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钱大战老钱：在中东一些天马行空的畅想

瓦伊那和任素汐的《大梦》前一段大火。家国命运，芸芸众生，无数人心里每天都会浮现一个个“该怎么办”。

我最近到中东考察，之后参加了广交会，所见所闻，激发了一些天马行空的畅想。核心观点是：

 1、经济全球化仍是世界主流，只是出现了若干新的特征，即更加本土化、区域化、多元化；

 2、中国仍有重大战略机遇，即中国产业能力的全球化，把中国能力更好地、更积极地、更长期主义地在全球落地，同时注意做好风控；

 3、新的全球化进程是更加本土化的进程，要考虑“我要什么”，更要考虑“别人想要什么”，先助人后助己；

 4、新的全球化是多个朋友圈并存、交融与竞争的过程，要以为本地创造价值、提升本地福祉为根本宗旨，与欧美共舞，化友（友岸成员）为友，有竞有合；

 5、要实现以上目标，必须有普世情怀，建立普世化、普惠化的软实力，这在中国文化中也有内生性。唯此才能占据全球化的价值制高点。为此，必须努力塑造对世界、对自我的新认知。

以下，是具体的观察，以及基于观察的思考。

一、中国新机遇

过去几十年，和平与发展、经济全球化是世界主流。如果大家不想发展经济了，那资源和精力就会卷到别的地方，大概率是灾难。

比如此刻，想到中东，你眼前可能是一片战火。

那么，不妨听听另一个方向的声音。

“当下中东市场充满潜力，是我继40年前参与中国内地改革开放之后最令人兴奋的一波机会。”恒隆集团董事长陈启宗今年9月在香港第八届“一带一路”高峰论坛上说。

“沙特阿拉伯将是21世纪最大的成功故事。”9月20日，沙特王储萨勒曼在接受福克斯新闻电视专访时说。2022年，沙特跻身全球第17个万亿美元俱乐部，且经济增速连续第二年位居G20国家第一。

萨勒曼带电视记者参观了正在建设中的新城NEOM，其中有一个长170公里、宽200米、高500米的零碳直线城市“The Line”的梦想，分多个标段，目前有两个正在施工。王储希望它是埃及金字塔一样的奇迹，尽管也有人说是“皇帝的新装”。

“你应该到中东看看，10年超香港。”10月9日，上海一位企业家离开迪拜前给我发来微信。彼时，我正准备坐高铁去北京，然后飞阿布扎比。

三年疫情，没出过国。正如去年7月宁波包机送外贸人员到欧洲开拓市场时的感触——“键盘的交流代替不了见面的温度，完全是两回事”——我们在相对隔离环境中形成的世界观，和真正去“观世界”，也不是一回事。

广义的中东是指西亚（不含阿富汗）和非洲的埃及，约23个国家与地区，1500多万平方公里，4.9亿人口。此次去的沙特，面积225万平方公里，人口3200多万，30岁以下占63%，人均GDP为3万多美元。阿联酋，面积8.36万平方公里，由7个酋长国组成，人口1017万，其中外籍人口占88%，人均GDP为5万多美元。

中国是沙特和阿联酋的最大贸易伙伴。2022年中沙双边贸易额1160亿美元，同比增长33%以上，中阿双边贸易额993亿美元，同比增长37%以上。

沙特和阿联酋“2030愿景”的核心都是经济与发展，追求国际地位的上升，锐意变革，希望从“石油+沙漠+土豪”的传统刻板形象迁移到“绿色+创新+可持续发展”。在8年前的阿联酋政府峰会上，总统说：“50年后，当我们装完最后一桶石油，我们会感到悲伤吗？如果我们今天的投资是正确的，我想我们会庆祝那一刻。”

中东地处三大洲交界，从阿布扎比机场8小时内可直达世界80%的城市，有20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人在这里生活。迪拜已是全球领先城市，今年初公布了总投资额为8.7万亿美元的迪拜经济议程“D33”，目标是到2033年实现经济总量翻一番，将迪拜打造成为经济实力排名全球前三的国际化城市。

10月9日到16日，我随霞光社组织的考察团到阿布扎比、迪拜、利雅得做了很多访问，如本地机构类的阿布扎比投资办公室（ADIO）、全球科技生态产业园Hub71；双边合作类的中阿产能合作园区；数字新基建的阿里云、中国电信；投资机构类的易达资本；数字支付类的PayerMax、万里汇（WorldFirst）；物流快递类的iMile、极兔；移动应用类的Tiktok、Snapchat、Yalla（语聊和游戏）、Chainup（区块链）；跨境供应链类的英辉中东供应链公司、环酋汽车贸易公司。

通过考察体会到，中东的机遇主要是：

 1、世俗化、现代化、发展愿望很强，正在兴起有他们特色的改革开放。

 2、人口年轻，购买力强，处在整个阿拉伯世界、穆斯林世界创新前沿，具有未来带动性。

以数字经济为例，根据Snapchat发布，沙特手游用户有2000多万，超过60%的用户有付费意愿，手游ARPU值（每用户平均收入）居全球首位，达270美元。阿联酋有付费意愿的游戏玩家高达430多万。

iMile创始人黄珍说，沙特有3200万人口，但平均购买力是中国用户的10倍左右。易达资本管理合伙人黄烁子说，2018年末我们对中东市场深度调研，很快发现这里的用户消费习惯、年轻用户数量、智能手机渗透率等方面远超出预期，游戏付费能力对标欧美甚至更高，消费力对标中国一线城市。

 3、对中国能力有很强的需要。中东经济有很畸形的一面，过去过于依赖石油，需要转型；本地制造业缺乏，需要补充；数字经济基础设施有待完善，2018年底中东市场快递均价约13美元，高得惊人。无论工程建设、制造、服务、新经济，中企都有机会。

 4、政策开放，优惠，和其他新兴市场比，法治程度较高，如阿布扎比的商业仲裁使用英国的普通法。

“只要这里在发展经济，发展新经济、数字经济，只要现在这里的商品与服务成本价格结构很畸形，中企就可以发挥作用，‘让市场变成平的’。”我想。

因为以上理由，中东现在很热。在迪拜商会注册的中国企业超过8000家，2022年注册的就有650多家，不少企业把迪拜视为前往中东、非洲甚至印度的门户。在利雅得租办公室很紧俏，租金一两年间翻了3倍，一家中企和希尔顿酒店签了每天200美元一间房的协议价，这一年酒店3次要求重新谈价，现在市价要两三千沙币（1沙币接近2元人民币）。

我在位于阿布扎比的中阿产能合作示范园了解到，今年上半年就有200多家中企前来考察。这里的水、电、人工等生产要素综合成本明显低于国内，自贸区内没有关税和增值税，20年后收企业增值税，为9%；公司和个人账户可以绑定，公司汇给个人的资金免税；环保要求也低于国内。首家投产企业超景工业，生产非重复充装焊接钢瓶，在这里的最大好处是可以规避美国的“双反”。

制造业受配套等限制，会有较长过程，但形势比人强，随着中国企业陆续走出去形成配套，一定会做起来的，这也符合“供应链更加均衡分布”的大趋势。

在数字经济方面，中企现在就大有用武之地。

iMile2017年成立，依靠数字技术优势、彻底本地化和领先的服务，4年后就成为海湾国家跨境电商物流的佼佼者。他们认为，全球的电商区域性差距越来越小，绝大部分国家包括第三世界国家，接纳电商、拥抱电商的越来越多，线上支付会快速普及，末端派送会不断改善，面向未来的环保型、自动驾驶等技术也开始应用，随着当地经济发展，人均收入提高，很快就会进入跨境电商的黄金时代。

新的全球化，可能是新兴经济体作为主要驱动力的全球化。中国本身就是这方面的代表，积累了全面的产业能力，在数字经济、“新三样”等方面有很强优势，“中国能力的全球化”曙光已现。

二、本地化是必由之路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进入新兴市场的挑战与风险也不小。

虽然相比拉美、非洲、印度，中东的发展水平、稳定性要高很多，但调研中我也发现，他们对外来投资者要求很高，而自身的能力、付出和专业度尚不足。

如我在《以“双自信”行天下：从出海看中企未来》中写到的，沙特和阿联酋长期接受欧美企业服务，眼界很高。考察中听到，海湾国家的国家意志是很明确的，门槛高，要求高，控制权很强（不少地方规定CEO、财务负责人要当地人），有些地方虽然允许外资100%控股，但实际执行中很不容易，要求的注册资本很高，中小企业很难做到。

这里从政府到合作方的效率也不高（虽然在进步），“做事情不到最后一分钟不急”。政府服务开始数字化、一站式了，但各部门的后台是没有连通的，还要下载一个个部门App分别申请，线下一站式窗口只接待沙特人。有中企来办合资企业，光走通全部过程就用了10个月。

沙特市场总体还是2B、2G的市场，大项目决策权基本在政府和大企业、大财团手里，没有关系并不容易进入。办公、酒店、人才成本较高，一般初创企业不易承受。沙特还有“沙化率”要求，即要聘用多少本地员工，视乎不同行业而定。像建筑、快递，本地人做的少，只要10%就可以，但不少行业的比例要求很高。

在阿布扎比投资办公室，有两点介绍我印象很深。一是优惠补贴（可以补贴本地投资额的10%—30%，如研发、人才）能不能兑现，一个季度评估一次，根据一开始签订的KPI进行评估。目前补贴过的60多家企业，中国企业只有2家。二是对企业的先进性期望很高，如期望引入健康医疗、智慧农业、ICT、数字创新基建和工业化方面的企业。介绍者说，阿布扎比的发展模式是荷兰、韩国、新加坡式的，“荷兰面积很小，农业资源也有局限，但却是欧洲乃至世界的农业强国，农业出口额位居全球前三，他们靠的是科技。韩国、新加坡也类似。”我听到这里想，这不就是创新驱动和高质量发展吗？

迪拜服务业高度发达，也提出发展制造业。但他们希望到迪拜的企业能以技术为导向，提高生产效率，减少能耗，希望实现绿色制造，比如电动汽车价值链、太阳能电池板、风力涡轮机、食品加工、生物制药。他们并不追求制造业的大而全，“我们理想的工厂要占地面积小、高度自动化、由技术驱动、基本上零碳运营”。

有中企表示，中东的改革开放有点像“富二代创业”，眼界高，标准高，凸显自主性、控制性，同时提供良好的环境，如社会稳定、低税、资金自由进出等，给你一个舞台，你来创造，但这个舞台是国际化竞争的舞台，政府招标的标书都可能都是埃森哲一类公司写的，想靠政策随随便便成功，可能性很小。

面对这样的环境，什么是好的进入与可持续发展方式？

中阿产能合作示范园负责人说：“现在园区是租的方式，99年租期，面积可以无限延展（目前12.2平方公里），但从长远看，将来可能还是会合资，把当地拉进来。”

iMlie和Yalla都是中国创业者在中东打造的本地化跨国企业。iMile创始人黄珍2008年被华为外派非洲做销售，后到中东，2015年在阿里中东一家合资公司担任CTO，2017年创业。

当时她看到中东的物流基础设施薄弱，物流成本高昂，甚至高达中国的20倍，快递配送效率和用户体验惨不忍睹，她觉得有技术背景的中国团队可以干得更好，因此创立了iMlile。他们在杭州建立了研发团队，研发了覆盖末端配送的全链路数字化系统，除数字化配送体系外，还研发了跨境运输系统、司机端App及数仓系统。通过数字技术，大幅减少了呼叫中心人员，在末端配送的快递员也能在App上提前和用户预约投递时间。

黄珍对本土化的体会是，第一步一定要找到对的人，一开始往往是当地华人，他们生存能力相对强一些；实现了第一步之后要找本地的优秀人才，比如挖一些当地的电商人才，在对应职位和领域中找一些标杆性人才、主流人才；最后，做出正确决定只有一个窍门，就是高管一定要亲自到市场和业务一线了解市场。

在纽交所上市的阿联酋独角兽Yalla，2016年创立，总部在迪拜，核心创业者是中国人，研发基地在杭州。Yalla现在是中东和北非最大的语音社交平台。创始人兼CEO杨涛曾任中兴通讯阿布扎比分公司总经理，在中东工作超过10年，对当地人文习俗、社交特性很熟悉。虽然全球几大社交巨头早已进入中东，但都是美式风格，而Yalla则专门针对当地市场，推出了中东北非地区首款语音群聊产品，用户可以随时随地在线上进行传统社交活动（Majlis）。Yalla的收入来源主要是用户对虚拟物品的消费和升级服务，中东用户付费能力特别强，所以打起赏来也毫不含糊。

Yalla另一款旗舰产品是棋牌类游戏Yalla Ludo，内置3款游戏：Ludo、Dominos和Snakes & Ladders，它们都是中东和北非地区非常流行的传统游戏。

虽然产品在2018年立项前，中东和北非市场已有2款用户基数较大的Ludo类产品，但Yalla在产品设计上专门针对中东北非文化定制，与竞品形成差异化优势；专注本地化运营，依托本地团队服务用户；首创了“休闲游戏+社交”的商业模式，是首个加入对局语聊的Ludo类产品，建立了高活跃度的在线游戏社区，并不断扩大休闲游戏矩阵，扩充研发团队，持续丰富本地化的体验。

综上，中东有很大机会，但把机会变成现实，需要本土化的艰苦努力。

中企到中东，是一条正确、有前景，但绝非轻而易举的路。

三、没有趟不出的路

中东之行后，我到广州参加第134届广交会，发现来自中东、非洲、东南亚、拉美等新兴市场的客商非常多。

宁波最大外贸综合服务平台中基惠通公司总经理应秀珍说：“这次真的很火，仿佛又回到了疫情前，客户面孔也是多种多样，来自世界各地。开幕式前一个小时，客商已经满满的，我就低头瞄了一眼手机，再近半步就碰撞到外商了。我到展台去，我们的业务员忙着接待客户，跟我打招呼的时间也没有。我们家电摊位有5个业务员，中午轮着吃方便面，因为客户太多，下午3点还没有吃完。”

2023年10月，可以说是我这一两年来，“经济心情”最好的时刻。

心情好在两点：

一是看到中国供应链和外贸韧性真的很强，不是那么轻易移走的，撼山易撼中国供应链难。外贸先稳住，如果接下来房地产能企稳，经济大体就能软着陆。

二是看到中国企业出海大有可为，“中国人经济时代”正在到来；看到了“中国产业能力的全球化”“在全世界合适的地方复制中国供应链”等前景。

过去几年，由于和国外很少接触，想到“百年未遇之大变局”时，总觉得世界是动荡割裂的，大国是冲突的，中国是被打压围堵的，未来是充满危险的。网上那些“把外人当敌人”、不断制造“新敌人”的情绪不断升温，更让人沮丧无奈。

而现在我的感觉是——占世界人口大头的新兴经济体、欠发达地区，主要精力用在经济振兴和改善国民福祉上，他们也有各种各样的本国梦想。因此，由经济力量来主导的全球化并不会停顿，只是因为各个经济体更加注重安全、本地化，所以全球化有新的表达形式，即“本国意识增加的本土化+多种经济合作网络并存的全球化”。全球化更加本土化、区域化、多元化了，但整体上仍以经济、贸易、投资、民生等为主，或者说这依然是全球化的重要内涵。

只要这个大前提不变，中国就仍有战略机遇。所以我们要努力推动世界向着以经济发展为中心的轨道迈进，这也是我们的最大利益之所在。这些年中国倡导“一带一路”，共建了大量项目如公路、铁路、电站、港口、合作园区，给共建国家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就是在促发展。

比如，巴基斯坦很多城市原来晚上10点后就断电了，这些年中国帮建了很多电站，加上太阳能、风能，现在巴基斯坦的发电量不仅满足自用，还出口到了阿富汗、伊朗及中亚。有了电，电器使用量就会增加，家电市场就可以做得更大。

新兴市场有希望，我们要助力新兴市场，慢慢长成更大的、更成熟的市场。

比如非洲，现在很落后，但据全球移动通信系统协会预计，到2025年，非洲61%的连接将通过智能手机实现（33%通过4G），将有5亿人成为电商用户，非洲是全球最后一个十亿级互联网市场，正在进入数字化新篇章。

我在广交会上遇到了专注非洲市场的B2B批发电商平台Anile创始人俞列，他是义乌人，2021年4月在和义乌中非商会的接触中，发现中非外贸存在商机，于是很快就去了非洲做前期调查，在15个国家投放了1500份问卷，看到非洲正在越过PC时代直达移动时代，智能手机已有40%～50%的覆盖，大部分商家也愿意通过互联网进行外贸，而痛点在于采购流程冗长、交易不透明、资金通路受阻。

这里的外贸周期基本超过两个月，因为中间商太多，贸易公司、货代公司、清关公司层层密布。为什么中间商多？因为本地商家找不到中国优质供应商，没有供应链运营能力。与此同时，如果问做非洲贸易的中国商家，到非洲做生意究竟难在哪里，基本上都会说，“钱有问题，换汇难，手续费贵，经常被冻卡”。

俞列的方法是，用很重的方式到非洲的批发市场建设线下的服务驿站，直接面对商家，一个驿站覆盖约1000个商家，由Anile雇佣当地人打理，通过线下地推、精准覆盖的方式提供服务和引入买家，大大减少了中间环节，能够实现35天到货，一周两次发货。与原来的批发贸易路径相比，减少了10%～15%的采购成本，增加了有保障的售后维权通道。目前，Anile以喀麦隆为核心，已经在非洲7座城市建立了9个站点，在肯尼亚、乌干达、卢旺达、坦桑尼亚等国的多个站点也已经对接测试完毕。

“这种‘接地气’式的推广模式，让买家下单频率和复购率明显提高，也激发了更多的组货需求，建立信任后，能够实现高频复购，良性循环。”

在资金方面，Anile与万里汇（蚂蚁集团旗下的跨境收付兑服务商）合作，实现了一套有中非特色的资金解决方案：非洲买家无须兑换美元，用本币可以下单买货；中国卖家按照人民币收款；买家和卖家均无需跑银行，线上完成所有交易；早8点晚11点超长服务，全年无休，电话、邮件、在线、微信公众号等多场景客服入口全面覆盖。

Anile今年4月上线，上线前俞列觉得，3个月有一单线上跑通的生意就算成功，没想到第一个月就做了1000万人民币的生意。首单来自喀麦隆一位服装客户，他下第一单和第二单只间隔了3天，现在每月做30万人民币订单。他对Anile表示，原来的传统模式，他每一笔订单要被中间商分走5～7%的利润，成为Anile会员后，成本下降了5～10%。

Anile初战告捷，生意高涨，现在开始在每个有驿站的城市办足球赛，这是接地气的宣传，也是为了提升在当地的影响和信任度。

没有中国人趟不出的路。就像坚硬的蚌壳，只要打破壁垒突围，里面可能就有美丽的珍珠。

四、中企出海，需要观念的新突破

中国企业出海，必然面临和已经在那里耕耘多年、收获多年、过得很comfortable（舒服）的欧美成熟企业，以及当地龙头企业的竞争与博弈。竞争也是当地发展之所需。

欧美企业和当地龙头有先发优势，在不少领域形成了壁垒和生态优势。但路径依赖和既得利益固化，往往也会带来惰性，影响其进取心、弯腰服务的能力和效率竞争力。这就是中企穿越的机会。

极兔在印尼创立时，主要竞争对手是本土老牌物流巨头JNE，它早年与当地政府和传统行业建立了牢固的合作关系，在常规件、商务件快递领域几乎是垄断地位。也因此，JNE在电商开始萌芽时，反应迟缓，效率低下，周日、节假日不配送，夜间停运，后台系统不能和电商平台对接，包裹轨迹也无法做到实时更新，更不愿上门取件。这就给了极兔一飞冲天的机会。

iMile在中东战胜DHL等国际物流巨头也是同理。DHL等巨头是上一代基于商务件发展起来的，做了50多年B端业务，非常舒服自在，但养成的习惯很难适应电商的节奏与协作方式，所以被iMile这种为电商时代而生的物流企业超越。

在这个过程中，中国人创办的企业旺盛的奋斗精神、不怕吃苦不畏挫折的精神是取得成功的内在支撑。如印尼的最后一公里配送，很多时候是坐船完成的，在中东一些偏远地区送包裹则要靠骆驼。由于本地条件不完善，如中东不少地方的地址模糊不清，没有精确的街名和门牌号，只有一个大概的位置如某某附近，导致投递时要反复联系，几次复投才能完成。传统物流巨头做商务件，商业楼宇地址清晰，就很好做。中企则必须从苦活细活干起，如iMlie就要从采集消费者信息到编撰地址、定义关键词、反复确认做起，其地址库信息的准确度甚至超过了当地政府掌握的信息。

在这些新的全球化场景中，新钱大战老钱是必然的。中国人所代表的新钱——核心是一以贯之的企图心和奋斗精神，加上供应链、新赛道产业和数字科技服务优势，与欧美企业所代表的老钱——核心是既有网络、品牌、标准、模式、原创技术，会形成长期的拉锯和竞争。

新钱大战老钱，本地市场会是很大的赢家。所以我们看到，新兴经济体也在多元开放，多边下注，他们会加入多个经济组织、协议、联盟等等。

比如沙特，在“一带一路”方面与中国有合作，在G20峰会期间也参与签署了关于建立印度-中东-欧洲经济走廊（IMEC）的协议。该协议旨在打造连接海湾地区、欧洲、南亚的贸易路线，被认为是“一带一路”倡议的竞争性替代方案。王储萨勒曼表示，连接中东与欧洲的经济走廊将节省时间和金钱，并将与欧洲的距离缩短到3～6天。显然，只要对自己有好处，哪里都可以合作。

沙特将于明年1月加入金砖国家行列，但萨勒曼也表示，金砖集团“并不反对美国，华盛顿的盟友在其中的存在就证明了这一点”。他还强调，包括巴西、俄罗斯、印度、中国和南非在内的金砖国家集团不是一个政治联盟。

阿布扎比投资办公室也表示，我们欢迎世界各地的投资，大家都是平等的，我们合作伙伴一起把市场蛋糕做大，而不是搞零和游戏。

在全球经济舞台上，利益和价值考量是关键，要淡化“站队”思维，增强多元合作意识。即使是欧美企业，和中国企业也存在很多合作点。比如云服务，如果不接入SAP、Salesforce等应用，不具有生态性，在国外很难推开。

我在广交会也看到，目前欧美日等成熟市场仍是中国出口的大头，只是占比不如以前，这些订单利润比较高，信用有保证，所以也是我们的“朋友圈”。也要千方百计尽量维持好。

通过最近的观察与思考，我觉得，新全球化背景下的中国企业走出去，中国能力外溢和“中国人经济”的扩张，还必须要有登高望远的视野，要有普世情怀，助世济人，渡人渡己，要给别人出路和空间，要合作生财。否则，即使你没什么错，但一下子把现有利益格局冲得七零八落，也会遭遇各种抵制，因为利益格局的背后是利益相关者，是活生生的人。新兴市场有印尼封禁Tiktok shop，成熟市场有欧盟准备调查中国新能源汽车、提前阻击，都属此情。

一位企业家朋友说，商场如战场，就像两只手，如果变成两个拳头打来打去，永无宁日，谁也好不了，如果两手相交，十指相插，那就变成了一个整体。

此说虽然理想化，但的确是值得追求的境界。在市场上，要多想想助天下，而不是霸天下，灭天下，吃独食。那样别人就不玩了。这对在过去几十年积极参与全球化、靠中国制造分享全球化红利的中国，并非佳音。

中国能力的全球化，需要我们继续保持奋斗精神。我听一些出海企业讲，国内一些年轻人，给他们两三倍在国内的工资，让他们出海做业务，他们不愿意，有顾虑，觉得还是在国内安稳。这是令人担心的。

至于说中国能力的全球化会不会导致国内产业的空心化，我的看法是不会，一是这是一个渐进过程；二是出海了，和中国供应链、人才的联系并未中断，甚至会加强和带动；三是国内现在的经济转型要点是服务业，医疗教育房地产金融文化等等，这些基本是本地化的存在。但是，如果我们不能珍惜创业者、企业家，不能给他们稳定预期，那么长期而言，也不能排除一定程度的空心影响。

总之，如果我们能建立新的全球化视野，如果我们相信中华儿女的能力，我们理应重新审视过去几年在有些封闭情况下所形成的世界观、全球观、竞争观。要以普世情怀向世界彰显普世化、普惠化的软实力，首先要从国内做起，优化舆论环境，让市场化、法治化、国际化的商业意识真正深入人心，真正建立面对世界的开放、自信和包容态度。

这篇文章的题目是，新钱大战老钱。一重含义是竞争，我们要用经济手段、用钱去竞争；另一重含义是，作为新钱，只有在价值观和软实力实现创新突破，最终才能超越老钱。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作者：秦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