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深网》报道组 相欣 康晓
在经历了短暂蜜月期、资金危机、司机提现风波、创始人周航与乐视反目等一系列戏剧化事件后,易到即将二次易主。
今日,易到发布公告称,已于近日变更控股股东,新的控股股东进入,而乐视不再作为易到控股股东,原管理团队继续负责易到的管理、运营等事务。
公告并未透露新股东身份,此前,平安集团、首汽约车成为外界猜测的合作对象。
而据腾讯科技独家获悉,接手易到的新控股股东并非上述公司,而是一家国内并不知名的私募基金蓝巨投资,此次交易中获得乐视出让的67%左右易到股权,其中,交易现金价格大概5亿美金左右,此外,该基金此前提供给乐视控股旗下业务的借债,也以债转股形式转入易到。
交易后,乐视仅保留易到极小部分股权。
据腾讯科技了解,该基金总部位于北京,主要做金融等领域的股权投资和产业投资,乐视上市后双方便曾有过资本合作。2014年8月,乐视网公布非公开发行A股股票预案,称拟向蓝巨投资等5名特定对象募集资金约45亿元。该基金颇为低调,腾讯科技可查询到的公开信息和资料很少,该基金甚至没有官网。
此前,在经历了创始团队和乐视两种不同文化和战略方向的冲突后,正努力休养生息的易到仍远未到走出危机的时刻。而二次易主之后,新股东又将为命途多舛的易到带来哪些新的改变?
乐视易到的短暂“蜜月期”(2015.11~2016.1)
从2010年5月创立开始,易到以“小而美”著称,虽然市场规模不敌后来者滴滴优步,但易到的品质以及对用户和司机体验的专注、友好度却一直受到好评。
然而这一切,随着乐视的入主悄然发生着改变。
乐视大规模的补贴不断提升了易到的市场份额和市场存在感,但随着乐视资金危机爆发,易到的上升势头戛然而止。
自去年底、今年初以来,易到一直处于舆论漩涡中,司机提现遇阻、被拖欠合作方款项被告上法庭……
直到易到创始人周航的一纸声明,才将公司遭遇的资金危机公之于众,声称乐视对易到的资金挪用13亿。这将易到创始团队和乐视的矛盾公开化,乐视方面对周航也予以还击,否认资金挪用,并将周航所为定义为农夫与蛇的故事。
抛开资本方和管理层矛盾,对于易到来说,资金一直是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易到所承诺的司机提现问题曾一拖再拖。
今年4月21日,易到董事长何毅曾表示,融资取得突破性进展,提现问题将在5月得到彻底解决。但该承诺并未得以兑现,甚至引来了易到司机在公司门前静坐。随后,易到于5月31日再次承诺,提现问题将在6月29日全面开放线上提现。现在,由于资金到位延迟,线上提现日期也相应延后一天。
导致易到今日危机的深层原因在于,尽管乐视的确曾经帮助易到走出困境,但企业文化全然不同的两家公司在后来的磨合中产生诸多冲突,为易到后来遇到的这些问题埋下隐患。
时间回到2015年中,百度投资易到的消息曾经传的满天飞。一位投资行业人士曾对腾讯科技表示,百度与易到的确有所接触,但最终百度的这笔投资转向了当时与滴滴激战正酣的优步。
融资黄了,易到也没钱了。那时候,易到市场部还在中关村创业大街的二层楼里办公,员工们经常到楼下的吸烟处聊天,内容无非是“听说部门的哪个老同事走了”,又或是“市场部的某个项目被砍了”。资金的多少直接反应在市场部的项目上。之前,易到每周都会有两三个品牌项目运转,但到了2015年7月项目已经变得非常少。
“因为资金跟不上,再加上政策很紧,很多人对易到开始没有信心了。市场部的活动越来越少,负面信息充斥着公司上下,但大家还在坚持”。易到市场部的前员工杨茹对腾讯科技回忆。
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消沉之后,易到的转机来了。2015年9月19日,乐视一年一度的“919乐迷节”拉开序幕,与以往不同的是易到也加入其中。当时易到老用户最低充值500元就能获得50%的余额返现,甚至还有“乐视生态大礼”。
“我们当时就在想易到是有钱了吗,市场部可以搞这么大动静了,后来才知道那时就算是老贾(乐视控股CEO贾跃亭)和航叔的合作试水。”杨茹说。
一个月后,易到的新一轮融资终于水落石出。乐视控股宣布乐视汽车投资易到,并获得易到70%的股权,成为易到的控股股东。正处于资金紧张的易到如逢雨后甘霖般,有了乐视资金的投入,易到显的更有底气。
“最明显的变化就是项目一下子变多了,也比以前忙了起来,我们当时很开心,感觉突然一下注入这么多资金,项目也走起来了。”这也是多数员工的反应,那个时候,乐视就像一盏明灯,照亮了快要被黑暗吞噬的易到。
而易到也一改不参与补贴的姿态,补贴幅度正在向当时的滴滴和优步靠近。
2016年7月1日,易到对外公布自2015年11月17日开始“100%充返”活动以来,共有超653万人参与,总充值金额超过60亿元,人均充值额918元,复充率达67.4%。从补贴力度上来看,易到在过去这段时间相当于补贴了60亿元。
从用户认知上来看,易到不及当时的滴滴、优步,而随着充返活动的持续,易到开始被越来越多人认识。易到的知名度大幅提升,老用户和司机大批回归,这对那时的易到至关重要。
当然,也有更为理智的员工开始担心两家原本风格并不相同的公司,是否会在后续的融合中发生矛盾。
比如,在后来的融合中,乐视在网约车这件事上的激进态度逐渐显现,乐视董事长贾跃亭在2016年初为易到制定了三个百万计划:“百万日订单、新增百万司机、新增百万车辆”。在当时,这被很多人看作是好事,他们愿意相信,乐视能够帮助易到挺过难关甚至反败为胜。
“相信一开始乐视也是很想把这个公司(易到)做好的,只不过后面像蝴蝶煽动翅膀一样,协作、沟通的顺畅度日渐暴露出问题,一步步恶化到现在。” 贾蔚对腾讯科技表示。
如上所说,易到与乐视的确存在一段“蜜月期”,但它非常短暂。随着乐视高管的进入,两家原本风格不同的公司内部终于激化出矛盾。
乐视的冲击悄然显现(2016.2~2016.6)
来自乐视的冲击始于彭钢的加入。2016年2月25日,易到宣布由乐视控股前CMO担任易到总裁(2017年4月21日出任易到CEO)。
作为最早在网约车行业中摸爬滚打的易到,“小而美”一直是易到带给外界的印象。创立初期,易到只有200人左右。“那时候的易到做事很高效,特别快也特别直接。整个公司文化简约、快速、直接,但是想法很多,充满创造性。”一位老易到员工如此评价。
最直接的感受在于,一场活动或者小型发布会,往往是周四、周五刚刚作出决策,周日、周一活动就做起来了,且反馈普遍不错。
然而,这种小步快跑的做事风格慢慢被淹没在乐视大公司模式的框架里,易到员工们要做的就是流程化的东西,不再需要提出新的想法。易到员工们普遍认为,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领导人的风格。
据多位易到前员工回忆,彭钢常常坐在办公室里高声“传唤”某个员工,如果这位员工走慢了还要承担被训的风险,办公室的气氛经常是紧张的。在他们的描述里,周航则是个更有“人情味”的领军者。他们回忆,公司曾经有个男孩有些智力障碍,周航就安排他帮助保洁打打下手,同事们也都很喜欢他。“他不愿意把人分成三六九等,更愿意与员工做平等交流。”
另一个冲击在于“开大会成了家常便饭”,这让很多老易到人感到不适应。
贾跃亭深谙舆论之道。据乐视前员工透露,贾跃亭每周都会和各个业务线的负责人一起开会,他特别重视营销概念的制造,生态化反、开放闭环、北洛硅等业界耳熟能详的词汇,大都出自贾跃亭本人。这种“开会文化”也被复刻到易到身上,负责市场、产品、技术、运营的中层每周都要去乐视总部开会。
“以前易到的会基本上半小时就结束了,即便是重大事件或是新产品上线也只需跨部门沟通。但乐视的开会风格让我感到震惊,有时特别大的一间会议室坐了上百人,一个会能开一天。” 贾蔚对腾讯科技表示。
乐视的风格也有很多好的方面。“他们流程很细,比如一场发布会的PPT会细化到每一页,包括领导站在哪个位置,老板讲的观点要怎么定,内容应该如何处理。”
易到的营销风格也变得越来越贴近乐视。2016年6月22日到6月30日这段期间,易到请来了被称为乐视第一美网红的“貂蝉妹妹”做直播,她带着彩色假发一边跳舞一边为易到充返互动、加油鼓劲。
杨茹对腾讯科技回忆,周航曾在一次电视节目中对此事做出评价,“现在学会了有些事情我不喜欢,我就不去看。”“其实这个态度很明显,他不喜欢这些,不认同这些。”杨茹说。据说,后来当时还在Uber的柳甄还为此给周航发过微信,说不太喜欢易到现在的营销方式,周航回复说“我也不喜欢”。
但是,周航的“不喜欢”已经没什么作用,因为从乐视入股那天开始,就注定了淡出的结局。2016年初,周航便很少出现在公司里。
在易到人眼中,周航就像是指路明灯,是易到的灵魂人物。周航一直是喜爱新鲜事物的,比如VR眼镜火爆的时候,他会买来一台放在办公室,也会偶尔骑着两轮平衡车游走在办公区。但到后来,员工们看到的只是他背着双肩背行色匆匆走过的身影。一种失落感蔓延在老易到员工中。
“我很认可在一个限度内让自己不断的改变,但是不能走出自己的价值观,对我来说要么就是完全融入乐视方式,要么就是选择离开。” 易到贾蔚对腾讯科技感慨。
如今,已经离职的易到员工们建立了一个微信群,直到今天群成员已经达到300多人,这已经占据了易到在乐视入股之前人数的绝大部分。
周航发布声明的那天晚上,离职群里有一些前员工们议论纷纷,但更多老易到人却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们相信,沉默应该是对易到最好的支持。
“我曾经历并见证过三年时光,我也深知心目中的易到和你们是什么样。公司只是一个时光的代名词,相伴的岁月和人才是真正有价值的……我心里的那个易到,没变过。”4月20日,易到创始团队宣布正式离职,一位前易到员工在微信朋友圈里敲下这样一段话。
来自阿里的第三股力量(2016.7~2016.12)
易到与乐视的差异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缩减。随着冯全林的到来,易到内部出现了另外一股力量。三股力量交织在一起,让很多老易到员工更加无所适从。
2016年5月10日,阿里前高管冯全林(花名“常茂”)空降易到并担任COO一职,当时随着冯全林空降易到的还有一支“阿里经理人”团队,该团队成为易到运营管理团队的核心。
随着新的运营团队进入,阿里的作风也随之而来,“这跟易到原来的作风很不一样,和乐视也不太一样。”
易到前员工们回忆,这些“空降兵”很喜欢给团队起诸如“中原野战军”、“中央军”之类的花名;再比如,他们很喜欢“喊口号”。冯全林进入易到后,对原来的城市团队进行了肃整,通过邮件对有问题的员工做出处罚甚至开除的决定,这时随着冯来到易到的员工就会第一时间对该邮件做出类似“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心怀敬畏”回复。
老易到人心里明白,这是阿里企业文化的一种延续,然而在他们看来,这种风格显得有点“不太实际”。
冯全林进入易到的两个月后,公司内部进行了一次前、中、后台的拆分。前台以城市运营为主,由常茂负责;中台包括原来的专车业务、司机端、乘客端、市场销售等,由彭钢负责;后台则包括技术中心、行政、财务、人力等支持类的业务,由周航负责。在这次拆分中,周航被彻底边缘化。
随着公司整体的切分,冯全林换掉了当时除了上海以外的所有城市团队。而之所以没有撤换上海的负责人,是因为上海是易到的核心地区,很多城市运营方面的模式后来一直是冯团队效仿学习的对象。
由于不是网约车行业专业出身,冯全林还特意挖来了前优步的产品总监、天津总负责人以及团队(后期也逐渐离职)。在易到老员工眼里,冯全林的目的似乎是为了与易到原来的团队抗衡。
这种“换血”的做法在技术部门也有所体现。随着订单量不断攀升,易到服务器也面临着改造升级。2016年4月,乐视以协助易到改造服务器架构系统为由,派来了一支三十人左右的团队。
那时起,乐视便已经在为自己执掌易到布局了,这种布局不只是人员方面的安排,该团队用了三个月时间将易到原来开发用的PHP语言改成JAVA语言,技术部门熟悉PHP语言的老员工们不得不另寻出路。
“大跃进”后的资金问题全面爆发(2017年初~2016.6)
如今回忆起易到目前所面临的资金危机,与其在乐视入股后掀起的大规模重返活动有着密切联系,而乐视“大跃进”式的打法也终于显现出严重的后遗症。
2016年6月23日,在易到共享汽车生态战略发布会上,周航晒出了易到的业绩:“易到平台目前拥有车辆超230万,新增车辆超150万,在162个城市每天都会诞生超1.5万个新司机;易到每天的有效订单量超过270万,6月20日单日完成的订单数已超108万。”至此,贾跃亭提出的“三个百万目标”提前半年实现。
从3月的50万订单到6月的100万订单,易到仅用了一个月时间就实现了翻番。与此同时,易到的市场份额也完成翻盘,当时易到占专车市场超30%的份额。乐视在接手易到后的第一个目标实际上是超过神州专车,但后来发现,易到的交易总额已经超过优步,位列行业第二,至此易到重回行业第一阵营。
“当时大家盲目沉浸在这三个百万的目标里,我们每天盯着订单量看,今天到了几十万,明天到了几十万,大家觉得很有干劲。”参与到当时充返活动的易到前员工刘鸣对腾讯科技表示。
“但是当目标完成后,我们发现易到进了一个‘套子’,资金并没有真正多起来,全都返给用户了,后来我们开始送电视、送手机,觉得形势有点不对了。”
事实上,大规模充返活动带来的光鲜数字背后,留给的是易到需要弥补的资金“窟窿”。再加上乐视资金的越发紧张,这个窟窿也越来越大。
首先暴露出来的是司机提现难问题。今年春节后,一些易到司机就发现易到平台上无法提现,同时司机端关闭了“提现”按钮,司机必须亲自携带终端绑定的银行卡等个人信息到易到总部进行人工提现。
由于实在缺资金,易到内部以风控为由筛选那些要求提现的司机。“优先给那些干的时间短、压钱少的司机提现,其余的以风控为借口延长周期。”结果是,易到的这场提现风波从3月开始席卷了上海、广州、深圳等多个城市,导致不少司机有单不敢接,甚至围堵办公楼。
除了提现,易到也在其他方面出现了资金问题。易到在今年年初“砍掉”了外包的人工客服,以“智能客服”取代。官方口中的智能客服系统包括邮件客服、人工智能客服、人工电话直播和预约人工回拨等,但公司内部的人都知道,实际上就是自动回复,被包装了一个新的概念。
另外,易到在设备采购上也陷入债务危机。一位技术部门前员工告诉腾讯科技,当时技术中心要做技术革新,需要扩容,因此他们开始采购服务器。但直到今年春节,采购设备的钱也没能还上。
如今,即便引入了新控股股东,并向其承诺的那样解决司机提现问题,但这并不代表易到已经走到了安全地带。在未来,这家公司的管理层是否还会继续换血依然是个未知数。
从周航最初主动挑起战火,到后来乐视予以反击,如今回顾周航与乐视发生的多轮冲突,除了来自于资本和管理层面的争夺,更重要的是显现了不同企业文化交锋的结果。
不过,尽管易到走到今天的局面,真的成为了乐视股东、融创中国董事会主席孙宏斌口中“该卖的卖”的业务,一些老易到人依然肯定乐视曾为易到做出的贡献。现在,他们最希望的是新进来的资金能够帮助易到真正解决司机和用户难题,让易到重新回到它本该有的样子。
(注: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