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回响之外 (ID:heyHome_0102),撰文:李昊,平面设计:俊儿,排版:侯雨,图片:李昊、网路,题图来源:李昊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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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2小时直飞佳木斯,然后半小时的城际列车便可到达边陲小城——鹤岗。我去的时候是四月底,这里依然寒风料峭,树枝还未发新芽,气候像是比北京要晚一个季节。交通的便捷性缩短了空间距离。如今的鹤岗,无论是在心理上还是在物理上都并非那么遥远。
鹤岗是资源枯竭型收缩城市的代表,近些年逐渐因为“白菜价”的房价在网上走红。在喧嚣、虚幻又转瞬即逝的网络世界之外,这座东北小城似乎是在一个平行世界里,依然在以自己的逻辑生长着。
四月底的鹤岗依然寒风料峭
小城之春
曾几何时,“煤城”这个标签伴随了鹤岗很多年,如今它逐渐从传统印象中走出。据当地一位曾经的矿业工作人员介绍,鹤岗煤矿并非真正“枯竭”,而是在做转型升级,淘汰落后产能关闭了一大批小型煤矿。这导致矿工人口的大量流失。但城市依然具有煤炭质量优势和大量产能,同时也开始大量开采石墨。所以从其主导产业来看,这座资源型城市并未丧失活力。
同样,“白菜价”的房子也无法代表这座城市的房地产市场。确实有几万块钱一套的房子,但多为棚户区改造房,位置偏、质量差。整体房价稳定在两三千元,也不乏百万的豪宅。不过经由网络而新增的对这里房产的关注,让这里的房产中介异常活跃。
相对低廉的还有物价。同样走红全国的“鹤岗小串”,在这里的价格只有北京的三分之一。不过超市里的蔬菜价格却要比北京贵一半,提醒着我们这里高纬度的现实——只需再往北一百多公里,便与俄罗斯比罗比詹犹太自治州隔江相望了。
鹤岗是黑龙江四大“煤城”之一 © 李昊
煤矿的大量减少后,矿场、矿山恢复为生态空间,若干个矿山被改造为矿产公园,兼具休闲娱乐和科普功能。市区里多出许多供市民活动、健身的公共空间。变化的人与变化的空间的互动,蕴藏在城市的丰富细节之处。
喜家德水饺起源于鹤岗,如今总部却在大连。当商业街灯光暗淡时,中小学补习班和艺术班的教室却灯火通明。在城市人口减少、农村衰落之际,市中心依然有较高密度的商品房拔地而起。城市的老年人比例很高,路上经常能看到老人推着坐在轮椅上更老的人。
一些并不知名的网络小V,致力于在媒体平台上发布关于鹤岗充满烟火气的生活视频,试图为这座城市“正名”,却因为内容不够吸引眼球而缺乏流量。在防疫放开近半年后,核酸检验亭依然伫立在街头巷尾,城市似乎总是在变化的节奏上慢半拍。
卖房广告随处可见,部分“白菜价”的房子确实存在 © 李昊
向我介绍当地经济产业的曾经的矿工,和我那位“鹤飘”朋友是在一个小酒馆里碰巧认识,颇有种北方边塞的浪漫——那酒馆是鹤岗的龙门客栈吗?
漫步在这座小城里,清凉的微风中混杂着泥土、煤炭与红松的味道。对于关内人来说,能感受到偏远的极北之地的冷峻、疏离、漫漶,以及一种自洽。城市是空旷的,在感官与环境关联后,思想便于此开启漫游。
我想到电影《小城之春》的意向:“像是喝醉,像是做梦,这时候,月亮升得高高的,微微有点风”。城市并没有网络标签里的那样衰败与没落。身临其境,能产生一种《小城之春》里那样的揣测、试探和惆怅,不是人对人,而是人对城市的情愫。
身临其境,城市并没有网络标签里的那样衰败与没落。© 木子禾日复一口
新移民的桃花源
与“网红城市”相伴而生的,是“新鹤岗人”。低廉的房价,地级市的教育和医疗服务,或许还有远方的意向,吸引了一大批以“数字游民”为代表的年轻人前来这里。
媒体之外,何谓真实?那边是一个个具体的人的故事。我曾经被一位移居到鹤岗的年轻人拉到他所创建的“新移民”微信群。那个群已经是他创建的第三个类似的群了。很多人是依靠网络远程工作的“数字游民”,也有不少是“灵活就业”:从事快递、外卖、房产中介、电动车交易等。群里大部分已经在鹤岗买房安家,此外还有一些是外地的年轻人在观望等待。
图1:一些新移民也从事快递等灵活就业的行业 © 李昊
图2:低物价也是在网络上这座城市的热点话题 © 李昊
和想象中对城市的高谈阔论不同,群里平日里充斥着各种日常生活鸡毛蒜皮的讨论。房产纷争、与父母的争执、无力的现实生活、频繁更换的工作、丢失的猫、雪地里滑倒的电动车......
不过一旦有媒体发出关于鹤岗的报道文章,都会在群里被热传。大多数人会对主流媒体的报道持鄙夷态度,认为他们对这里只是蜻蜓点水的参观,远远没有碰触到这座城市的内核。他们并不喜欢媒体标签化的评论,显然他们在内心深处已经把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家乡。
纪录片《在鹤岗安家》
人本主义地理学家段义孚的说法“人们对一个地方倾注了感情,而这个地方反过来又赋予人们某种品质,使人们成为他们所是的那种人。”本地人在感受着环境的变化,新移民正在与城市建立连接。在城市建成环境(built-up environment)正在衰减时,社会关系也在变化。新移民为城市带来新的人文要素,新的人地关系正在形成。
偏远、寒冷、远离舞台中央,这座边陲小城的气质和这些多有内倾向的新移民们不谋而合。每个人怀揣着不同的理由,离开家乡去寻找新大陆。而鹤岗最终成为他们的落脚之地。鹤岗最早在网络上走红,便是2019年时在百度“隐居”贴吧里有人怀揣五万块钱千里迢迢来到这里,记录下自己在这座小城的人生变革。新移民中仍不乏有大量隐居情节的人。对他们来说,只要屋里有暖气和网线,再艰苦严寒的环境,也依然是自己的桃花源。
一对情侣的鹤岗日常,人与人,树与树,人与城市的相互依偎。© 李昊
或许躲在小屋里的电脑前的他们,耳边也回想起《小城之春》里的台词:“住在一个小城里边儿,每天过着没有变化的日子。早晨买完了菜,总喜欢到城墙上走一趟。这在我已经成了习惯,人在上面走着,就好像离开了这个世界。眼睛里不看着什么,心里也不想着什么,要不是手里拿着菜篮子跟我先生生病吃的药,也许就整天不回家。”
“他们都很宅,不会出来的”,看到我刚到鹤岗市在群里发出来聚会的邀请时,群主对我说。在我在群里发出鹤岗小串的照片后,一个平时在群里插科打诨的群友说:“谢谢好意了,实在出不去,媳妇管得严,得在家里给她做饭。”
来自鹤岗的烟火气 © IMPRESSION徐帅
鹤岗之后
鹤岗是资源枯竭型城市与收缩城市的典型代表。而在我国各地,收缩城市还有很多。根据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吴康教授的研究,2007~2016年间,中国有84座城市出现了“收缩”。我们迫切需要站在新的视角去理解经济下滑、人口外流、空间收缩的新类型城市的特征与内在机理。
在我们原有的城市即“增长的机器”的范式之外,构建新的发展模式。特别是在当前,城镇化进入后半程,人口也开始经历“负增长”的拐点。建筑学和城乡规划等学科,都需要直面城市的收缩,形成新的空间经验。
2023年,三联人文城市联合策展人崔灿灿发起的《小城之春》展览,14位共创人分别进入自己和他人的故乡小城,展开对这些收缩城市的叙事观察。
图1:厉槟源《自由耕种》,2014
图2:陆庆屹《罗甸的春天》,2022
没有什么能永垂不朽。城市设计学者米歇尔·特瑞普的观点,城市发展并不意味着增长,衰退也可以是健康的。我们需要为收缩的城市构建积极的城市意向。在物理环境之外,还需要特别注意心理上的感知。通过理解变化中的人地关系与人地情感,可以促进新空间经验的学习,对收缩城市空间干预中积极的、人文的城市意向的构建予以启示。
而在理论框架与统计数据之外,需要更加具体、鲜活、生动的案例,从更为人本主义的视角,去理解收缩城市的内涵,那不仅仅是这个城市名词所能囊括。
街上遛狗的居民,公园里知足常乐的老年人,对他们来说,城市的变化并不那么重要,早已消弭在平凡的日常里。 © 李昊
“网红城市”的概念未免过于狭隘。在与网络平行的现实世界中,这些城市在不停息地进行着自我更新。变化着各类物质空间要素,影响着人们对城市的感知、认知与体验,进而影响到人与环境的交互特征。我们迫切地需要去探寻人与收缩的城市交互的新的可能性,去捕捉在空间塌陷过程中人与大地重新建立的微妙关联。
在鹤岗这样的城市,公共空间不断增加,但仍能够在城市里感受到一种北方原野的空旷感,也许这就是生活真实的地方。 © 李昊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回响之外 (ID:heyHome_0102),撰文:李昊,平面设计:俊儿,排版:侯雨,图片:李昊、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