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遭欧盟调查，马斯克在对抗什么？

2023年12月18日，欧盟委员会宣布，社交媒体平台 X（前身为 Twitter）因涉嫌违反欧盟关于虚假信息、非法内容和透明度的法律，而启动正式侵权诉讼，部分原因与哈马斯袭击以色列后的帖子有关。

这是欧盟根据《数字服务法》（DSA）而启动的首次正式程序，X则成为第一个试刀的VLOP（超大型在线平台）。

这一局面似乎并不意外。X的前信任与安全负责人Yoel Roth早在9月就曾表示，X退出欧盟的《虚假信息行为准则》（Code of Practice on Disinformation）及其平台虚假传播的糟糕现状，使X与欧盟监管机构的冲突“不可避免”。

然而，X平台的问题并非其独有，欧盟对X的进一步调查也将对其他社交平台具有示范意义。在对X的前期调查期间，欧盟委员会也向Meta 和 TikTok发送了提供相关信息的要求；而马斯克在 X 上发帖断言：

如果你在这个平台上遇到这些问题，那么其他的平台会更糟糕——没有谁是完美的。

X是否疏于打击虚假信息、信息操纵？

以色列-哈马斯战争开始后，有大量报道称 X 上传播了有关冲突的虚假信息/错误信息，包括断章取义地分享视频和图像，以及由数十个账户组成的宣传网络分享虚假和煽动性内容。X甚至未能删除违反其自身规则的帖子。

10 月 10 日，欧盟内部市场专员蒂埃里·布雷顿（Thierry Breton）向马斯克发出警告，称X 上与以色列-哈马斯战争相关的“非法内容和虚假信息”可能违反了 DSA 的内容审核要求。X 首席执行官发表回应称，该公司已“采取行动删除或标记数以万计的内容”。

审核和报告虚假信息需要足够的内部员工，然而埃隆·马斯克（Elon Musk）收购Twitter之后大幅削减了信任和安全团队，但采用了一种更“便宜”的替代方式——“社区笔记”（Community Notes）系统。

“社区笔记”是指，某些X用户向可能误导或遗漏重要信息的推文提交有用的上下文，通过用户的“社区笔记”进行民众主导的事实核查。但这种系统在应用过程中存在诸多问题，而且它在设计之初本来是对“公司识别错误信息”的中心化方式进行补充的，而现在却几乎成为X平台“打击信息操纵”的唯一措施。现在，欧盟委员会要正式调查其有效性。

继续调查的结果基本可以预期。因为早在2023年9月，欧盟委员会就进行了一项研究，得出结论——X是六大社交网络中虚假信息比例最高的。该研究检查了 Facebook、Instagram、LinkedIn、TikTok、X 和 YouTube 上的 6000 多个独特的社交媒体帖子，并分析了西班牙、波兰和斯洛伐克这三个被认为特别容易受到虚假信息威胁的国家的内容后，得出了上述结论。

X平台是否具有透明度？

根据《数字服务法》，超大型在线平台应根据数字服务协调员或欧盟委员会的请求，向其提供数据访问权限，并应当允许研究人员访问其平台的公开数据。

然而，马斯克采取了限制对该平台访问的行动。2 月份该公司就通知研究人员，作为该工具检修的一部分，它将终止学术界对该应用程序编程接口（API）的免费访问。之后，X 提供三个付费级别的 API，每月价格从 100 美元到 42000 美元不等，但几乎所有研究人员都表示，他们无力承担这笔费用。

独立技术研究联盟对167 名学术和民间社会研究人员进行了调查，首次量化了因马斯克政策而取消的研究数量。调查显示，有 30 个项目被取消，47 个项目被搁置，27 个项目研究人员更换了平台。研究还表明， 47 个正在进行的项目，一些研究人员指出他们收集新数据的能力将受到限制。

根据X的前员工表示，关闭免费学术 API 访问的决定归根结底是因为马斯克接管后迫切需要专注于增加收入和削减成本。

X的用户界面是否具有欺骗性设计？

此前，Twitter 使用“蓝色对号标记”表示经过验证的用户，包括政客、名人、记者等，是可以进行账户识别或增加可信度的系统。但经过马斯克改革，这些蓝色对号标记开始允许任何人通过订阅得到，并可以随用户设置而隐藏。

据称，这将帮助用户受益于订阅功能，而无需表明他们是经过验证的账户。隐藏蓝色对号标记的选项将显示在账户设置的“配置文件自定义”部分中。

Twitter 的文章指出：“对号标记将隐藏在您的个人资料和帖子中。” “对号标记可能仍会出现在某些地方，并且某些功能仍可能显示您有有效的订阅。当您的复选标记隐藏时，某些功能可能无法使用。”

今年 4 月，Twitter删除了旧版对号标记，但后来又恢复了一些顶级账户的对号标记——即使他们没有付费。

不过，付费验证引起了很大的混乱和争议，因为人们很难区分名人的遗留验证账户和为对号标记付费的用户。

最重要的是，X退出《虚假信息行为准则》

2022 年 6 月 16 日，欧盟委员会发布了修订后的《虚假信息行为准则》（以下简称《准则》），所有在欧盟运营的公司都有机会签署。该《准则》于2018年制定，而更新后的《准则》作出了 44 项承诺，其中包括 128 项具体措施，而原准则只有21 项承诺。其中最大的变化是，《准则》与《数字服务法案》（DSA）下的欧盟平台监管相结合，并对不遵守规定的公司处以巨额经济处罚。

该准则已经有44家包括Meta、谷歌、TikTok在内的公司和机构签署，但唯独Twitter宣布退出。

X的退出显然没有什么正面意义，因为欧盟表示，即使放弃“自愿规则”，但“义务”仍在。欧盟还明确表示，其监管机构将把遵守（虽无法律约束力）《虚假信息行为准则》视为其评估大型平台是否遵守（具有法律约束力）DSA 时需要考虑的因素。那么相应的，马斯克宣布其平台退出《准则》，就在某种意义上代表着其拒绝或无法遵守《数字服务法》（DSA）。X成为第一个被执法的VLOP，就毫不奇怪。

马斯克在对抗什么？

X平台早在 4 月份就被指定为 DSA 下的超大型在线平台（VLOP）。这意味着如果X发生违反在线治理制度的行为可能面临一系列重大制裁，包括高达全球年营业额 6% 的罚款。更严重的后果是，X可能要被迫退出欧盟市场。

然而，意大利副总理兼极右翼领导人马泰奥·萨尔维尼 （Matteo Salvini）在X上为马斯克辩护说：“马斯克是对的，言论自由只有在允许你不喜欢的人说你不喜欢的事情时才有意义。”

在2021年1月6日美国国会大厦遭到袭击后，推特决定禁止美国前总统唐纳德·特朗普登录，这可能是互联网历史上最重要的内容监管行为。马斯克接手Twitter后表示，他将恢复特朗普的账号，并采取其他措施放松该平台的言论限制。此后，马斯克和 X 首席执行官Linda Yaccarino制定了一项名为“言论自由，而非触及自由”的新政策，该政策限制某些帖子的分发，但不会将其从平台上删除。

然而，最成功的在线平台很早就发现，他们必须制定和执行基本规则，否则他们就会被色情、垃圾邮件、骗局、骚扰和仇恨言论所淹没——所有这些对平台的业务是不利的。斯坦福大学研究网络言论监管的法学教授Evelyn Douek说，即使一个互联网论坛一开始的目标是允许言论自由，“他们很快就会遇到一个不可避免的事实，即为了获得商业上可行的、用户友好的产品，你必须进行节制。”所以，所谓互联网的自由，不可能也不应该存在。

欧盟执行副主席玛格丽特·维斯塔格表示：“大型平台给我们社会带来的风险越高，《数字服务法案》的要求就越具体……我们非常严肃地对待任何违反规则的行为。”

当前的欧盟市场，平台内容审核方面的政治压力已经大大增加，而且在生成式人工智能的使用将使这个问题越来越复杂。现在，人们在网上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以及大型科技公司在作出这些决定时所扮演的角色，已经成为各国数字治理文化中一条关键的分割线。

人们会本能地拒绝在虚幻中享受绝对且无聊的自由，也不愿意在封杀全部可疑言论的匮乏和战兢中苟活，期待国家监管机构与大型平台能够找到一个更有意义的最佳实践，可以避免我们作出最坏的选择。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Internet Law Review（ID：Internet-law-review），作者：互联网法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