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刻尔克》影评:诺兰的二战叙事
2017-09-02 10:06

《敦刻尔克》影评:诺兰的二战叙事

虎嗅注:本文是纽约时报写的一篇刚上映的《敦刻尔克》电影影评,由微信公众号“英文联播”翻译。


克里斯托弗·诺兰影片《敦刻尔克》最令人难忘的一个镜头是烈焰中的一架英国军机。这部出色的电影讲述了二战早期,德国侵略波兰数月后及希特勒军队大批进⼊荷兰、比利时、卢森堡和法国数周后发生的一场悲壮行动。这架战斗机已经滑停,为了不被敌军抓获,飞行员无畏地将战斗机引爆。这明摆着是一幅失败情景,却也是抵抗的象征,是一片火海的前兆。


很典型,影片以复杂而切要的视角展现战争,虽然主题宏大,却不乏人性关怀,兼顾了政治和美学。无论主题思想、历史广度、情感表达还是视觉画面,《敦刻尔克》都堪称大制作。导演诺兰先生用巨幕电影技术拍摄,使画面中的细节得以大规模地呈现,这在数字电影时代不同寻常。士兵在海滩四散开来的俯拍镜头,展现了令人紧张不安的孤独感,好像他们是地球上最后的幸存者,极度孤独、宛若弃儿。(若在电视上看,他们就像蚂蚁。)电影丰富了画面质感以吸引观众,考虑到对白很少,这至关重要。


影片基于1940年五月末在法国港口敦刻尔克展开的一场军事行动,约40万盟军士兵在此被德军包了饺子,其中超过20万是驻扎在西欧的英国远征军。面临士兵被俘或被彻底歼灭的可能,英国人发动了一场看起来毫无希望的救援。行动被命名为“发电机行动”,在英国历史上被推崇为近乎神话的地位,多次在书籍和荧幕上再现。它出现在1942年好莱坞催泪大片《忠勇之家》中,该片展现了英国在战争中的苦难和坚毅,旨在鼓励美国支持盟军。


战争电影倾向于走套路,如鲠在喉的后方故事《忠勇之家》。《敦刻尔克》发生在战场上,但也是一个关于苦难和生存的故事。诺兰先生基本避免了大历史背景(诸如此类,士兵打仗的原因不言自明),也没有在前线和伦敦决断战事的场景。在伦敦,新任首相温斯顿·丘吉尔正面临着军队实力大打折扣的可怕前景。电影中多少提了一句丘吉尔的名字,他却从未露面。相反,诺兰先生聚焦在几个男人身上,在海上、空中和地面,他们仓皇、惊险地闯进这段历史。


演员菲恩·怀特海德在敦刻尔克的海滩上。梅琳达·苏·戈登摄影/华纳兄弟提供照片


影片开场中近景和远景交替,六名士兵沿一条荒无人烟、毛骨悚然的街道远去。他们全身入镜,从头到脚,两旁是低矮的建筑,正是如今在旅行风光照中显得非常迷人的那种建筑。报纸像秋叶般在男人们周围打转,有些人一把抓住了报纸。有⼈试着从附近花园的软管里喝水,有人将手伸进开着的窗子找烟,还有人读报纸,报纸上有附近地区的地图,地图周围全是箭头及不详的警告语,用英文书写。他揉皱报纸,解开腰带蹲了下去。


这是个令人困惑、尴尬又逗乐的时刻,显然他们处境严峻,而你却要看一个人排便。你不知该不该发笑,就在你做出决定前,枪声响起,士兵们开始奔跑,镜头紧紧跟着他们。空旷感瞬间被疯狂逃跑的乱响和嗖嗖掠过的子弹充斥。男人们开始倒毙,一个,两个,三个,最后只剩那个解腰带的人。他首先匍匐着爬过一道门,随后来到一个海滩,那里有成千上万名士兵聚集等待。他默默地看着这一不同寻常的景象,然后挤上一个沙丘,又开始解腰带。


演员汤姆·哈迪在电影《敦刻尔克》中。华纳兄弟提供照片


到此为止没有一句台词,却已表达了很多东西:孤立、危险、绝望、恐惧、慰藉以及极端纯粹的生理需求和行为。通过这一事实上的序幕,诺兰突显了实打实的细节,让你强烈体会到精细的画面质感:士兵手上的疮和泥土;音效亦声声入耳,水珠嗒嗒滴落,报纸呼呼翻腾,步枪厉声开火时机械嗡嗡作响,子弹射入人体后低沉一砰。唯⼀的幸存者⼀路来到沙滩,沉重的喘息声贯穿始终,他屁滚尿流、手忙脚乱地逃命,真是一片混乱。


很快,场景转换到另一个港口,英国少年乔治(巴里·基奥汉饰)正帮一对父子(马克·里朗斯和汤姆·格林-卡尼饰)从一条被敦刻尔克行动征用的⼩艇上卸货。三人独自扬帆,随后加入抢渡英吉利海峡的平民船队,船队生气勃勃,却是个杂牌舰队,有拖船,蒸汽船,渡船等。第三条令人惊奇的叙事线很快从空中开始,三架英军喷火战斗机迅速开始对抗飞往敦刻尔克的德军飞机,飞机划破苍穹,在密云下摆动,阳光刺眼,一时遮住了飞行员的视线。

 

从左到右,哈里·斯泰尔斯,阿纽林·巴纳德和芬恩·怀特海德在《敦刻尔克》中的剧照,该电影的主要内容是战争中士兵们的经历。照片由华纳兄弟提供


诺兰先生叙事手法灵活多变,在《敦刻尔克》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影片穿梭于三个故事间,每个故事都发生在不同的地点和时间框架中。海滩上发生的事时间跨度为一周,海滩被称为“作为码头的防浪堤”。海上的故事发生在一天中,而空中的故事则发生在一小时内,故事发生的地点与时间都打在荧幕上。一开始三条线的区分并不是很明显,诺兰先生将镜头从白天地面上的场景切换到海上和空中,稍许模糊了不同的空间,尤其模糊了时间,以突出战争宏大,似乎没有尽头。


当诺兰先生开始在白天和夜晚间切换时,三种叙事间的界限明晰起来。虽然每个故事逐步展开,各有各的曲折和险境,诺兰先生却让三个故事有机勾连。有些勾连则直接通过画面呼应来实现,这边海水灌进一架沉默的喷火战斗机,淹没了飞行员,那边一名士兵差点淹死(汤姆·哈迪扮演了一名至关重要的飞行员,而杰克·劳登饰演了一名富有同情⼼的关键配角)。在某种程度上,诺兰将三条故事线紧紧勾连在一起,营造出一种巨大的、无处可逃且深入骨髓的恐惧氛围。


《敦刻尔克》是一部二战题材电影,通过士兵们生死存亡、四面楚歌的经历呈现故事。人名在这里并不重要,海滩上,大海里,天空中,重要的是军衔、部队、技巧和策略,尽管更重要的是生存,在下一场战斗中活下来,设法躲过炸弹。诺兰先生突出了敦刻尔克撤退的内心真实,这导致许多东西未加表达,即便开头的解释性字幕里,也未说明敌人是德国纳粹。士兵当然知道在和谁打仗,甚至可能知道为什么而打,可在战场上,敌人说到底就是想杀死他们的无名的陌生人。


那位匍匐爬向大门并到达海滩上的士兵在人名表里叫汤米(芬恩·怀特海德饰),但我不记得在电影中听到或看到他的名字。大部分情况下,我就把他当做我们的孩子,并非因为他年轻,而是因为他弱不禁风,怀特海德身形瘦小,大大小小的姿势动作都表现出来,演绎得很逼真:惊恐万分的双眸,紧张僵硬的动作,蜷成一团的双肩。汤米及时和其他在海滩上的士兵汇合,他们或等待,或逃跑,或涉水,最重要的两个士兵由演技同样精湛的演员阿纽林·巴纳德和歌手哈里·斯泰尔斯饰演。


诺兰先生坚决突出了士兵的经历,展现他们亲身经历的战争而非战争中的运筹帷幄,这模糊了历史感,尽管将今天的战斗拉入视野之中,这令人震撼。《敦刻尔克》是电影技艺的巅峰之作,却毫不含糊地讲了一个冷静、真诚,道德含义深刻的故事,拉近了昨日战斗与今日战斗间的距离。诺兰通过战事和惊恐之中挤作一团的幸存者画面,加上汉斯·季莫回荡人心的配乐,拉近了电影制作中宏大场面与体现细腻情感两者间的距离。


当战斗机熊熊燃烧,一位年轻男子展望着未来,你就会明白对抗法西斯的战斗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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