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 (ID:new-weekly),作者:张丰,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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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作家马伯庸在南京签售新书的时候,有人拿着盗版书找他签名。工作人员发现后当场呵斥,指出那是盗版。马伯庸也表示“附和”,拒绝给买盗版书的读者签字。
马伯庸回应拒签盗版书
一、新盗版时代
据说有一部分网友和那位读者一样委屈:我也不知道是盗版的呀,作者这样对待读者是不是不合适?
作为一个书店经营者,在这个问题上我完全支持马伯庸。不要说盗版,即便你在网上买的正版书,到书店找作者签名也是不礼貌的。据说,在欧美发达国家,很多作家在书店做活动,是不会给那些从亚马逊上买书的读者签名的——因为要支持书店。
但是,那位读者的委屈是真实的,因为他可能真的无法分辨盗版。有人在网上发的照片显示,盗版的《太白金星有点烦》看上去和正版的没有什么不同。
@顾扯淡 在微博上发布的《太白金星有点烦》正版、盗版比较图,左为盗版。(图/微博@顾扯淡)
对普通人(尤其是不怎么读书的)来说,要分辨正版、盗版并不容易。几个月前,“外卖诗人”王计兵老师在成都分享诗集的时候说,广州一家单位找他做读书会,准备的几十本书全是盗版。他在重庆做分享的时候,也遇到了盗版。一本诗集被盗版,某种意义上是一种光荣,因为这意味着它拥有巨大的读者群。当然,作为诗人本尊,肯定不会高兴,因为他实实在在地损失了版税。
机构找王计兵做分享,肯定不会故意买盗版书。但是,他们买到盗版的原因,其实也非常简单:他们在网上采购,只会选最便宜的。一本还在正常销售的书,在当当和京东上,价格都是透明的,大概率是5折(已经很便宜了),但是如果你在某网站,可能会看到两三折的——100%是盗版。
马伯庸和王计兵的遭遇,说明当下的盗版书已经猖獗到了何等程度。带着盗版书去见作者,这一幕荒唐的场景,并不能说明文化的繁荣,相反,它预示着出版业正面临着真正的困境。
王计兵诗作(图/@果麦文化)
20世纪90年代我读高中的时候,盗版书很猖獗。我花几块钱就买到了《鲁迅杂文集》,字很小,文字错误也多。现在看来,不管是封面、纸张还是印刷,都是“一眼假”。
从2010年开始,盗版书大大减少。一方面是文化执法部门的打击,另一方面,电商上的正版书也很便宜,在电商的自营店上购买盗版书,简直不可想象——一旦被识别为盗版,它们会面临重罚。
这种局面维持十年后发生了改变。人们发现在网上有更便宜的版本了。一些已经下架的书可以买到,而且价格极低,拿到手一看就知道是盗版。很多卖盗版书的都是个人开的小店,没人举报,文化执法部门很难发现。
还有一个因素,有买书习惯的读者,很有鉴别力,他们不会购买盗版书。而购买那些“低价书”的读者,对是否正版并不敏感。他们往往是随波逐流,看直播推荐,然后“全网比价”,购买性价比最佳的——他们大概率不会举报店家卖盗版。
平台上打出“库存书处理”口号(图/抖音)
二、如何创造良好文化生态
除了盗版,出版业和作者,还面临着一种新的困境:电子书时代,有人可以轻易搞到新书的PDF版。
最新的受害者是历史作家谌旭彬。他的新书《大变局》刚刚上市,就发现已经被人“盗版”。有人建了一个“众筹《大变局》PDF”微信群,谌旭彬在朋友圈曝光了这个群,也没给那些群里的人“打码”。
那些读者无疑是喜欢谌老师著作的,但是这种喜欢却变成了伤害,这样的行为,对著作者来说简直是一种“谋杀”,让他丧失继续写作的兴趣。
马斯克传记中文版上市的时候,有人在我书店的读者群发布了电子版,这引起了群内持续一天的争吵。这种“好心的行为”,很明显是一种侵权。但是,对这样的行为,有没有必要小题大做,又是一个问题。大家的罪恶感没有那么强,是因为马斯克和其传记的作者,都遥远而且富有——如果是身边的作者,感觉又会不同。
传播PDF版就是一种新型的盗版,是对“正版电子书”的侵权。
在亚马逊上买新书,和书店相比,价格只便宜一点点,你选择网购,只是因为更方便,而不是更便宜,这样书店就有生存的空间;同样,一本书的电子版,也只比纸质版便宜一点点(理想的情况,这一部分相当于纸张和印刷费用),你选择电子书,只是因为喜欢不同的阅读方式而已。
这是让人羡慕的文化生态。它最大限度地保护了知识和创造性劳动的价值,也让作者、出版社、书店和读者维持了一种体面而有尊严的平衡。一本书只要卖几千册,作者就可以有体面收入,而书店店主,也不会每天焦虑如何卖咖啡、酒或者开发会员。
看起来,唯一吃亏的就是读者,他们不得不花更多钱。这意味着,在“发达社会”,书总是比较贵的。当然,也有一种补救措施,那就是二手书的流通。一个人不需要藏书,看完的书,卖给书店就行。
三、老实人联盟:读者和作者的新关系
中国出版业是另一种生态:正规出版社不得不以4折价格把书卖给当当和京东,以此来换取“流量”和展示机会;更低价的盗版书横行,让当当和京东成为“传统电商”,它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免费的PDF版横行,把作者气得吐血。
那些反版权的乌托邦主义者,有时候以“革命者”的面目出现。他们可能认为,知识产权本身就是对知识传播的限制,是不合理的;在阅读和出版领域,“盗亦有道”,“读书人的事,怎么是偷呢”——这些看似有理的借口,其实非常无力。
在中国卖盗版书的小店主,其实是最没有底线的食利者。省去中间的一切费用,盗印的书籍即便2折卖出,仍有巨大利润。和他们相比,老老实实写书的作者,按照印数支付版税的出版社,以及苦命而勤恳的书店主,看上去更像是傻子,或者那个与风车搏斗的堂·吉诃德。
图书出版、销售需要各个环节的配合(图/《重版出来》截图)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但也说明,在中国买正版书、读正版书,是真正“高贵”的行为,不但要花更多钱,也更有道德。如果没有这些人,文化的生态会更加败坏。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如果你真的想读一本书,总有机会不花钱读到它,总有人会弄一个PDF版出来。此时,你仍然老老实实购买正版书,就是在“做一个好人”。
实际上,马伯庸拒绝给买盗版书的读者签名,也是在以实际行动,向这些“好人”致敬。这是读者和作者的新关系。按照那句俗话,你吃了鸡蛋,没必要了解下蛋的鸡——但是作家并不是鸡,而是活生生的人。到现场买书、见作者的读者,也比吃鸡蛋的消费者有更丰富的内心世界。
这是一个不合时宜的“正版联盟”,一个老实人联盟。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 (ID:new-weekly),作者:张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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