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毒眸(ID:DomoreDumou),作者:张嘉琦,编辑:周亚波,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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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在意的角落,谍战剧在今年迎来了数量上的小幅回升。
据不完全统计,2023年截至目前,播出的谍战剧已经超过10部,占上新剧数量的3.3%,比去年高出了1个百分点。
韩东君和关晓彤主演的《梅花红桃》上月末刚刚完结,该剧改编自海飞的小说《梅花四,红桃五》,他同时还担任今年另一部谍战剧《薄冰》的编剧。海飞是“谍战剧专业户”,《旗袍》《麻雀》等剧都出自他手。
另一位谍战剧专业户是《欢颜》的导演徐兵,由他担任编剧的《红色》豆瓣评分高达9.1;《宿命之敌》的编剧之一则是《面具》《对手》的编剧王小枪。
除了主创配置在线外,今年的几部谍战剧都有知名演员参演,阵容堪称豪华。
《潜行者》和《无间》分别由黄晓明和靳东坐镇,张译、蒋欣、富大龙、王志文等实力派演员也都在各个剧集中担任重要角色。今年因为《我的人间烟火》实现“飞升”的魏大勋,也参演了其中两部谍战剧,其中《蝶影》为积压剧,拍摄于2015年。
数量有所增加,阵容也有保障,但无论是热度还是口碑,都无法再复刻2009年后谍战剧的盛况。已完结的11部谍战剧中,有五部未开分,剩余六部的打分人数也均超过10万人。其中表现较好的两部是《欢颜》和《特工任务》,但在市场上也没能掀起太大的浪花。
观众仍然会经常提起记忆里那些优秀的谍战剧,但当新作品出现时,却少有人买单。剧集行业发展这么多年,经典类型应当如何与新时代语境结合,始终是亟待解决的重要命题。
其实是主旋律
很多人会忽视谍战剧身上极强的“主旋律”色彩——从诞生之初,谍战剧就离不开政治语境。
在电视剧尚未出现的年代,谍战剧的前身是反特片,“反特”顾名思义,就是打击、清除敌方特务,“特务”一词是中国对于间谍的叫法,带有贬义色彩。
从新中国成立后到1966年的“十七年时期”,反特片都承担了较为重要的政治宣教目的,是中国大陆特有的影视类型。反特片的主角一定有明确而不可动摇的政治立场,且更强调集体主义,尽可能避免对自我性格和情感的刻画。
第一部反特片是《无形的战线》,拍摄于1949年,讲述了东北解放后,新中国公安和潜伏的国民党特务斗争的故事,片尾还出现了毛主席语录。这一时期还诞生了《冰山上的来客》《永不消逝的电波》等经典的反特片。
《无形的战线》《冰山上的来客》《永不消逝的电波》(图源:豆瓣)
虽然年代过于久远,形式也是电影而非剧集,但反特片作为谍战剧的源头,能够帮助我们理解如今的谍战剧为何诞生,以及经历了怎样的流变过程。
在中国的电视剧史上,谍战剧有着重要的位置。
中国大陆的第一部电视连续剧《敌营十八年》首播于1981年,就是一部典型的谍战剧,以解放前夕为背景,讲述了共产党员江波与国民党斗智斗勇、传送情报的故事;1985年除夕播出的谍战剧《夜幕下的哈尔滨》,则是中国第一部超过10集的电视连续剧。
千禧年后,谍战剧逐渐摆脱了带有浓厚政治色彩的教育片标签,开始有了更高的剧作水平。2002年,《誓言无声》在CCTV-1黄金剧场播出,还获得了当年飞天奖电视剧一等奖、最佳导演和最佳编剧等五个奖项。
不过,被很多人视作谍战剧蓬勃发展的关键因素,是2004年广电总局下发的《关于加强涉案剧审查和播出管理的通知》一文。
受该通知影响,当时热度正盛的涉案剧退出黄金档。而谍战剧反而成为了涉案剧的“平替”,既可以进入黄金时段播出,又具备涉案剧吸引观众的要素,如悬疑、刺激和惊险的情节。
此后大家耳熟能详的谍战剧,多与重要的历史节点有关,这也能够体现谍战剧的“主旋律”基因:改编自麦家同名小说的《暗算》(2005)诞生于抗战胜利60周年;《潜伏》(2009)播出时恰逢新中国成立60周年;建党90周年时,播出了《悬崖》《风声传奇》《旗袍》(2011)等一系列谍战剧。
《暗算》《潜伏》《悬崖》《风声传奇》(图源:豆瓣)
如果与电影相联系,谍战片其实也一样。较为经典的两部谍战国产电影《风声》和《悬崖之上》分别上映于新中国成立60周年和建党100周年。
谍战剧是当代剧作领域较为成熟的类型,也是始终与时代语境和政治立场紧密结合的特殊类型。复旦大学中文系青年副研究员战玉冰曾评价道:“谍战是一个和时代文化政治风向高度密切相关的文学和影视题材。”因此,在看待谍战剧时,始终不能脱离历史环境。
除了刺激的情节、不断反转的节奏和悬疑性,构成谍战剧基底的、永恒不变的是信仰叙事,这也是谍战剧区别于其他类型的核心因素。
谍战剧的主角大多是地下工作者,因为使命特殊,只能隐姓埋名,既无法成为名扬天下的英雄,也不能被世俗的情感所影响,还随时面临着生命危险。
从剧作层面来看,谍战剧主角的行为逻辑想要让观众完全信服并代入其中,信仰是唯一的支撑点。《暗算》里有这样一句台词:“生命是一口气,信仰是一个念头。”大致可以作为谍战剧的最佳注脚。
谍战剧的进阶
尽管谍战剧带有不可忽视的政治属性,但千禧年后兴起的谍战剧,倒也可以视作对过去反特电影宏大叙事的“反叛”,至少是部分革新。
不同于50年代到70年代反特片所塑造的“脸谱化”人物,新时代谍战剧在有意识地削弱对“个人英雄主义”的塑造,也放下了对“完美主角”的执念,而是不回避缺点,更倾向于刻画主角的成长弧光。
这是更符合生活逻辑的改变。2021年底播出的《对手》被称为“生活流谍战剧”,剧中的间谍夫妻“李唐”和“丁美兮”除了执行任务外,几乎都被困在柴米油盐里,要为了生活中的一切琐事操心。
“个人英雄主义在谍战剧里是不需要被突出的。”编剧王小枪说,“真正的地下工作者都是非常低调的,不可能穿花里胡哨的衣服,弄个小分头,抽个雪茄,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是个间谍。地下工作者一个很重要的准则,就是要把他所有的个性都抹掉,一辈子隐姓埋名,默默奉献,这种力量反而更动人。”
当谍战剧的主角被允许“有瑕疵”时,情感的通道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释放。
在1963年上映的反特电影《冰山上的来客》里,三班长对阿米尔说,“不许你爱她,更不许她爱你,这是纪律。”
而到了《潜伏》中,左蓝劝说余则成去延安时,余则成可以告诉她,“我没什么信仰,如果说有的话,我现在信仰良心,信仰生活,信仰你。”
爱情故事篇幅增加的背后,体现的是谍战片更重视人性刻画的趋势。地下工作者不再是执行任务的机器,开始不拒绝世俗的情感,甚至会被它绊住脚步。而当这种情感与信仰相冲撞时,呈现抉择的过程也成为重要的戏剧冲突。
这种抉择背后,仍然是靠近主旋律的表达。北京电影学院教授郝健在《中国电视剧文化研究与类型研究》一书中提到,“谍战剧中的主人公很少获得政治生活和情感生活的双重满足,经常需要在两者之中做出‘取前者舍后者’的选择。”
《红色》的结尾,“徐天”牺牲,“田丹”在船上打开了“徐天”写给她的情书,信里写:“以前是埋头过日子,现在,希望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仗什么时候才能停啊!
不过,在谍战剧中应当如何呈现爱情,仍然是个难题。观众更爱在谍战剧里看到“势均力敌的爱情”,《伪装者》里“明台”和“于曼丽”的BE故事更打动人,而“程锦云”的人物设定则稍有偏差。
现在的观众对这件事更加敏感,如果将地下工作者也看作一种职业,那么谍战剧中的爱情如果处理不当,就会比职场剧里的爱情更加让人不满。
重要的仍然是“谁服务于谁”,在谍战剧中,第一身份一定是间谍,第一目标则是“完成任务”,“谈恋爱”属于支线任务。顺序决定故事推进的逻辑,适当的爱情戏份能够带来更好的戏剧张力,但如果喧宾夺主,就会成为“披着谍战外壳的言情剧”。
另一个不得不提的是谍战剧中女性角色的变化,这种变化既与时代语言共振,也反映了观众的需求。
在早期的反特电影中,代表正义一方的女性角色往往隐去女性特征,呈现出偏男性化的形象。而邪恶一方的女特务,则会突出女性特征,塑造“蛇蝎美人”的形象,作为情欲的客体而存在。
《羊城暗哨》中的八姑喜欢穿洋装、旗袍,来修饰身材,《英雄虎胆》中的阿兰就算身着国民党军装,也会外加束腰皮带,修饰身体曲线。
随着女性意识的觉醒,女性观众期望在谍战剧中看到更多“有勇有谋”又不刻意“男性化”的女性角色。
女性角色在谍战剧中不应当作为“拖后腿”的形象而存在,这也是《伪装者》中“程锦云”被诟病的原因。正面案例则是2018年的《和平饭店》,陈数饰演的中共地下党员“陈佳影”是归侨医学博士,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展现了过人的专业能力。
网剧时代,谍战剧如何突围?
由高群书执导、张译出演的谍战国产电影《刀尖》定档11月24日,改编自麦家出版于2011年的同名小说。
麦家被称为“中国谍战之父”,2004年的《暗算》开启了中国谍战剧的蓬勃时期,2011年更是被称为电视剧“麦家年”,同年有三部由他的作品改编的电视剧播出:以85万一集的价格创下央视收购年代剧单价新高的《风语》,在五大卫视黄金档播出、由《刀尖》改编的《刀尖上行走》,以及改编自《风声》的《风声传奇》。
但即便是麦家这样擅长创作谍战题材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该题材的创作难度。
2010年《风语》出版后,麦家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以后这种题材我肯定不写了,实在写不动了。”直到现在,麦家都没有再创作过谍战题材的小说。
麦家的谍战小说中,都含有大量的解密情节。他提到,因为密码破译家是个极为特殊的职业,都是天才,不能够按照处理普通人的逻辑去创作,要查找大量的资料,还要“绞尽脑汁去编”。
这也是谍战剧难以像其他品类一样,持续产出佳作的原因。在IP改编如火如荼的当下,谍战题材却缺少最重要的文学来源,《风声》直到2018年还有同名电视剧上映。
原创剧本也面临同样的难题。《对手》的编剧王小枪表示,谍战剧最困难的问题就是“如何让它和之前的不一样”,“谍战剧的赛道上,赛车有很多,你要想怎么才能跑到前三呢?要在不违规的情况下,尽可能在这个赛道上开辟出一些新的小路来。”
早在2009年《潜伏》带起一波“谍战热”时,题材同质化的情况就已经出现。
那一年,谍战剧迎来井喷之势,数量占到全年播出电视剧的9.2%,但却少有精品。剧评人毛尖曾评价道:“《潜伏》红火以后,出来十来部更长的“潜伏”,但没有一部超过《潜伏》,白白浪费一个可能到来的谍战剧高峰期。”
因为无法持续产出,谍战剧已经不再是舆论场上热衷讨论的剧集类型。但是谍战剧的收视表现仍旧亮眼:《潜行者》在CCTV-8黄金档开播,集均收视率1.4%,连续两周位居黄金时段电视剧收视榜首,《前夜》在北京卫视的首播收视率达到卫视平台同时段第一。
谍战剧如今倾向于选择台网联播的模式,谍战剧观众客厅化也成为一种趋势。
然而,“客厅化”放置到如今的语境下,则意味着“远离年轻观众”。剧集观看渠道的改变,将观众一分为二。虽然分屏时代已经到来,但是在以家庭为单位的环境里,大屏仍然是观剧的第一选择,也是中老年观众所熟悉的观看方式。
在这种情况下,讨论的场景也随之发生改变——在客厅看的剧,也在客厅完成讨论,这种讨论更多地发生在较为私人的场域,很难渗透到互联网领域,进而成为突破台网壁垒的全民剧作。
此前我们曾讨论过一些同样正在“失去年轻观众”的类型,比如历史剧、刑侦剧、年代剧和农村剧等等。这些在电视剧史上留下过经典作品的类型,如今都在逐渐消失。在拥有诸多选择的网络时代,年轻观众不再为此买单。
在谍战剧中,抗日战争、解放战争这些常规的历史背景已经离当代观众越来越远,情感的浓度随着时间被稀释,剧情也逐渐失去悬疑感。因此,“更换故事背景”成为谍战剧创新的方式之一,比如以国安台海为背景的《对手》、古装谍战剧《风起陇西》等。
此外,谍战剧在演员的选择上也更趋向于年轻化。《伪装者》当然是其中最值得讨论的样本,近年来表现较好的几部谍战剧,也都有热度较高的演员参演,如《隐秘而伟大》(2020)、《叛逆者》(2021)等。
今年播出的谍战剧中,评分最高的是《特工任务》。该剧代表了谍战剧的一种创新范式,以游戏为引子,且将故事置于都市背景,寻求更贴近年轻人生活的表达。
虽然谍战剧很难再现《潜伏》那般的盛况,但谍战仍然是剧作领域不可忽视的重要题材,有更多的延展空间。毛尖曾提到,“谍战剧具有超强再生性和同化能力,谍战剧的套路,也可以无限拓殖。这些年我们看的宫廷剧仙侠剧武侠剧,都套嵌着一个谍战小框架。”
在挖掘新类型的同时,别忘了“打捞”谍战剧——另一方面,在尝试对谍战剧进行年轻化改造时,也别小看了年轻人。
参考资料:
1. 冷战过时,谍战片不过时:从《无名》说起 | 专访,界面新闻
2. 《凛冬将至》,毛尖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毒眸(ID:DomoreDumou),作者:张嘉琦,编辑:周亚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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