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贞：清华第一位女教授的一生

一

说起王明贞的家世，恐怕单独写上一篇文章，也得洋洋洒洒。王明贞祖上的名人，可以追溯到明朝的文渊阁大学士王鳌。

当时世人对王鳌有两句著名评价。一句叫“海内文章第一，山中宰相无双”，这是唐寅唐伯虎说的，另一句叫“完人”，评价的人叫王守仁，也就是王阳明。

王明贞的祖父王颂蔚是王鳌的十三世孙，光绪六年的进士，著名的“苏州三才子”之一。王颂蔚曾慧眼识珠，大力推荐一个当时他觉得很有才华的青年，那个叫蔡元培的年轻人后来一直奉王颂蔚为自己的“恩师”。

王颂蔚娶的妻子叫谢长达——也就是王明贞的祖母——在中国近代史上比王颂蔚可能更有名，是中国女权运动的先驱，她创办的“振华女校”曾走出过杨绛、何泽慧、彭子刚、王淑贞等一批著名的女性。

谢长达（中间长者），生育了四子五女，基本上都是国内顶尖的科学家。而家中的第三代在她的影响和关心下，不仅依旧都是国内赫赫有名的行业专家和一流科学家，更是出了三位中科院院士，并有三个孙辈的爱人也是中科院院士。

谢长达的次子叫王季同，是中国近代的数学先驱和机电专家，他先后的两位夫人为他生下了12个兄弟姐妹（夭折和因病早逝的有5人）。

1906年农历十月初三，王明贞就出生在苏州十全街的一间老房子里，在王季同的诸多孩子中排行第五。

王明贞出生后不久，她的母亲管尚德就因患产褥热而去世。在王明贞3岁那年，她母亲的妹妹管尚孝成了她的继母。

在王明贞幼时的记忆里，父亲王季同是位非常严厉的长者，他基本上从没在孩子面前露出过笑脸，还经常给他们出一些数学或物理方面的小问题让他们思考。

左二为王季同，1875年出生，从小喜欢数学，1902年出版了《积较补解》《泛倍数衍》《九容公式》等著作，是中国早期介绍西方数学的重要书籍。1909年被派到欧洲，曾发明转动式变压器，还在英国爱尔兰皇家学会会刊上发表有关四元函数求微分法的论文。1930年研究新的电网络计算方法，成果载入当时中央研究院的《科学记录》

而祖母谢长达更是风风火火，经常号召妇女拒绝缠足，还替人打抱不平：谁家主人虐待女仆了，丈夫打骂妻子了，她甚至还会替人去告状打官司——在苏州，祖母名头响亮，被称为“王老虎”。

但恰恰是这位祖母，给王明贞带来了人生之路的第一个转变。

那一年，王明贞10岁，那天在给一个弟弟穿衣服，正好被走进屋的祖母谢长达撞见，谢长达立刻就对王明贞的继母说：

“你怎么把明贞留在家里当婢女使唤？她应该去学校念书！”

二

很快，王明贞就在祖母的安排下，进了振华女中的附小。

在王明贞读初二的时候，全家迁到了上海，她进入了晏摩氏女中（今上海北郊中学）继续学习。晏摩氏女中是一所教会学校，其中有不少孩子都来自上层阶级家庭，家里都很有钱。。

相比之下，王明贞的家境就比较一般，穿着也很朴素，甚至下雨天还要穿着哥哥的大雨鞋去上课。平时同学们交换零食的时候，她也会自觉地躲得远远的——她从来没有什么零食可以用来交换。

但王明贞却在全班受到所有人的尊敬，因为她的成绩始终是全班第一，而且各科成绩都是A。按照晏摩氏女中的规矩，一个学生只要满足三个条件，就可以把名字刻在一个银杯上，放进校长赛丽女士的办公室：第一，成绩始终是A；第二，上课从没有请假；第三，从不缺席宗教活动。

王明贞的名字就被刻上了银杯，但她虽然不缺席学校的宗教活动，却不信教。为此，校长赛丽有一次曾流着泪对她说：“虽然你的名字刻上了银杯，但你不信教，灵魂是无法进入天堂的。”

而王明贞的回答也很坦诚：“我明明不信，不能向你扯谎。”

王明贞

按理说，在中学成绩出色的王明贞，毕业后继续读大学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但事实上这件事却充满坎坷。

对于女儿继续读大学的态度，父亲王季同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因为他自己是自学成才的，他觉得子女如果不读大学也可以成材。而继母管尚孝认为读大学太花费钱了，坚决反对，不仅如此，她还给王明贞说了一门亲事，让她早点结婚生子。

这门亲事的男方是王季同一个好友的儿子，同济大学毕业，家境也非常富裕，条件确实不错。王明贞知道读大学无望后，也就顺从了母亲的意思。

男方很快就送来了订婚聘礼：一整盒的金银珠宝首饰，以及一只当时很少见的订婚钻戒。那个男生之后也登了一次门，算是和王明贞见过一面。只是王明贞无论对那个男生还是对金银珠宝都毫不感兴趣，戒指也从没有戴过一次。

但让王明贞感到幸运的是，男方并没有提出要立刻结婚，因为那个男生打算去德国留学几年。

事情在这时候出现了转机：王明贞的姐姐王淑贞，在美国霍普金斯大学拿到了医学博士学位后回国了。当王淑贞得知妹妹因为家里不肯出钱给她上大学后，就决定尽自己的全力实现妹妹的梦想——王明贞听到姐姐愿意资助后，当场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王淑贞，1899年出生，著名医学教授，中国现代妇产科学奠基人之一，与当初的林巧稚并称“南王北林”。

1926年，王明贞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金陵女子大学，在就读期间保持几乎全A的成绩（只有一门课因为老师的偏见得了B），之后又转学到了当时的燕京大学物理系。这时王明贞的哥哥王守竞也留学归来，主动承担起妹妹最后一年的大学学费，所以王明贞最终顺利完成了学业。

王守竞，1904年出生，康奈尔大学物理系硕士和哈佛大学文学硕士，哥伦比亚大学哲学博士。他在量子力学方面取得很大成就，他的多原子分子非对称转动谱能级公式被后人称为“王氏公式”，被大学物理教科书所引用。

大学毕业，按理应该是要履行当初结婚成亲的约定了。但此时的王明贞却想继续学习更多的知识——她想出国留学。但如果要这样的话，就要毁婚了。

三

对于女儿“解除婚约”的想法，王明贞的父亲王季同震怒了。

他特地给女儿写信：“倘若你真要解约，我就登报申明和你脱离父女关系！”

王明贞进退两难之际，站出来的还是姐姐王淑贞。王淑贞给爸爸做了大量的思想工作，包括提醒他：“明贞想出国留学，这是她一贯的志愿。你若勉强她结婚，结果不会使她快乐，搞得不好也许会成悲剧。”

经过几番劝解，父亲最终想明白了，婚约最终解除了。

解除婚约后的王明贞立刻把自己的中学和大学的成绩单以及老师的几封推荐信寄给了美国密歇根大学，密歇根大学很快回信：愿意提供四年全额的奖学金，外加生活补助。

如此顺利让王明贞也感到有些意外，但随即又被另一个问题卡住了：学费和生活费解决了，但路费怎么办？

父母同意她解除婚约已经是“给足面子”了，不可能再给她出一分钱，而哥哥姐姐肯定是愿意资助的，但要强的王明贞却觉得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向他们求助。

最终她自己找到了一个办法：给密歇根大学写信说自己母亲生病了，暂时不能去。然后她去燕京大学半工半读——一边做助教攒钱，一边把硕士学位给完成。

在顺利取得硕士学位后，王明贞接受了当时金陵女子大学校长吴贻芳的邀请，去那里教授数学和物理。虽然王明贞觉得教书的生活很适合她，但在攒足了赴美的路费和零用之后，她还是决定给密歇根大学写信，再一次申请奖学金。

吴贻芳，江苏泰兴人，中国第一届女大学生，金陵女子大学校长，曾两次谢绝蒋介石的邀请出任教育部长。1945年出席联合国成立大会，成为在《联合国宪章》上签字的第一位女性。1979年获美国密执安大学为世界杰出女性专设的“智慧女神”奖。当时有一句话：“男有蔡元培，女有吴贻芳”

第二次的申请之路同样让王明贞意外：自己与上次申请相比，不仅多了个硕士学位，还多了两年教学经验，肯定是没有问题了。但密歇根大学很快回信：不批准。

王明贞推测应该是上次的“出尔反尔”惹怒了对方，倒也是无话可说，只能转而去考“庚款生”——由当时“庚子赔款”委员会举办留学考试，择优录取中国的学生去留学英国或美国。

前两次考试王明贞都功亏一篑，第三次考完，内部相关人士告诉王明贞她考了第一名，肯定没问题了。但最终张榜公布那天，名单上却没有她的名字。经过多方打听终于得到答案：当时的命题组组长看到录取名单后说了一句话：

“派个女学生出国去学物理，不是浪费钱么！？不如派第二名男学生好。”

组长这么说了，小组其他成员也就都默认了——王明贞最终没有获得留学资格。

在金陵大学的教书生活平淡却也充实，一晃就五年过去了。1937年夏天，王明贞平静的教书生活被打破了——日本人发动了全面侵华，“淞沪会战”战幕即将落下，侵略者的兵锋已经直指南京。

当时王明贞的哥哥王守竞已经开始为国民政府筹建中央机器厂，是少将专员。有一次在街上，王明贞正好碰到王守竞，后者专门下车告诉妹妹：赶紧离开南京！

当时王明贞转移的地方是汉口，而金陵女大的校长吴贻芳也在那里，她忽然问王明贞：还想去密歇根大学吗？王明贞当然说很想。

于是，吴贻芳立刻就以自己的名义给密歇根大学写了一封推荐信，回信很快发来：我们愿意接收王明贞，并且还是愿意提供全额奖学金。

王明贞的留学梦，忽然就成真了。

四

王明贞1938年8月赴美， 在密歇根大学读博士，主攻物理。

在第一学期的电动力学这门课上，有一次授课的教授忽然怒气冲冲地走进教室，宣布之前的一次期中测验大家成绩都非常糟糕：“你们真是一群笨蛋，上次测验的最高分数只有36分！”

王明贞觉得莫名其妙，因为她觉得自己不可能考那么低，下课就去追问老师。结果老师告诉她：“你的分数是100分……”

这个消息很快就在全系传开，而这个老师之所以说“最高分只有36分”，是因为王明贞是全班唯一的外国学生，又是女生，老师并没有把她当做“大家”。

在密歇根大学的前两年学习时间里，王明贞只有一门实验课得了“B”，其他所有科目的成绩都是“A”或“A+”，还得了三个“金钥匙”荣誉奖，其中一个叫“Phi-Beta-Kappa”的奖项，堪称是当时美国学生的最高荣誉奖项。

在顺利完成博士论文并通过答辩之后，王明贞的博士论文导师乌伦贝克（G. E. Uhlenbeck）教授介绍她进入了麻省理工学院的雷达实验室理论组，从事雷达方面的研究和工作。

王明贞

1945年，王明贞根据自己的博士论文，和导师乌伦贝克合作写了一篇关于布朗运动理论的文章，刊登在1945年的《近代物理评论》上（Wang M C，Uhlenbeck G E. Rev. Mod. Phys.，1945，17：323），她是第一作者。直到现在，这篇论文依旧是了解布朗运动的主要论文之一，近几十年来被引用1500次以上，甚至一些金融和股票方面的论文也会引用这篇论文。

1946年年底，王明贞回到了国内，并得到了一份在云南大学数理系做教授的工作。也正是在那边授课期间，她认识了一位热心教育的学者，名字叫俞启忠，两人从相识到相知，最终成为了伴侣。

由于当时国内的局势并不安定，所以王明贞和俞启忠在1949年8月再次赴美，在美国诺特丹大学物理系做一份研究工作。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王明贞夫妇原本可能就会在美国从事一辈子研究工作了，但是，抗美援朝战争很快爆发了。

虽然中国当时派遣的是志愿军，但全世界都知道：在朝鲜战场上真正角力的，就是中美双方。而王明贞的那个研究项目是美国海军部资助的，她后来是这样回忆的：

“由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帮助北朝鲜抵抗美国和南朝鲜的联盟，因此我们和美国成了敌人。我不想为敌人工作，所以就辞去了海军部的研究课题。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要离开美国。”

1952年，王明贞夫妇申请回国，但由于她原来在雷达实验室工作，涉及机密，所以归国之路困难重重——美国移民局给出的答复是：“你在保密的雷达实验室工作过，知道我们的国防机密，所以我们不能让你回国去帮共产党工作。你若偷偷出境而被我们抓到，就得坐牢几年并罚四千美元。”

很快就到了1953年夏天。当时王明贞辞职后，夫妇两人手头只有够生活半年的存款，生活陷入了困境，王明贞只能去美国加州南部的一所学校教书，而丈夫俞启忠则为一家当地小旅馆做管理员兼财务。

1955年的春夏之交，王明贞的家里忽然来了两个移民局的工作人员——她当时并不知道，周恩来总理亲自关心和过问，解决了一大批在美国的中国留学生回国问题——粗暴地扔给她一张通知：“你滚吧！”

就这样，5月上旬，王明贞夫妇和70多名留美的理工科中国学子一起，踏上了回国之路。

1954年，归国前夕的王明贞与俞启忠，他们手中捧的是申请回国的材料

五

回国后，49岁的王明贞被分配到了清华大学物理系的理论物理组。

当时无论是学历还是资历，王明贞都是组里最让人信服的，但她却坚决拒绝了让她担任组长的要求，表示只想安心完成教学和研究工作。

当她得知自己被评为“二级教授”的时候，坚决要求自降为“三级”，甚至不惜以辞职做抗争，因为当时清华大学给钱学森的同学、同样是加州理工学院博士毕业的徐璋本也只评了“三级”。

徐璋本，1911年出生，与钱学森同龄，也是美国加州理工的博士，都研究导弹——钱学森研究导弹，徐璋本研究反导弹。徐璋本回国后先在交通大学电信研究所任教。1952年院系调整后，徐璋本在清华大学物理教研室工作，在文革中遭遇不公正对待。

学校最终满足了王明贞“自降一级”的要求。不少人都说王明贞“真傻”，但她自己觉得，这样做对学校的教学工作有利。

但即便是“三级教授”，王明贞也创造了历史：她是清华历史上的第一位女教授。

之前王明贞的研究方向主要是“布朗运动”和“噪声理论”，但回到国内后，当时“一穷二白”的国家完全不可能提供和美国相当的研究环境，所以她毅然中断了研究，认真备课，开始转向教书育人。

在清华的物理系，她主要负责教统计物理和热力学，但有时也要帮忙给量子力学和电动力学开课，甚至还要为教师开课培训。

在教学中，王明贞引用概念准确，推导公式严谨，鼓励学生提问，讲课风格亲和，深受广大学生喜爱。

这样的生活也让王明贞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实感和成就感——直到1966年的夏天来临。

在1966年之前，虽然也开始有了各种运动，但王明贞觉得总体上教学秩序还是能得到保障的，但在那年的夏天之后，王明贞发现：学校基本不上课了，整天都是开会。

而更让她想不到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

1968年3月14日深夜，王明贞家里的大门被人敲开，她和她的先生俞启忠先后被几个上门的公安给抓走了。

当时公安人员要王明贞在拘留证上签名，她一边顺从地签名，一边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为什么要把我抓去？”

得到的回答是：“你犯了错误，还不知道？”

王明贞回答了一句“不知道”之后，就被两个公安人员押上了外面的小汽车。

王明贞当时以为肯定是有误会，把误会讲清楚，很快就能回家了。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之后在秦城监狱里被关押了五年零八个月。

在那些岁月里，王明贞写过无数的“交代材料”，把自己在美国和返回祖国后的经历事无巨细地都写了出来，有一份材料甚至写了100多页，但始终没人和她解释“为什么要抓我”，但也没有人来宣布她到底是什么罪名。

在狱中，王明贞不是没想过被揪上“万人大会”批斗，也想过自己会不会被“枪毙”，但她始终没想过自杀。正相反，她还特别注意保持身体的健康以及心态的平静，因为她想如果哪天给她“定罪”了，她要为自己辩护。

到了后期，监管稍微放松了一些，王明贞被允许读一些马列著作。手边没有纸笔，她就把《资本论》中为证明理论的数字，统统都在脑海中演算了一遍。

在狱中，她总是想起一件往事：当初她坚持要返回祖国，美国移民局盘问她是不是共产党员，她的回答是“我还没有资格做共产党员哩！”

当时她也有点害怕美国人会怀疑她是共产党员而把她关进监狱，但事实上没有，以至于她自己也唏嘘：“我倒没有在国外被抓进监狱，而在国内反而被抓了。”

六

1973年11月9日，王明贞被释放出狱。

她曾忍不住问一位审讯过她的公安同志，自己当初为什么会被抓？得到的回答是八个字：“事出有因，查无实据。”

1975年4月4日，她的丈夫俞启忠也被释放出狱。夫妇两人直到1979年1月22日，才接到中央组织部的证实，说当年他们被捕是江青陷害的（俞启忠的哥哥俞启威（黄敬）是江青的前夫）。

1974 年，王家姐妹三人：王明贞（左）、三姐王淑贞（中）、七妹王守璨（右）合影。王淑贞在文革期间也遭到了极不公正的待遇。王守璨是物理文献翻译家，她的丈夫是陆学善，著名晶体物理学家，中科院院士。

出狱后的王明贞一直还是过着低调俭朴的生活，住所也一直没换过，很多衣服还都是自己裁剪自己缝补出来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清华物理系毕业的物理学家顾秉林（后来被评为中科院院士，并担任清华大学校长）曾邀请王明贞在厦门举行的一次统计力学会议上做主旨发言，王明贞婉言谢绝：“好久没做研究工作了，就不去了。”

清华大学物理系教授吴念乐曾回忆，王明贞是那种“能不麻烦别人就绝不麻烦”的人，她唯一一次很严肃地找他，是咨询遗体捐献的事宜。

2010年8月28日，王明贞因病在北京逝世，享年104岁。老伴俞启忠已在之前因病去世。

夫妇俩没有子女。按照他们的遗愿，遗体捐赠用作医学研究。

1996年，清华大学曾专门为王明贞办过一次90岁的寿宴，那天王明贞穿着自己缝制的罩衣，心情很不错。在吹生日蜡烛前，她许下一个心愿：“希望在我有生之年，台湾能够回来。”

（本文完）

馒头说

王颂蔚四十八岁就去世了，谢长达女士抚育和影响的王家第二代和第三代，堪称中国近代史上的一个传奇。

谢长达的第二代中，除了王季同外，长子王季烈是中国近代物理学先驱，翻译了中国第一本大学物理教科书，编写了中国第一本中学物理课本；四子王季点是化学家和实业家，五子王季绪是北大教授，也是中国最早一批机械工程专家；长女王季昭是生物学专家，次女王季茝（chǎi）是华人第一位女博士，也是化学家，三女王季玉、四女王季山、五女王季常都是著名的教育家。

而第三代中，除了前文中提到的王淑贞、王守竞和王守璨外，王明贞的十弟王守武和十二弟王守觉都是中科院院士，前者研究半导体，后者研究微电子。九弟王守融是顶尖的精密机械仪器专家（如果不是在文革中遭受不公正待遇，肯定会取得更高成就）。

此外，王季山的女儿——也就是谢长达的外孙女——是著名核物理学家何泽慧，中科院院士，她的丈夫是钱三强，也是中科院院士，“两弹一星”的功勋科学家；另一个女儿何怡贞是著名物理学家，她的丈夫葛庭燧是著名的金属物理学家，也是中科院院士。

所以，在这样一个传奇家族中，王明贞肯定是优秀的，但未必是最耀眼的。而如果拿她去和我们熟悉的另一些著名科学家的成就和生平去比，她或许会显得更“平凡”一些。

但恰恰就是这种不平凡的“平凡”，让人感觉更触动。

王明贞其实性格挺温顺的，继母如果一直不让她读书而只是照顾家庭，她也就顺从了；家里不同意她读书而是嫁人，她其实也是同意了；几次与留学擦肩而过，她也就默默准备接受这样的命运了。

但她的命运确实发生过几次重要的转折，这其中自然是有“贵人”的相助，但更重要的是，在她温顺的外表下，还是有一颗坚强独立的心。当然，还有她的天赋和勤奋，这些都是缺一不可的。

读王明贞的故事，有时候真的让人觉得很真实。

比如她说自己在留学美国期间，有一段时间完全没有任何心思做研究，因为她在一次体检中被查出肺部好像出了些问题，医生叮嘱她要多休息，她以为得了什么重症，夜夜失眠。后来证明是虚惊一场，肺部只是有一个疤而已。

但真到蒙冤入狱的时候，她的心态却又很坦然了，为自己辩护，还自己清白，成了她保持身体健康坚持活下去的最重要动力。

更让人唏嘘的是，王明贞作为一名女性，当年在求学之路上遭遇的各种不公与坎坷。

王明贞留下的论文和研究成果其实并不多，这和她后来转做教育有关。但她为数不多的论文和成果，一直是业内人士交口称赞的。她的职业生涯转变注定她最终没有进一步从事科研工作，但她的一生已足够让人铭记和敬仰。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复兴和强大，肯定是需要一批“巨星”的，实事求是说，王明贞并不是。

但除了“巨星”之外，是还需要更多一批璀璨的“群星”衬托和辅助的。王明贞无疑就是“群星”中的一颗，她家族中的一些兄弟姐妹，她的一些师长、同学包括她后来教育出的一些学生，也是其中的一员。

他们并没有站到舞台最中央的聚光灯下，但始终在这个舞台上，用他们自己的努力、信念和坚守，为我们普通人勾勒、描绘和实现一幕幕美好的愿景和未来。

人类的前途不会黑暗，正是因为有他们这样的群星闪耀。

本文主要参考来源：

1、《转瞬九十载》（王明贞，《物理》，2006年第三期）

2、《世纪人生路，清华不了情——追记清华大学女教授王明贞》（陈卓琬，清华大学官网）

3、《清华师生深切缅怀第一位女教授王明贞》（邵默、骆洁，清华大学官网）

4、“Ming-chen Wang”（https://rackham.umich.edu/）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馒头说 （ID：mantoutalk），作者：馒头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