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的崛起有多远？

近日土耳其喜迎百年国庆，奥斯曼帝国的后裔正在努力走向现代化强国，只是中等强国崛起需要天时地利人和，错综复杂的中东局势给土耳其实现自己的地域梦想带来的，既有机遇，又有着极大的挑战。

键政圈很流行玩梗，像土耳其就喜提多个梗主角，比如最近常见的土耳其经济和经济学家谁先死一个，比如狗中哈士奇、国中土耳其，比如埃苏丹，有调侃，其实略微也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小佩服。面对复杂全球局面的当下，土耳其这样的二等地缘强国的出路在哪，怎么尽最大可能争取到自己的国家价值，从国际地缘政治和未来全球新秩序建设的角度看确实都有其考察价值。

突然爆发的巴以冲突，把土耳其推上了风口浪尖，在声势浩大的支持巴勒斯坦集会上，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特意带上了支持标志，而台下几十万山呼海啸的支持者甚至喊出了出兵加沙的口号，既有对巴勒斯坦人民的声援，也有对土耳其国力的自豪。

出兵加沙，喊的爽，但并不符合土耳其的利益。作为美国的中东盟友，土耳其与美国有着绵密的伙伴关系。以F16战机采购案为例，近日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表示，如果美国批准向土耳其出口F16战斗机，土耳其议会将对瑞典加入北约的申请开绿灯。由于俄罗斯乌克兰冲突，导致所谓永久中立的瑞典、芬兰谋求加入北约，按照成员国一致原则，土耳其适时出现，提出多个条件，待价而沽，经过讨价还价，今年3月芬兰成功加入北约，但瑞典则被挡在门外。

对待瑞典，土耳其格外高看一眼，要价更高，在发生了瑞典放纵焚烧古兰经等事件后尤其如此。历史上，土耳其早年引进和生产装备了总数多达270架的F16，在2020年，由于此前土耳其不顾美国警告，执意进口俄罗斯S-400导弹系统，导致美国对土耳其实施制裁，将土耳其踢出了F35战斗机联合研发计划（要知道土耳其当初几乎是最早一批的F-35种子用户，为其研发与生产提供了资金），顺带美国也冻结了土耳其从美国进口F16新型号（其中40架新机，79架升级套件）的项目。

北约是美国牵头，在其羽翼下成立的政治军事同盟，利用俄乌冲突的契机，把芬兰、瑞典这样的边缘合作伙伴整合进反俄战车，进一步威慑俄罗斯，是美国在世界岛西翼下的大旗，在反俄民意沸腾的当下，逆者绝无好处。土耳其的阻挡，可谓独一无二（匈牙利一度出面反对，但很快偃旗息鼓）。

土耳其为什么敢出头？道理并不复杂，背后是土耳其在北约南线无可替代的价值。对北约这个实质上的基督教同盟圈子，土耳其是唯一的伊斯兰成员，对高加索，对中东都是北约辐射影响力的前沿，不可替代。

要F16才放行瑞典，并不是当年戴高乐反出北约军事体系，反而实质上进一步凸显了土耳其对美国军事技术的依赖，明着撒娇发狠，暗地投诚，美国也好，土耳其也好，都是深谙其中三味，妙的是，大力反对土耳其获得军事技术的美国参议院外交委员会主席梅嫩德斯恰好在这个关头被爆出受贿丑闻，起因居然是埃及，很难不让人联想其中的微妙之处。

小圈子搅屎，显不出大本事，在北约内部抱团，只会被夸奖是爸爸麾下一支精锐部队，立场再坚决，也只被外界当成是一只在爸爸麾下呲牙咧嘴的哈士奇。要想出圈，只具有两面逢源的想法不行，还得经年累月的积累“朋友圈形象”。

也是近期，在基辅举行的首届国际国防工业论坛上，以制造TB2无人战斗飞行器闻名的土耳其制造商，宣布正在乌克兰进行着一项重大投资，总额高达1亿美元，其中包括一座无人机生产工厂的建设，预计将在一年半内完成。

而在9月5日，第三次连任成功的埃尔多安访问了俄罗斯，在同普京的会面中，他欣喜地列出了俄土之间的合作项目：俄土关系发展势头良好，在能源、农业等领域合作成果显著。阿库尤核电站、天然气枢纽等共建项目进展顺利。其他的不多说，只需知道一点，这是俄乌冲突后，唯一与俄罗斯实现了首脑会晤的北约国家。

俄乌兄弟变世仇，周边国家也被美国为首的西方集团裹挟，不为同道就是仇雌。身为北约成员国，土耳其却几乎同时维护了两个国家的良好关系，在战争双方赚钱，也就三十年前的某东方大国做到了。

与某东方大国确实是与两国距离遥远，且真正无冤无仇不同，近在咫尺的土鸡与历史上的俄罗斯帝国尸山血海鏖战了几百年，能摇身一变让两国都可接受的两面下注，除了地缘优势，更靠的是这十多二十年来经营的与西方若有若无的距离感的人设。

埃尔多安能上台，底气是前世俗政府的执政无能，即使一度因为吟唱民粹诗歌而入狱，也挡不住以埃尔多安为代表的伊斯兰保守主义势力在土耳其的长期执政。

在生活文化上，让自己的妻子和女儿都用头巾严严实实地裹住自己的头发是保守主义在土耳其不断回潮的标签，对外则是一度营造出了对以色列的所谓强硬姿态，扛起了中东伊斯兰世界的政治正确大旗。

与俄罗斯的关系上，即使美国施加了强大压力，也依旧引入了俄罗斯的高精武器系统。而大背景，则是美国陷入中东泥潭十年后面对强大外部竞争，急欲抽身而去，中东势力真空需要填补，土耳其看到了其中拉起大旗的机会。

作为美国传统盟友，在美国看来有二心的盟友依旧暂时还可以还盟友，土耳其目前的体量和实力并不能真正搅翻中东的水，适当给予空间，鞭子和糖交替使用，对下降期的帝国不失为一个搅局中东又一个棋子，即使做大，起码军事基地还在，起码露水姻缘还在。这才是土耳其看起来如鱼得水的真正外因。

所谓大争之世，具备一定实力的二三等国家，往往能够获得承平之时难以获得的强大资源注入。二战以后，就有日本凭借朝鲜战争的特需景气带动急剧复苏，韩国在越南战争中出人出地出力出工分，实现了国家工业化的艰苦积累。就是土耳其自己，也在二战后两大阵营对抗的风云际会中，成功加入了北约，获得了安全保障，以及一张彼时看上去可以彻底融入西方世界的入场券。世俗化的土耳其，也一度看上去可以敲响欧洲的大门。

但是能不能真正把握住机会，实现国家实力和地位的实质上升，靠的绝非简单的取巧卖萌，多头下注。新中国成立后的发展历程，我们耳熟能详，即使这样，也是历经几十年的筚路蓝缕。回溯土耳其二战后的历史，完成了西化的政治经济法律制度在土耳其的移植，但是土耳其顽固的历史基因随时都在对国家发展形成自我牵扯，我是谁，我要往何处去成为了困扰土耳其几十年的回响，凯末尔选定的道路，并不能一劳永逸解决土耳其的国家发展难题。

在二战后的几十年里，围绕着国家定位，不断让土耳其的国家基因分裂，左右之争、教俗之争、亲美与反美，在西方制度下得以不断放大，社会政治化极其严重，直接后果就是政策缺乏连贯性，稳定的发展环境更是无从谈起，经济混乱与崩溃几乎每隔十年就有一次，1960年、1971年和1980年三次军事政变，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比非洲好不到哪去，即使军官们不眷恋权力，但是高悬的利剑不断斩下，所谓民主与秩序的矛盾，让土耳其始终身处漩涡之中，让土耳其精英心中复现奥斯曼的荣光的愿景遥不可及。

埃尔多安上台后，手腕出尽，终于实现了土耳其政局稳定与经济的一定发展。即使这样，被土耳其精英们视为国家进一步发展最大砝码的加入欧洲融入欧洲愿景却在不断受挫。对待土耳其，欧洲圈子不分土耳其执政的是世俗派还是保守派，还是几十年如一日的绝情。

早在1963年，土耳其就成为欧洲经济共同体的联系国，后来在1987年正式申请加入欧盟的前身欧洲共同体，并于1999年成为欧盟的候选国。眼巴巴看着欧盟及其前身欧共体从六个国家扩张到28个国家，土耳其也是不得其门而入，只是得到欧洲的口惠，大门始终对土耳其紧闭。异质文明之间的壁垒格外高深。“如果有必要，土耳其可能与欧盟分道扬镳。”9月16日，埃尔多安撂下的狠话有无奈也有那么丁点决心。

比起美国的北约盟友或者实质上的亚太盟友们，土耳其有历史上的荣光，有回归伊斯兰保守主义文化可以作为意识形态的保底武器，屡屡想入西方而不得的心理怨气，在不过分刺激西方的情况下，独立做大，可以想也可以做。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艰难，独立自主对于体量中等的国家尤其艰难。

对土耳其而言在，既与欧洲直接接壤，又是中东大十字路口的地缘，既是优势也是劣势。承接西方的产业转移得天独厚，可是自我发展过于猛烈，也很容易招来西方的强力干涉，中东地位重要，整合伊斯兰势力声势浩大，很容易招来西方的直接干涉，埃及纳赛尔的壮志未酬就是先例。

在夹缝中求成长，打铁首先还是需要尽快实现国家的整体工业化，不断填平西化的伊斯坦布尔与内陆农村之间的巨大鸿沟，而非靠挑动地域情绪文化局限去获得选票，对所有政客是个巨大的挑战。埋首向内，苦干实干，并不是外人对土耳其的忽悠之词。

对外关系上，使用力量，控制力量，需要的是走钢丝一般的精确。不说更远的地方，即使在土耳其周边，土耳其咄咄逼人的野心，近年来也愈发明显。

9月25日，埃尔多安与阿塞拜疆总统阿利耶夫实现了一次志得意满的会面，在阿塞拜疆展开的专门针对纳卡地区亚美尼亚军事人员的“反恐”行动中，仅仅一天就大获全胜。背后全力出钱出力出人的埃尔多安仿佛看到了突厥联盟的一场标志性胜利。

只是这样的强硬出手过于频繁的话，难免会激起周边强大势力的警醒，有理有度有节的东方智慧或许对土耳其不适用，但是适当的明白，野心不可一蹴而就，崛起不是一朝一夕，也许这对土耳其来说才是在这个大变局的时世里，走得更远的关键。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潮沉思录（ID：xinchaochensi），作者：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