的他还意识不到,如果身为 CEO 的自己只融资不做事,公司运营只会停滞不前。


五年来,bosie 融资 8 轮,总额 5 亿元。有投资人很直接地告诉过他:“其实 bosie 这个项目不应该活到现在。你就是靠面子在一轮轮融钱。”当年的刘光耀还无法像今天这样深刻地认识到这句话的含义。


刘光耀坚信 bosie 是个好品牌,只是在资本的速推下,做得太急,性质变了。他有严重的规模焦虑,他有时候会想,如果最早期的时候没有资本加持,bosie 现在可能就是一个小品牌,但会是一个“健康的小品牌”。


北京西单,新地标网红商场“更新场”,bosie专卖店。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目前,bosie 已经不像过去一样快速烧钱、巨额亏损了,但依然处于生死存亡阶段,“微亏,但有机会拯救”。刘光耀已经脱离了当年“只要规模,无需盈利”的思路,转而坚信,只要一天不盈利,公司就还是危险的。因此,他打算先从做直播开始,给公司创造利润。他和新任两位联席 CEO  盘算过,大约在今年年底,bosie 将实现盈利。


刘光耀卸任CEO后转做网红,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如果你熟悉商业媒体的消费板块,或许对他的名字早已眼熟。熟悉他的人甚至说,很奇怪他怎么没有早一点就做自媒体。他天然地热爱曝光,热爱自我表达。比起深耕一个品牌,影响力才是他追逐的宿命。


建号不足三月,刘光耀已经有了 132 万粉丝,获赞 1168.4 万。但账号内容与 bosie 关联并不大,这个号做得再成功,对品牌建设本身毫无裨益。刘光耀的抖音主页上,充斥着清北、高考状元、CEO 等耀眼的标签,它们像一把金光闪闪的奖牌,在网络世界里轻浮地一再重现着。我问这位自诩要成为哲学大家的聪明人,看自己的视频是否会感到羞耻。他镇定地答:“完全不会,都是为了工作。”但能看出来,骨子里,他很享受这一切。


他给自己做自媒体赋予的意义是增加公司盈利。bosie纯靠线上增长很难,必须打开新的渠道,而公司又缺钱拓展线下渠道。因此,他把塑造个人IP看成内部创业,他抖音账号的广告收入和未来的直播收入直接计入公司账上,“填补公司的现金流”。


他给我算了一笔账:做账号是一次性投资,做到 100 万粉丝后,接一条 10 万元的广告,10 万全是纯利润。而在鞋服行业,实收 100 万才能获得 10 万利润,而实收 100 万需要 150~200 万电商或者门店销售额,这是 bosie 最大门店淮海路旗舰店一个月的营业额。


戴威 1991 年出生,刘光耀 1995 年出生。被问及这代年轻创始人的共性,刘光耀说,一是通透;二是冲动,对自己想做的事非常自信;三是整体浮躁,“包括我自己”。


夜幕降临,工作了一整天的刘光耀瘫倒在沙发上,巨幅落地窗外是杭州奥体夜景,这让整个画面呈现出一种他抖音里的“霸道总裁”意味。临走前,我把一个尖锐的问题带到了他面前:“有人问,作为无性别服饰的bosie已经开始卖连衣裙了,那 bosie 和美特斯邦威有什么区别?”


这家标榜着“拿掉服装性别界限”的品牌创始人脸上闪过一丝不适,但片刻就自我消化了,他坐正,表现出谦逊与温和的样子:“区别是我们没有美特斯邦威大。”


他告诉我,公司内部觉得目前的品类天花板太低,单店效率上不去。300 平方米的店只卖无性别服饰,坪效就是有浪费。况且,bosie 虽然是无性别服饰品牌,但女性消费者数量更多,因此,品牌为了活下去,必然要做出调整。“死了的话,就什么都没有了。”


活下去,经历更多,变得更丰富。于品牌,于人,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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