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京退股、亏损千万、十家九欠薪,特效行业走在悬崖边缘
2023-11-23 08:26

吴京退股、亏损千万、十家九欠薪,特效行业走在悬崖边缘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娱乐资本论(ID:yulezibenlun),作者:苇笺,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今年9月底,视效公司聚光绘影多人反映该公司欠薪欠项目款,这时人们才发现,特效行业在今年的生存环境尤为艰难。


行业头部不少公司都遭遇经营困境,参与过《战狼》《长津湖》特效制作的非凡影界去年亏损6000多万,《长空之王》、剧版《三体》的幕后特效公司VHQ北京分部体量大幅缩减;数字王国也将产能大量转移到了印度……


更多的特效公司早在前年、去年就陆续倒下,河豚君曾经报道过这些特效人员大量都转行去了游戏行业,甚至引发MORE公司老板徐建的担忧。



一位网大制片人告诉娱乐资本论,去年很难找到人做特效,上游没项目,下游的特效公司倒了一大片,最后他手上的项目特效都延期了半年以上。


“来应聘的人十个有九个被上家公司欠薪。”华创聚彩创始人袁龙发现,“很多年前都是公司找人,不管会不会,愿意干就可以教,去年都还很难招到人,但今年市场上明显已经人才过剩。”  


国外的视效公司也不好过,由于好莱坞大罢工,《奥本海默》背后的视效公司DNEG裁员、降薪,工业光魔宣布关闭新加坡工作室,超过300名雇员受影响。

文章摘要
特效行业在今年的生存环境尤为艰难,吴京退股的视效公司聚光绘影以及其他头部公司都面临经营困境和欠薪问题。

• 特效行业遭遇低价竞争和尾款拖欠问题,导致视效公司盈利困难和现金流不稳定。

• 特效行业缺乏核心资产和工业化流程,面临人力成本高企和软件技术的瓶颈。

• 特效行业正在探索多元商业模式和转型,寻求新的发展路径。

今年影视行业的关键词是回暖,但视效公司的春天似乎还远没有到来。


低价竞争、尾款难结,特效行业的“老大难”


特效行业的一些问题,已经成为行业讨论多年的疑难杂症。


首先就是低价竞争。


特效公司的老板张强举了今年上半年的一个例子:“我们的项目一般是200万左右,当时我们报价100万,已经是破天荒的低价了,刚好能覆盖成本,但当时另一个团队能报60万,我真的想不通,60万怎么做得出来。”


从业多年的小菲也有类似经历,最后结果是,当初报超低价的对家公司没法按质按量完成项目,还是交给他们公司来解决。


小菲认为,低价竞争一方面是由于整体影视项目变少,另一方面也是一些视效公司的确迫于生存压力无法坚守“原则”:“视效公司害怕空档期,可能一个月甚至两周的空档期就会出问题,另外也想和制片人搞好关系,以保证以后还有持续的项目。”


华创聚彩主要做电影和剧集特效,袁龙发现,片方对剧集的特效要求没有电影那么高,考虑到预算,即使一些公司做得差一点也能满足要求,因此低价竞争发生的概率更大。


低价带来的可能不是源源不断的项目,而是行业的恶性竞争与混乱。曾经想用“低价”捆住的项目,最后也不一定能拿到。


低价竞争已经让视效公司盈利困难,尾款拖欠又会拖垮现金流。


“我们东西做完了,你去要钱的时候,他会跟你说,等到上映收了钱之后,才能打钱给我们。如果片子夭折了,做后期的肯定也跟着夭折,尾款更收不回了。”袁龙说,之前的一些尾款拖欠最多能有五六年以上,“对方公司都已经不在了。”


低价竞争与尾款拖欠是视效行业长期存在的问题,而近几年的影视寒冬又加剧了矛盾,上游没项目,下游的特效行业更加难受。


张强透露,团队60人左右,基本上每年800万至1000万的营业额才能维持日常运转,但是今年还只完成了不到一半。另外,特效行业人员流动率高,由于在一些环节上技术相通,游戏行业可以花高薪挖人,“现在能留下来的基本都是合伙人或者小组长了,大部分人待了一年左右就会走。这样培训成本也很大,可能培训好了能做事情了,他说他想去做游戏了。”


最近一年由于游戏版号限制和特效公司的大量倒闭,市场上特效人才逐渐变多,袁龙发现从以往的“公司找人”变成了现在“人找公司”,他们也会更倾向于选择态度和技术都更好的人。


对于未来,不少人像张强一样感到迷茫:“我们对标的是VHQ这样的一线公司,但我们的目标公司都已经很难了。未来的出路讨论了几年,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确定的结论。”


特效“作坊”的核心困境


“特效这块是赚不了钱的。看上去好像是很高级的工种,其实我们就是个‘工厂’。”    


不少受访者认为,特效公司的问题是没有核心资产,“我们把做三维的、做合成的、做动画的人集结在这里,把剧本变成产品,一步一步做成成片,更像是劳动密集型产业。”甚至有人直言,“工厂都算不上,顶多算是作坊,都是靠人堆出来。”


由于流程上还远没有达到工业化水平,出现了很多实际的问题。


参与某科幻电影项目的元元发现,“实际上,后期特效也是靠艺术家一天天熬出来,还没能达到接近于好莱坞特效的工业化和高效的管理流程。”


一位特效公司老板告诉小娱,网剧项目的平台议价能力强,介入也很深,一个项目有五个人在提意见,并不由导演说了算,“项目周期拉长,员工需要不断加班修改,最后敲定的是你并不认同的一个版本,而这个过程中我们走了很多弯路,损失很多人力财力。”  


另外,国内大多数特效公司使用的都是国外软件和流程管理,这背后是我国工业软件一直以来面临的“卡脖子”困境。


Pixel Light Effects创始人张京一认为,其中一个原因是,国内外视效公司起步的背景与时代不同。好莱坞特效公司大多是技术出身,在本世纪初已经拥有成熟的视效软件与制作管理流程,完成的是影视视效行业从0到1的阶段。中国早期的视效公司大多是广告出身,在进入视效行业时已有大量国外商业软件可以使用,研发比重相对较低,直接学习和使用国外的软件和流程即可。


沈戈的感受更深。他曾经为视效行业整理了一份完整材料,找到国内顶级影视高校的老师,希望能合作,但对方拒绝了提议,“国家级项目忙不过来”。在沈戈看来,视效技术的发展需要有更多教育体系的支持,“国外一流视效制作公司的研发团队很多是科学家。未来的视效技术也会与科学发展紧密结合。比如《阿凡达》,它推动的是毛发、渲染、三维技术的发展。”但国内还没有这样研发的氛围与土壤。


另外,不少国内视效公司倾向于使用“免费”的国外盗版软件,又反过来导致国内视效公司很难对接国际上的产业资源和教学资源,另一方面国产工业软件利润低,随之而来的是研发投入降低与从业人员待遇普遍偏低,然后形成工业软件-设计公司-从业人员三者一起追不上海外发展的困局。


在具体的制作流程上,小菲也发现,国内很少有专业的视效制片人和视效总监,“一些视效总监只知道催镜头,并不懂为什么一个视效镜头做得慢、做不出来。”更多的情况是,视效制片人、视效统筹协调等岗位的职责都集中在视效总监一人身上。


项目制也是国外视效公司流行的一种模式,可以在一定程度减轻“养人”的压力,行业相关教育机构成熟且高质量,与产业结合较好。但是同样的模式目前来看在国内还很难实现。张京一认为,一是国内特效艺术家质量参差不齐,造成入职后培训成本较高。二是市场不稳定,项目少时,薪资难以与其他行业竞争造成人才流失。


不止一位从业者向小娱提到,国内最接近好莱坞视效制作流程的电影项目是《封神》。


根据剪辑师黄烁的公开分享,《封神》后期首次通过Lineup表衔接剪辑与视效的沟通,“通常来说剪辑部门或者后期公司会整理一个视效镜头表,里面是所有视效镜头的截图、Timecode、制作要求等等,但这还不够,《封神第一部》一共1761个视效镜头,每一个镜头都会有一个相应的Lineup表,基本包含了剪辑需要告诉视效公司的一切信息。”


图源公众号“后期骗局”


在黄烁看来,视效镜头量庞大的电影需要一个专门的视效剪辑师,这个岗位的工作处理的事情密集且需要非常精确,否则会影响整体视效流程。


视效剪辑师是剪辑部门和视效部门的桥梁,需要每天和视效部门进行信息同步,如果有镜头拿掉后及时同步特效公司,后者也不会做重复多余的工作。


一位特效公司的老板告诉小娱,《封神》的工业化还体现在,理解视效环节的成本,按约定好的单价合作,如果工作时间增加,也会按约定增加费用,而他接触的另一些甲方“在特效已经做完之后还砍价,或者说要打包价。”


目前来看,劳动密集型的视效公司始终要面临人力成本高企的困境。核心技术缺乏、工业软件“卡脖子”、缺乏完善的教育体系支持,特效行业从“作坊”走向真正的工业化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视效业出路何在?


今年初,AIGC的火热一度让特效业迎来新变革。


天工异彩相关负责人告诉娱乐资本论·河豚影视档案,现在AI可以用以辅助特效镜头分解和概念设计图生成,“以前视效公司生成概念图给导演然后再受到反馈,重新修改生成,这个过程通常需要两至三周。现在早期概念图和场景图的设计上都可以用AI快速生成,减少成本和时间,在更短时间的沟通中了解导演精准的需求。”


该负责人也发现,AI目前还无法达到一些具体的细节或者导演想要的艺术上的追求。“比如《你好,李焕英》中,如果想要一支具体到某个年代的钢笔,AI还无法如此精准的生成,需要人工干预。”  


AI作图 by娱乐资本论


AI作用有限,还在坚持的特效公司也开始寻求多线发展,尝试更多的商业模式。


张强所在的是网络电影特效制作的头部公司,今年市场行情不佳,他们也开始接一些小的院线电影、广告和剧集的项目。


今年不少网大公司也转型去拍短剧,但张强认为,视效公司很难直接去接短剧的特效。一是短剧成本太低,花在特效上的钱就更少,无法覆盖高额的人力成本。二是网大和小程序对特效的需求不同,“就像你之前习惯了画山水画,突然让你去画素描、简笔画,需要一个适应期”因此他们另外招了一个十人左右的团队,大多是重新培训的学生,以更低的成本去承接小程序剧的业务。


袁龙的华创聚彩则有一半的项目来自日韩,一是尾款结算稳定,二是韩国项目通常方向更加明确,沟通起来更加快速精准,“正是因为公司有一半项目来自国外,因此目前公司还能稳定运转。”


大概在2019年时,袁龙逐渐意识到,在电影领域已经涌现了MOREVFX等一批头部公司,赛道拥挤,因此决定在剧集赛道深耕,主做玄幻题材。今年《长月烬明》的特效就有华创聚彩的参与制作,在他看来,玄幻题材的剧集特效其实与科幻电影的写实风格特效并不相通,前者需要更多想象力。


Pixel Light同样靠赛道优势稳定健康发展。张京一透露,由于3D扫描属于特效工作流的前端,“前期扫描没做好,后期还得需要更多时间精力去补回来。”因此总包方都会非常重视。


另外,由于3D扫描技术的专业性与普适性,除了影视项目,pixel也能接游戏或科技公司的项目。张京一认为,比起有一套完整流程的影视视效公司,3D扫描这个“小而美”的工种能更适配各不同行业的项目,提供模块化的服务,多样的接口,有更多合作机会。


目前还在坚持的视效公司都有各自的经验与心得,但大家的经验不一定具备可复制性和可持续性,例如袁龙就告诉小娱,能接到韩国项目首先要面临信任问题,更多还是需要人脉资源,另外韩国市场有限,大量涌入也会造成饱和,他们也正在面临东南亚公司的竞争压力。


但毫无疑问的是,视效行业正在面临重新“洗牌”,未来视效行业的健康发展,需要从影视工业化的进步带动视效行业的流程改善,需要行业对“低价竞争”坚持原则,也需要更多商业化路径的探索。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除袁龙、张京一、黄烁外,均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娱乐资本论(ID:yulezibenlun),作者:苇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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