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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译|乌鸦骑警
这是一个有关达尔文进化论的故事,一个有关同一物种是如何在不同环境里各自发展,最终形成不同样貌的故事;这也是一个关于单一物种是如何通过自身特性,从根本上改变生态系统,并对其内部其他生命施加影响的故事。
知乎与Quora:一个“长颈鹿进化”的故事
就拿霍加狓来说吧。这个主要分布于中非热带雨林和热带草原的动物看上去很像鹿和斑马的集合体。它约有1.5米高,主要食物是蕨类植物、真菌和花苞。
霍加狓更早期的形态叫作Canthumeryx,它活跃于1600万年的非洲。那时它居住在草原上,而不是在森林里。但后来为了应对大草原上凶猛的食肉动物,Canthumeryx逐渐进化出了更长的腿,方便它们在处境不妙时果断逃跑。
虽然身高的增加提高了它们在草原的生存几率,但另一方面也让它们越来越难以吃到生长在低洼处的植物。于是为了生存,越来越多的Canthumeryx拥有了更长的脖子和舌头,它们的主要食材也变成了高大刺槐树上鲜嫩的树叶。这时你会发现,这群动物的形态已与其原始形态相去甚远,它们成为了一个新的物种:长颈鹿。
今天的霍加狓和它的长颈鹿表弟
这就是趋异进化——达尔文在加拉帕戈斯群岛上通过不同的喙形辨识出不同种类的小雀后,最终得出的一套进化论学说。
不过,这篇文章并不是关于自然生态的,也不是关于自然界的动物是如何在数百万年的时间里慢慢演化的。本文的关注重点仍然是中外互联网的文化、政治、经济生态,更具体的说,它是在探讨,为何看似孪生兄弟的两个企业最后会成长为两个迥然相异的不同商业形态。
霍加狓与其祖先很像,但长颈鹿可就大不一样了,Quora就像霍加狓,知乎就像长颈鹿
2011年1月,当前Facebook员工在硅谷创立的Quora刚过一岁半生日的时候,同样是基于问答平台形态的中国版App——知乎——在北京正式成立。与其他很多成立于2010年前后的公司相似,知乎也赶上了一个好时光,彼时,国外很多互联网产品由于语言、文化和政策管制等原因难以进入内地,这就让中国大陆形成了独特的互联网生态系统。而当“顶级捕食者”缺席,生物链中的其他物种就获得了更大的上升空间。
不过话说回来,尽管从产品的初期形态来说,知乎和Quora确实有着相似的DNA,但由于各自发展环境和经营方式的不同,二者最终成长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猛兽”。与霍加狓类似,Quora依然保持着它的原初形态。虽然他们后来也增加了一些类似博客、高票答案赏金等功能,但总体上看,Quora仍然是一个问答平台。
而知乎则走向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发展方向。如今的知乎越来越像一个集合了Quora、Twitter、Patreon、Coursera和Linkedin的庞大综合体。
中国与美国:不同环境下的新物种
“中国文化重视教育、强调自学,”知乎创始人和CEO周源说,“中国人一般都有着坚定的目标,并且勤奋进取。这个国家的很多年轻人都相信,只要掌握好知识,把握住机会,他们就能改变命运。而作为一个知识平台,知乎能助他们一臂之力。”
在这个渴求知识,却也缺少可靠的知识习得路径的国家,知乎的产品形态可谓是清新独特。
与很多国家不同,中国并没有足够发达且值得信赖的媒体环境。由于政策法规仍在完善、企业的盈利本性又从未收敛,广大中国人常常对国内企业和政府机构的言论将信将疑。
但在知乎社区,整体气氛却是另一派景象。
当这里的“专家们”用着“点赞点踩”——这个富有活力又不失精英范儿的机制——来表达态度的时候,答案的可信度就具有了可量化的标尺。相比之下,虽然Quora也有类似功能,但由于中美网络环境不尽相同,其所承担的使命也无法和知乎同日而语。
“如果我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迷了路,我可能会用百度;但如果我想通过最前沿的专业知识去选购最适合我的保险产品,我会去知乎。”上海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如是说。
从问答平台到“聪明人聚集的社交网络”
现在,知乎的知识社区已逐渐具备了社交网络的属性。某种意义上说,你可以将其理解为一个“聚集了无数聪明人的Twitter”。几天前,我和一位工作在中国国家博物馆的学界朋友发微信聊天,她当时问我最近在忙什么。
“你难道没看到我的‘朋友圈’吗?”我反问道。
“我已经不用朋友圈了,”她回答,“那里充斥了太多推销信息。我的好多朋友早就从微信转向了微博,而现在,他们都去了知乎。”
基于社交网络的平台,知乎得以在其主营业务上挖掘更多商机。他们发现,在这个渴求知识的国度,人们不仅喜欢阅读和讨论,还愿意为平台和优质内容提供者给予一定的现金回报。
2016年8月,知乎开启了“专栏赞赏”功能:读者可以用现金的形式“赞赏”优质文章的写作者。而转账的方式则是通过支付宝和微信支付所提供的二维码。拜中国发达的网络支付系统所赐,知乎的“知识付费”机制运转流畅 。
而当直播的风口来临时,知乎也没有错过。他们新增了“知乎live”功能:专家们在平台上现场回答问题,读者只需花两三美元就可观看到自己心仪的“知识大V”。这个功能很受欢迎,据说有些知名大V的直播曾吸引数十万人同时观看。
当然,视频直播与知识付费的组合并不鲜见。酷似推特的微博、同样开启直播功能的分答以及内容服务分发者得到,也都通过各自的方式找到了内容变现的合适路径。
知乎还在开拓Likedin式的业务。2016年,他们上线了“机构账号”,注册了这种账号的企业可以入驻知乎社区。
尽管这个新变化还处在初级阶段,但周源确信,未来,他的公司将不仅是一个知识问答服务商,更是给企业家、招聘人员、各类专家的“机会中心”。
“我们正在打造的是一个知乎平台、内容提供者、人才招聘者三方三赢的机制,”周源表示。
“过去,当雇主用Linkedin或是其他招聘平台找寻人才的时候,他们对应聘者的了解仅限于其简历,但这显然不够。而现在,基于知乎平台上,用人单位可以更深层次的了解这里的答主,知悉其专长、了解其理念,更全面的了解应聘者。而这显然有利于前者找到真正适合本公司的员工。”
不同的物种,不同的生存策略
和知乎不同,Quora并没有通过挖掘其商业模式的深度来实现发展,而是通过拓宽其使用人群的基数来增强自身影响力。在过去的一年时间里,他们已经把“触角”伸向了包括西班牙、法国、意大利、日本等多个国家。在这些地方,Quora都开发了适用其本国语言的App版本。
Quora相信,世界上总有适合他们生长的“森林”。即使在中国遭遇“水土不服”,也不会影响他们在全球其他地方开疆拓土的野心。从这个角度上看,一直保持原初形态的Quora更像是一只霍加狓;而扎根中国,不断采取不同办法适应不同环境的知乎更像是一只从Canthumeryx进化而成的长颈鹿。
Quora和知乎,虽然拥有相似的基因,但各自不同的环境造就了各自不同的生存策略,而不同的生存策略最终使他们的发展形态也大相径庭。
微信和“统治级捕食者”效应
在印度尼西亚的南部群岛上,活跃着一种也许是地球上最凶猛的捕食者。
体长3米、体重150公斤的科摩多龙是世界上最大的蜥蜴。尖刀般锋利的牙齿、铠甲般坚硬的皮肤以及包含剧毒的唾液让它的猎物即便逃脱了这个大块头的捕杀也难以逃出生天。作为当地生态系统中的“统治级捕食者”,科摩多龙不仅对当地土生土长的动物拥有压倒性的优势,即便是外来捕食者,也无法改变被其驱赶和屠戮的命运——在这里,它就是一条真正意义上的“恶龙”。
科摩多龙
而这种能将一切外来竞争中驱逐出境的“统治级捕食者”同样也存在于中国的互联网生态系统中。
近几年来,Slack已改变了很多企业内部沟通的方式。它是“2015年度最佳企业”。作为一个即时通讯App,Slack让公司里每个员工能在同一界面下与不同的人、在不同的群组进行交流。《纽约杂志》(New York Magazine)的茉莉·费舍尔(Molly Fischer)甚至宣称,这个App“成功地将工作间变成了永不停歇的聊天室”。
然而Slack和其在中国市场相对应的App却从未取得如此革命性的成就。关于这一点,我自己深有感触。就在前不久,当我还在北京一家拥有大量美国员工的中国企业工作时,我曾和一位来自旧金山湾区的同事闲聊,当时她告诉我,“在使用沟通工具方面,公司没有统一要求。美国人都用Slack,但绝大多数中国同事更喜欢使用微信群组来交流工作。”
而在其他很多公司,Slack或是钉钉是企业的官方工作交流平台。所以,从这个角度看,这两家公司确实也取得了一定程度上的成功。
不过,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官方地位”,而在于实际应用场景上的交流习惯。
“我们公司用Slack,不过说实话,我和同事们的大部分工作交流仍然是在微信上进行的,”一位在北京工作的某互联网公司员工告诉我。
出于好奇,我又接连询问了许多在中国主流科技公司工作的员工,我问他们是否使用钉钉,如果是的话,具体的使用频率大致是多少。而我收到的反馈则是,虽然很多公司确实在使用钉钉,但他们主要是用其来记录考勤或者是定位员工位置。至于使用频率方面的比较,大部分人的回应是1:9,微信占优,甚至还有比这更夸张的比例。只有一个在深圳工作的工程师告诉我,他的团队更常用钉钉。
那么为什么员工更喜欢用微信而不是钉钉呢?我听到过不少种说法。有人说,这是因为中国团队不像海外企业那样重视数据和信息的安全性;还有人认为,中国人早已习惯了将工作和生活融为一体,因此也就不需要两个不同的App。
虽然以上说法也各有其道理,但我个人认为,最恰切的解释只有两个字:便利。
当Slack把欧美员工从恼人的Email之海中解救出来,进入“聊天室”时,大部分中国员工早已习惯了用微信来处理个人事务。此时再让他们使用新的App其实并没有提高他们的工作效率,反而是给他们增添了更多麻烦。
实际上,钉钉和微信的比较展现出的正是后者在中国互联网生态中的统治地位——是的,它就是我上文所提的那只科摩多龙。
而科摩多龙的力量最直观的表现就是摧毁身边的竞争者。
人人网,这个曾被誉为“中国Facebook”的社交网络在2011年完成IPO后,其月度活跃用户锐减了70%。尽管依靠各项投资带来的收入,现在的人人网仍旧保持着可观市值,但其在中国互联网的地位却早已无法和美国的Facebook相提并论了。
为什么会这样?
“微信打败了人人,”一位人人网前员工说道。“微信的功能实在太多了,它绝不仅是一个通讯App。你可以用它买票、交各种生活杂费、获得其他相关服务,但人人网却不行。简言之,人人只是一个‘社交App’,而微信则更像是一个‘生活App’;二者差别显著,人人无法望其项背。 ”
微信在其“食物链”中的连锁反应
就像科摩多龙、大白鲨、西伯利亚虎一样,微信的存在让其他同类竞争者无处安身。当海外的互联网用户使用3个、4个、甚至是5个不同的App来处理信息收发、社交沟通、线上支付等功能的时候,在中国,你只需要一个微信。
不过,虽然对竞争对手来说是梦魇般的存在,但在生态系统里,统治级捕食者起到的却是积极的作用。研究人员发现,当位于食物链顶端的捕食者在场时,其所在的生态系统就会比较健康。
以黄石国家公园的苍狼为例。它们曾当了数千年的“地方霸王”,直到人类的到来——贯穿整个19世纪一直到20世纪初的大规模捕猎行动几乎让黄石公园附近的苍狼消亡殆尽。
而当1995年苍狼再次被引入黄石公园后,生物学家却获得了意外收获——海狸的数目增多了。要知道在此之前,海狸们几乎已在黄石绝迹。
对此,生物学家的解释是,苍狼的回归给当地生态系统带来了一系列连锁反应,而最终的结果是食物链变得完整。
当苍狼于20世纪初被驱赶出当地生态系统后,黄石公园的麋鹿就再也不必为生存担心。于是渐渐地,麋鹿的数量越来越多,其生活也越来越“闲适”。很多时候,它们徘徊在溪水边,咀嚼着那里的柳叶,久久不愿离开。
但溪水边是海狸的栖息地,柳叶又是它们过冬的“粮食”。因此,可想而知,当麋鹿“霸占”了海狸的“地盘”时,后者当然就要另谋去处了。
而苍狼的回归则改变了这一局面。尽管这些凶猛的动物并没有令麋鹿们数量剧减,但它们的存在迫使后者运动起来:麋鹿们再也不能赖在溪水边待着不走了。于是海狸们也找回了它们的生存空间。
随着海狸的增多,它们“修建”的“小水坝”也就越来越多,这就形成了更多的小池塘。而局部地区水资源的增多又推升了地下水的水位,最后,连鱼和鸟也跟着多起来了。
这种由处于支配地位的捕食者影响下的连锁反应普遍存在于各地的生态系统中,这当中自然也包括互联网生态。
无处不在的微信给广大中国公民提供的是一个共同的平台,在此基础上,其他分支行业也得以快速发展。
比如,微信和它的竞争对手支付宝所引领的网络支付技术就在深刻影响着业态。 这些支付工具将各类App与用户账户无缝对接,在给人们带来方便的同时,也几乎亲手终结了那个用现金和银行卡支撑起来的支付时代。
现在,类似“专栏赞赏”一类的功能几乎同时讨到了让读者和作者的欢心,因为在微信的支持下,用户只需动动手指就能轻松完成阅读、赞赏、支付的全过程。
话说回来,类似“专栏赞赏”的打赏机制也并非知乎专有。美国的Patreon就是一个由“赞助者”出钱赞助艺术家创作的众筹平台。不过相比知乎,Patreon对赞助者的要求更高:他们要在一个相对更长的时间里持续的为受助艺术家提供资金支持,在资助前还必须填写银行卡信息,完整地走完传统转账机制中的各种既定流程。与之相比,知乎的赞赏机制显然更为简洁,从功能形态来说,它不要求赞助者与受助人建立一个基于某种承诺的长期合作关系;从支付机制来看,赞助者也无需经过繁复的转账程序,只要他们愿意,就可以随时表达“赞赏”。
可见,在看似和其主营业务无关的“知识付费”机制里,微信仍然扮演着重要角色。
但这还只是冰山一角。
现在,微信的中轴作用已经渗透到了消费者生活的每一寸肌理。从社会生活到商业交流,从引领世界的分享经济模式到需要高效食品供应链支撑的无人便利店,微信引发的连锁反应正在中国每一个大大小小的城市里持续发酵。一方面,它像科摩多龙,无情地消灭身边的各类竞争对手;另一方面,它又像是黄石公园的苍狼,保障了当地食物链的完整, 使生态系统维持健康状态。
最后的思考
人们常说,中国的互联网世界和美国以及世界其他地区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但在我看来,这个说法有失偏颇。就像气候与地理环境的不同造就了各地生态系统的不同,世界各地的互联网生态也有其独特的发展方式。
而在中国,虽然我们早已习惯了把微博称为中国的Twitter,将百度视为中国的Google,但这样的比喻也许并不恰当。也许当他们尚处发展初期时,你还勉强可以用这些比方来了解他们的业务特色;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你就会愈发意识到,他们与欧美的那些企业并不相同。
中美之间不同的环境造就出的是不同的企业理念,而不同的经营理念最终决定了企业的不同特质。从这个角度看,在互联网世界里,中国并非与世界平行,它只是在以自己的方式,进行着永不停歇的“趋异进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