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本山复出爆火,我却笑不出来
2023-09-14 10:39

赵本山复出爆火,我却笑不出来

尽管《鹊刀门传奇》定位是喜剧,但在嬉笑怒骂之外,却萦绕着“江湖夜雨十年灯”的萧疏。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ID:new-weekly),作者:曹徙南,编辑:陆一鸣,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文章摘要
本文讨论了赵本山复出的古装喜剧《鹊刀门传奇》以及他在喜剧界的地位。作者认为虽然剧中有些漏洞和徒弟们的演技不够出色,但赵本山的表演依然引人会心一笑。文章还探讨了赵本山作品中的铁岭元素以及他对东北人的刻画。最后,作者提到了赵本山的经典作品《马大帅》和他在喜剧界的影响。

• 赵本山的表演依然能引人会心一笑

• 赵本山作品中的铁岭元素具有特殊的文化意义

• 《马大帅》是赵本山最能代表其创作观念的成熟作品

鉴于《三枪拍案惊奇》和《大笑江湖》给人们留下的创伤记忆,当赵本山的名字再一次和古装喜剧联系在一起的时候,我承认,点开《鹊刀门传奇》时的确有赌的成分。


不过,这部由赵本山领衔、一众徒弟主演的古装武侠情景喜剧直至收官,豆瓣评分仍然稳在了8.1分。关于《鹊刀门传奇》的差评,基本集中在徒弟们没有长进的演技以及剧本不够严谨的漏洞上,而赞誉都属于赵本山。


这次终于没被赵本山“忽悠”了。(图/豆瓣电影)


在广为流传的一段拍摄现场的视频中,徒弟宋晓峰有一段踩凳子踩空的戏,怎么都演不对。一旁的赵本山见状,上前亲自示范,一边嘴里念叨着“其实就是这么个玩意儿”,一边来了套丝滑小连招,那种踩空后的尴尬和强装镇定,不像演的。


整部剧有不少此类有些老套的桥段,但只要是赵本山的戏份,总还能引人会心一笑。



一个演得不像,一个不像演的。(视频/刘老根大舞台)


有人说赵本山拯救了情景喜剧,也有人说赵本山吊打了同期的一众古装剧。只不过,就像剧中赵本山饰演的西门长在,于家国大义和门派兴衰之间选择了找个老伴一样,赵本山对于这部剧的期望似乎只是停留在让观众笑一下,并且在笑完后不为此感到懊恼。


也正因此,尽管《鹊刀门传奇》定位是喜剧,但在嬉笑怒骂之外,却萦绕着“江湖夜雨十年灯”的萧疏。


昔日的老搭档里,高秀敏故去,宋丹丹孜孜不倦地在综艺里给年轻人上课,范伟开着火车出任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当年那些属于小品和情景喜剧年代的大笑,早已被时间扯碎成几缕唏嘘的残响,只留下赵本山在镜头面前表演掉凳。


本山的多重宇宙


被誉为“暑期档荧屏黑马”的《鹊刀门传奇》,讲述了一个架空的武林故事。


剧中,赵本山一人分饰两角——弟弟西门长海是鹊刀门的掌门,投身抗倭大业;而哥哥西门长在则是一个胸无大志的厨子。由于西门长海需要执行秘密任务,便以帮哥哥找个老伴儿为利诱,让哥哥冒充自己担任鹊刀门掌门。


剧情就在这种身份错位中展开。除了偶尔需要召唤弟弟出来救场以外,大部分时间里担任主角的都是西门长在,一个经典的赵老蔫儿式的小人物,老实巴交中又藏着不经意的狡黠。


剧中的武林人士也不是每天快意恩仇,他们得吃饭、得挣钱、得为五斗米去街上发传单。《鹊刀门传奇》的气质,更像是套上《武林外传》滤镜的《乡村爱情》,里面的江湖或许略大于象牙山,但最远也没出过铁岭。


在当代语境中,“铁岭”已经不只是一个城市,而是围绕着铁岭、开原、莲花乡、池水沟子等一连串地名所构成的庞大文化隐喻。同样出身铁岭的李雪琴在脱口秀中说,宇宙的尽头是铁岭。


如果要为“铁岭宇宙”找一个起点,赵本山就是那个推动宇宙诞生的大爆炸。即使从未亲身踏上铁岭的土地,你仍然早已在赵本山的作品中一次次凝望这座辽北工业城市。它混合着乡土情结的顽固和粗粝、经济转型的失落与钝痛,以及市场化浪潮和消费主义的汹涌而至。


通过反复征用铁岭作为故事发生的背景,赵本山的系列创作将一个地理层面的坐标转变为一段漫长的时间。在这里,折叠着东北人的昨天、今天和明天。在这个意义上,铁岭城市圈构成了在赵本山的多元宇宙间得以跳跃的虫洞。


正如《漫长的季节》中维多利亚夜总会前不变的矮人门童,龚彪与曾经的范德彪在急诊室外并肩而坐,《鹊刀门传奇》中也处处回荡着突破时空限制的共鸣的响指——


剧中由宋小宝扮演的高大毛子,其名字出处是1998年赵本山、高秀敏、范伟合作的小品《拜年》。高秀敏自我介绍:“东头老高家,把门第一家,三间大瓦房,我爹高满堂。”赵本山立马补充道:“外号‘高大毛子’。”


西门长海的追求者公孙丽蓉为其创作了一首歌《爱海儿》,“哎嗨哎嗨哟”的旋律直接一嗓子喊到了1997年的小品《红高粱模特队》,让人忍不住想接上一句“大棉袄二棉裤,里头是羊皮外面儿裹着布”。


而大徒弟郝盟的母亲,则有着和刘老根一样的独特晨练方式——每天早上起来“咣咣”撞大树。


这些既可以被视为赵本山与观众之间心照不宣的彩蛋,也意味着赵本山多年来的创作在某种程度上共享着贯穿始终的同一母题。


那是赵本山多元宇宙诞生的奇点,它包含农民、下岗工人、流浪汉、残障人士、寡妇、孤儿这些在现代都市文明中的失落者,也收束一切在时代高昂的协奏曲下永远行差踏错、跟不上节奏的畸零人。


一部《马大帅》,半部电影史


在很多人的印象里,春晚成就了赵本山,“小品王”也顺理成章地成为赵本山身上最为人所熟知的标识。


事实上,尽管赵本山直到2011年才彻底告别春晚舞台,但在长达20余年的命题作文中,被寄予厚望的“赵氏小品”其实早已显露疲态,后期作品基本靠赵本山的表演吊着一口气。


而如果要在赵本山所有的作品中挑出一部最能代表其创作观念的成熟作品,也绝对不是每年春晚寥寥十几分钟的小品,而是2004年由赵本山自导自演的电视连续剧《马大帅》。


在这里,看懂东北。(图/《马大帅》)


略去1996年较为小众的电影《夜深人不静》不提,《马大帅》迄今为止仍是赵本山评分最高的作品。


很多人小时候看《马大帅》是看笑话,如今再看已是马家堡子人。当“逃离一线城市”从一个耸动的商业策划口号演变为年轻人真实且无奈的选择,剧中人物的境遇也越来越得到今天年轻观众们的理解和共情,其内涵也得以被不断再诠释和二次创作。


在B站上,人们让马大帅与范德彪在《英雄本色》《无间道》《教父》《小丑》等中外各种影视作品中穿行,诞生了“德彪,不如我们重新来过”“没想到开原的夜色这么美”“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彪哥”之类初看离谱、再看落泪的金句。这种荒诞戏谑的拼贴却又意外地毫无违和感。


除了UP主们本身精巧的剪辑和配乐,也要归功于原作本身的戏剧张力。


万物皆可马大帅。(图/bilibili)


《马大帅》的故事主线并不复杂。


赵本山饰演的马大帅在马家堡子当了大半辈子农民,女儿马小翠因为不同意马大帅擅自将其许配给村长的儿子而逃婚,去开原投奔在维多利亚娱乐城当保镖的舅舅范德彪。马大帅进城找女儿,马小翠却拒绝回村成亲,马大帅只能留在城里打工还彩礼钱,就此开启马大帅的不妙冒险。


虽然和前作《刘老根》一样讲的是农民进城的故事,但马大帅与进退有据的退休村支书刘老根截然不同。刘老根搬到城里儿子家住,充其量只能算是主动体验生活,而马大帅则是在不期然间被命运抛入了城市化的洪流。


脱离了乡村熟人社会的马大帅,在开原既无正经工作也没有落脚之地,起初只能靠装盲人拉二胡讨钱,实质上扮演的是一个城市流浪汉的形象。


在那个还没有Citywalk的年代,赵本山通过街溜子马大帅那双游移躲闪的眼睛,窥视着象征现代化成果的开原。


回溯中国近现代影视创作历史,以流浪汉为文本主角是非常罕见的。在《马大帅》之前,最知名的应该是《三毛流浪记》。


然而,区别于三毛这一人物符号中呼之欲出的忆苦思甜色彩,马大帅吃的苦,恰恰来自于他和基于商业伦理运转的现代性神话之间难以调和的矛盾。


因此,尽管依然聚焦于农民的故事,《马大帅》却是一部具有强烈知识分子气质的现代寓言,它试图回答,或者至少是提出一个问题:那些无法被城市文明所接纳的人,最终应该如何自处?


弗洛伊德与“辽北梦”的解析


回到《鹊刀门传奇》,剧中掌门和厨子的孪生兄弟设定,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王家卫在2013年的电影《一代宗师》,赵本山在其中客串了隐退江湖的“关东之鬼”丁连山。


面对前来讨教“宫家六十四手”的叶问时,丁连山说,“一门里,有人当面子,有人就得当里子。能耐还在其次,都是时势使然”。喜欢即兴表演的赵本山,还给自己加了一句很不王家卫的台词:“人呐,此一时彼一时,过什么河,脱什么鞋,有多大屁股穿多大裤衩。”


《一代宗师》公映后不久,赵本山作为首期嘉宾参加了郭德纲主持的脱口秀《郭的秀》。节目中,赵本山看似一时兴起地宣布:“从现在开始,小品这个舞台不会有我了,我选择退出。”后来,赵本山借用丁连山这一角色来解释自己的离开,“我要忍耐,行就往上走,不行就离开”。


其实,在2011年赵本山参加的最后一次春晚中,便可以看出其早已萌生退意。


在小品《同桌的你》结尾,赵本山拿擀面杖敲了一下王小利的手,王小利愣了几秒钟说:“哎,那个一会儿看赵本山的小品啊。”赵本山说:“拉倒吧,别提他了,我最不爱看他,年年都出来,挺大个脸。”说完自己笑起来,颇感意外的观众随后也叫起好来。


掌声未落,赵本山接着说:“我不喜欢他啊,咱们喝酒好吧。”王小利接过话茬:“我们都喜欢。”赵本山最后答道:“你喜欢啊,像我们这些高雅的人看他那玩意儿太俗,受不了。”说完,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再无下回分解。


赵本山以自嘲结束了自己最后一次春晚。(图/《同桌的你》)


一方面,在面子上,赵本山是亿万观众公认的小品之王、北派喜剧的一代宗师,而更为关键的是,他出身农家。从铁岭的露天舞台,到北京央视的直播间,赵本山的成功无疑是对历史转轨成果最有力的佐证。


而另一方面,赵本山喜剧那些年的成功,并不能用简单的“人民群众喜闻乐见”来模糊掉其颇为悲剧性的里子。


尽管观众们不愿意承认,但优越感本身就是笑的来源之一。通过坐在电视机前观看赵本山演绎的喜剧角色,人们得以在安全的距离外将自己同电视里笨拙的时代落伍者区分开来。在应该爆发笑声的地方毫无历史包袱地发笑,其实是对自己没有在现代化的进程中掉队的反复确认。


在《马大帅》的第一部中,初次进城的马大帅在车上被人偷了钱包,想靠拉二胡赚钱又被城管罚掉了全部收入,无奈去车站借宿又被警察错当成小偷。在经历一番折腾后,精疲力竭的马大帅在候车室的长椅上做了一个混乱的长梦:


他时而是公安局长,拿着二胡对一群下属训话;时而坐在路边吃饭,突然被一群荷枪实弹的警察包围,结果是来给他送被偷走的钱包的;时而又回到了马家堡子,因为还不起村长的彩礼钱而被全村人围攻;时而是情人玉芬的哭泣,时而又是马小翠的笑容。


而在《马大帅》的第三部,赵本山借由范德彪这一角色回应了他的进城梦。


被梦缠绕的范德彪先是向周公求助,后来又转投弗洛伊德门下对自我进行精神分析,并在梦的指引下做出一系列荒唐的决定。在故事的最后,从种种幻梦中醒来的范德彪不再寻求解释,而是和马大帅一起回了农村。


对于那些大梦已寤的失落者,《漫长的季节》给出的答案是,往前看,别回头。赵本山的答案则是,回马家堡子去,回象牙山去,回家。


只是恰如在《漫长的季节》和《马大帅》中同时出现的那首歌一样,两种都只能是想象性的解决,是桃花盛开的地方。


桃花源只能存在于过去和未来。(图/《漫长的季节》)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ID:new-weekly),作者:曹徙南,编辑:陆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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