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白茶龙虎斗

前言

纵观中国白茶朋友圈，福鼎是龙，政和是虎，云南为豹。

其他，皆土狗。

如同少年到中年，这个时代给了茶产业20年的蓬勃时刻，这20年的宝贵时间为中国茶产业的发展、变革、实践、蜕变、升华打好了坚实的基础。20年间，是打拼、是奋斗、是积累；也经历了疲惫、饱和和泡沫。

现在，已经到头了，是骡是马，是龙是虎，终见真章，普洱茶是，岩茶是，白茶也是......

多年以来，我一直认为自宋代起，中国茶尤以福建为最，无论是在茶类上的多样性，工艺的复杂性、口感的丰富性，还是在产业上的前瞻与引领、茶品的流行与风靡，都是中国茶产业的标杆典范。从铁观音风靡大江南北开始，到三功夫（政和工夫、坦阳工夫、白琳工夫）一小种的红茶流行，接着是岩茶热，再是白茶火，然后岩茶和白茶轮番火热，除去云南的普洱茶，20年间福建茶出尽了风头。

拍摄于政和下浦线的二元地貌

一、 风格

回归主题，本文只讲福鼎和政和。

福鼎为龙，龙腾九天揽日月；

政和是虎，虎踞重山沐星辰。

我这两句诗基本可以概括两地茶产业的映照。

这里多一句嘴，除了龙腾九天的福鼎白茶和虎踞重山的政和白茶以外，云南白茶逐渐会是后起之秀并形成三足鼎立之势。而其他地方的白茶则只是一种存在而已，能生存多久还是个未知数，尚不值一提。

中国茶的品质高低：源自于植物，受制于风土，成就于水火，区别于受众。

拍摄于政和澄源乡的茶园风光，海拔1050米

1、论风土

这里还是先祭出我对天下好茶产地鉴别的12字诀，但凡天下好茶必产自“崇山峻岭之间，江海湖泊之边”。

福鼎，太姥山脉纵穿境内，东南临海，既有崇山峻岭，又有江海湖泊，境内核心产区磻溪、管阳、太姥山，平均海拔均在600米以上，属于“山海融合”出产好茶的双重地理地貌。

政和，鹫峰山脉横贯东部，构成独特的高山、平原二元地理气候，造就了多姿多彩的生态奇观和雄秀清丽的原生山水。境内下浦西线沿线奇峰峭壁、峡谷飞瀑甚为壮观，最高的澄源、镇前、杨源一千多米的茶园比比皆是，铁山、岭腰、外屯、星溪四个半高山区海拔在五六百米，石屯和东平地势较低。

单论高山产区，政和属于优质产地，但福鼎多了临海优势，这对于后面的水火（制作）环节来说福鼎略微胜出。

拍摄于政和澄源乡海拔1050米的高山茶园

2、论品种（植物）

福鼎白茶共有两个品种，即福鼎大白与福鼎大毫，就是我们今天所熟知的华茶1号和华茶2号，早在1985年就被国家有关部门认证为国家优良品种，在《中国茶树品种志》中，把两个品种列在有77个国家和地区审定品种的第一位和第二位。在国家级与省级认定的茶树品种中，就有25种是以福鼎大白茶作为母树改良培育的，如福云系列、浙农系列等，这说明了福鼎大白茶优良的基因，也可见这两个品种的地位之高。

福鼎大白茶属于中叶种，其抗旱与抗寒性强、繁殖能力强、成活率高，早在20世纪60年代后，福建、浙江、湖南、贵州、四川、江西、广西、湖北、安徽、江苏等地区就曾大面积种植福鼎大白茶，用于制作出口红茶、绿茶、白茶等茶类，在当时还掀起了一股如火如荼的生产浪潮，我记得儿时老家茶园只有两个品种，一个是土茶（群体种），另一个就是福鼎大白。

福鼎大毫的性状与福鼎大白茶类似，只是它是大叶种，茶芽和叶片上的茶毫比福鼎大白更丰富、茶芽比大白更粗壮，制作出的白茶品相会优于福鼎大白。所以，目前为止整个福鼎产区约30万亩茶园中（官方面积），主要品种是福鼎大毫，其次才是福鼎大白，两者种植比例约在9:1。

政和也有两个品种，分别是政和大白茶（华茶五号）和福安大白茶（华茶三号）。按理说本地品种会占主导优势，但是由于政和大白茶采摘时期较晚，相比上世纪60年代培育的福安大白茶，采摘期会晚20~30天，且生长期短、产量较低，种植效益远不如福安大白茶，所以当地茶农、茶企更喜欢种植福安大白，导致政和县大约11万亩茶园中，政和大白和福安大白的比例为1:9。

论品相，银针以福鼎胜出，牡丹以政和稍胜，特别是牡丹王（特级牡丹）政和占一些上风。贡眉政和秒杀福鼎（政和群体种茶园面积保有量大），寿眉福鼎略胜政和。

3、论水火（工艺）

白茶的制作工艺主要由萎凋和干燥两大部分组成，福鼎白茶和政和白茶在制作工艺上属于大同小异，以前说的福鼎是日晒为主，政和是阴干为主的论调，只能是过去时的说法罢了，现在福鼎靠日晒那要看制茶时有没有太阳，政和制茶时有太阳也不可能不拿出去晒。因为大家都知道用馹晒是最能保证品质也最能节约成本的制作方式，区别只在于制茶期间沿海福鼎的好天气，可能会比大山政和的多一些罢了。但我也在政和遇到有制茶师有靠复式萎凋最后凭纯日晒干燥的传统工艺白茶，且品质非常优异，单泡卖到200块。

两地正规的加工工艺都是从鲜叶→复式萎凋（室内萎凋+日光萎凋+室内萎凋+日光萎凋）→养茶→初烘→养茶→复烘组成，一款好茶至少十天半月才能做好，银针则更长。

但是也不是全部，近几年的白茶热导致两地有“快速白茶”出现，即72小时甚至48小时就出厂上市的茶，它们不用见阳光，纯粹靠萎凋房（循序加温）加工而成，这也是我经常说的白茶产业有步铁观音的后尘隐患：白茶绿茶化（偷工）。两地绝大部分白茶最终干燥都靠烘焙，只是用电还是用炭的区别（当然绝大部分都是电焙），我在福鼎太姥山遇到一家茶企连几十块一斤的寿眉都用炭焙（二次复焙）。

在恒定的风土和品种之外，水火（工艺）决定了品质，如果一定要分福鼎与政和两地白茶品质的高低上下，我只能以福鼎偏清雅，政和偏厚重来概括。

4、品质差异（区别于受众）

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福鼎和政和的茶品质都不错，福鼎白茶风格会偏柔甜鲜爽一点，政和白茶会偏醇甜幽锐一点。

福鼎白茶属于“山海韵”，政和白茶属于“深山韵”。

同等原料级别福鼎银针，会比政和银针鲜甜度高一点，毫香足一点，外形更好看一点。

同等级别牡丹，政和的会比福鼎的更鲜锐些，政和的牡丹有类似于高山绿茶那种醇厚锐利的回甘。

政和菜茶多，腰岭产区属于贡眉之乡，而福鼎极少有；

两地寿眉属于伯仲之间。

拍摄于政和澄源乡公路沿线淳朴的老土房

二、崛起

说一千道一万，政和白茶再好为什么还是被福鼎白茶压得死死的，以至于福鼎白茶成了天下白茶的代名词，世间皆可见福鼎白茶的包装，却难觅政和白茶的影子。

一千年太久，暂且不说因茶得名而被宋徽宗赐予年号为其县名的政和（政和县原名“关隶”，为宋代北苑茶主产区之一。在宋徽宗四年，因贡茶极好龙颜大悦赐当年年号“政和”为其县名，直至今日），历史上一直名声在外，而被现代人一直低估的产茶地。

三百年太长，也不提因清代周亮工在《闽小记》中记载：“太姥山古有绿雪芽，今呼白毫，产者性寒凉，色香俱绝，而尤以鸿雪洞为最，功同犀角，为麻疹圣药，运销国外，价同金埒”，而被当地人封为白茶始祖地的福鼎（太姥山）。

话说2000年之前的一个多世纪，国内白茶主要为出口，国内市场鲜有人知，所谓墙内开花墙外香的时代，其中1912年~1916年是有史以来销售的极盛时期，当时福鼎与政和两地年产各1000余担，每担银针价值银元320元（当时的物价1块银元可以买30斤大米，在政和这样的内陆地区3—4块银元够买整整3亩土地，也就是当时的一斤银针可以买100来斤大米、差不多3亩土地，可见其珍贵）。

后来因战乱以及政治原因屡次停滞起伏，但政和的白茶出口量已经超过福鼎，接近总出口量的3/5，如政和人所说，如果白茶没有开辟国内市场，那就基本没有福鼎的事了.......

1984年后，白茶的销售渠道还是以外贸出口为主，且政和还是占着大头。

直至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日渐式微，众多加工企业把重心开始转向加工绿茶、红茶。

到2000年左右，开始有福鼎的少数白茶（寿眉为主）流向广州市场，中国白茶国内市场大流行的星星之火开始点燃，当时开始有茶企尝试模仿普洱茶压制茶饼，但由于技术不成熟压成了坚硬的“铁饼”。

1963年在福鼎百琳镇出现室内管道热风萎凋技术，1986年改进升级，2004年左右白茶萎凋室复式萎凋工艺非常成熟，为白茶产业化奠定了基础，加之当时出口价和内销价出现了倒挂（05年牡丹王出口价60元一斤，而国内销售价75元一斤），国内白茶市场开始从萌芽认知阶段逐渐到流行开挂时代。2006年起白茶饼（市面上首次出现白茶饼）在华北市场试销，2007年福鼎白茶拉开流行的帷幕。

可以说，现代成熟的白茶制作工艺诞生于福鼎，这也奠定了福鼎白茶日后的繁荣。

福鼎太姥山上的茶园

再来看两地获得各类名誉的年份。

福鼎自2004年福鼎白茶实施原产地域保护。

政和自2007年政和白茶实施原产地域保护。

2006年，福鼎被授予为“中国白茶之乡”。

2008年，政和被授予为“中国白茶之乡”。

2010年“福鼎白茶”被认定为“中国驰名商标”。

2019年“政和白茶”被认定为“中国驰名商标”。

2013年起，福鼎被评定为“全国十大产茶县（市）”。

2018年起，政和入选中国茶叶百强县。

可以看出，福鼎在白茶产业化道路上的运作一直领先于政和。

三、博弈

真正决定两地地位的分水岭始于2007年，当年，福鼎茶产业发展领导小组成立，时任福鼎市人大主任的陈兴华任组长，开始不遗余力地向全国市场推介福鼎白茶。

我采访陈兴华时，他说：“当时去跟人家说福鼎白茶，人家马上打断道“我知道的，就是跟安吉白茶一样的嘛”......刚开始市场对白茶的认知几乎还是零，我们就派出“三军”，政府是“空军”，负责宣传轰炸；企业是“陆军”，负责跟在后面攻城掠池；科技是“海军”，负责后勤的数据和技术支持。”

彼时，政和还在主攻红茶、绿茶和茉莉花茶，红茶销往武夷山，绿茶销往松阳（浙江），茉莉花茶销往北京（至今，京城最大的两家茶叶老字号在政和还有生产基地）。优质的原料使得政和成为了各类茶叶的代工地。

福鼎，龙腾九天揽日月。龙能腾云驾雾，势必站得高看得远，眼界广野心强。

政和，虎踞重山沐星辰。虎喜固有领地，靠山吃山，能吃饱就好，求安逸。

这是人类居于“海与山”的最大区别，这也是近几十年山（内陆）与海（沿海）的差距，差距不止在经济上体现，更是从思想观念和整体格局上的体现。正因为如此，才有政府间的山海互助合作。

2009年福鼎白茶市场大幅回落。2012年起再次崛起，直到2016~2018年的高峰期。

2013~2016年，全国白茶年产量连续四年保持了15%左右的增幅。

2015年，福鼎市白茶库存量陡然增加，总量比往年增加了24.5%左右，白茶“一年茶，三年药，七年宝”的口号也是那个时候喊得最响，喊得最得人心。

2016年，全国白茶总产量达到了22491.15吨，比2015年增加了2700多吨。作为白茶主产区的福建省，产量更是高达18500吨，比上一年上涨1863吨，占据了全国总产量的82.25%（部分“聪明”的福建人开始从外省生产白茶运回福建）。

2017年，白茶茶青的价格总体比上一年提升了30%。虽然有气候因素影响，但受市场需求刺激涨价却是不争的事实。加之白茶企业的增多，进一步刺激了茶青价格的疯涨。那一年，福鼎白茶企业从2012年之前的十几家一下子增到了数百家。

紧接着，福鼎政府出台了市场指导价格，我当年称之为他们的“阳谋”。（两场阳谋，终将其抬上中国茶叶第一县的宝座）

福鼎管阳的高山茶园风光远眺

福鼎白茶的顶峰到了，以至于在2019年之前的各地茶博会上最热的茶就是普洱（云南）和白茶（福鼎），世人俗称“黑白双煞”当道。

至今福鼎的官方茶园面积为30万亩左右，但据民间消息人士透露，福鼎的茶园总面积实际已经超过70万亩，只是很多原因而不能对外声张。想来也是，30万亩茶园怎么能撑起这么大的市场体量，怎么能养得活那么多茶企。

截至今年，福鼎共有茶企1000多家，综合产值达到了137亿（元），38万的涉茶人员，为全社会提供约10万个就业岗位（官方数据），稳坐龙椅宝座。

再看政和，直到2010年，虽当时中国白茶出口的80%份额仍在政和，但当地还在做代工为主，流行香茶（一种卷曲形的绿茶）就做香茶卖到浙江松阳；2013年红茶热大家做红茶，给武夷山代工，直至2016年白茶才在政和兴起，完美的错过了白茶崛起到繁荣的时代浪潮。

2016年，政和有SC的茶企只有10几家，直至今日发展到有300多家（为福鼎的三分之一，而且规模也与福鼎无可比拟）。当时各大茶企及加工户主要做白茶原料供应，原料最终多以“福鼎白茶”的包装被销往各地，福鼎已经在大肆推广品牌时，政和还在做原料商。听当地业内人说起彼时当地品牌企业只有1家，但还不是以品牌出名，而是以个人IP出名。

政和白茶再落后一步。

不像福鼎2016年起已经有铺天盖地的企业品牌广告牌，政和连公路沿线主干道上的白茶公益广告牌都少见。2018年政和举办首届白茶全国品鉴会，参与的基本上是本地人，外来客人很少。当时人们对于白茶的认知已经被福鼎白茶填满，加上福鼎白茶铺天盖地的广告效应已使其处于行业制高点。经销商不傻，谁都不愿意来经营一个不是很出名的区域品牌。哪怕品质真的很好，推广也很难奏效，也很难在短期内为其创造效益。

近几年，政和政府在白茶推广上也花了一些心思，做了不少动作，但力度都不大，推介范围较小，没多大起色。几个重要茶博会政府虽组团参加，但规模也较小，在一众福鼎白茶堆里只能算做个陪衬。

政和白茶虽已今非昔比，但还是处于有气无力的状态。

平心而论，政和白茶无论从历史文化底蕴，还是在计划经济时代为茶产业作出的贡献，以及出类拔萃的品质，都有很多文章可做。但它没有在恰当的时机找到得当的方式去开展推广宣传，让更多的人了解认知政和白茶。

陈橼，字槐三

  陈橼专著《福建政和之茶叶》（1943年）述：“政和茶叶种类繁多，其最著者首推工夫与银针，前者远销俄美，后者远销德国；次为白毛猴及莲心专销安南（即越南）及汕头一带；再次为销售香港、广州之白牡丹，每年总值以百万元计，实为政和经济之命脉”。政和的白茶与红茶起起伏伏，几经兴衰，但这座小城因茶得名，再也没变过。

众多人将原因归结于政和地理环境没有福鼎好，经济没有福鼎发达。没错，政和属于大山里靠山吃山的典型欠发达地区，就拿县城建设来说，我近日到政和的当天晚上，那老旧的城区让我有置身于贵州哪个县城的错觉。当地的两大支柱产业是竹产业和茶产业，其中竹产业占上风，不光产值大于茶产业，而且还能创造税收。但茶产业又属于惠农增收的“政治性产业”，也不能不抓。两手都要抓，对于一个经济基础薄弱的山区小县来说的确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这些不是主要的，主要还是输在人才的匮乏，缺乏有福鼎白茶陈兴华这样的灵魂人物，缺乏有建设性、有前瞻性、有开拓精神的产业团队。这次到政和的第一站就走访了当地的茶叶产业办，在与当地工作人员的交流中深感他们在专业水平上还有待大大地提高。

2021年建的中国白茶城，还是为政和扳回了一分，不管是建设方站在产业帮扶角度着想、还是出于领导个人情愫考虑，对政和还是有利的。我个人倒是觉得中国白茶城建在福鼎更匹配，与庞大的白茶产业相比，福鼎竟然没有一个规模性、标杆性、智能性的交易市场，实属一大遗憾。

一个星期中，在与两地茶企、茶人的交流中明显感到福鼎会比政和更充满活力、更愿意交流分享、更愿意与外界打交道。

福鼎磻溪夜景

后记

在两地的走访中，当问及双方对于福鼎或政和的茶品和产业有何看法时，大家都显得很谦和，说大家各有特点、各有所长。所以，我文章中的“斗”字并非社会上传闻的两地相互诋毁、相互中伤，而是你追我赶，你优我精的有序竞争。

我想，接下去的时代，是竞争压力强迫或者激发茶企去用新的想法、新的产品、新的流程、新的组织来替代旧东西的时代。

谁能做到，谁就能继续屹立在下一个时代。

我曾问过陈兴华一句话：这么多地方都在做白茶，难道福鼎没有一点危机感吗？

陈兴华：不怕，福鼎白茶属于金字塔尖，参与的群体越多根基就越稳！

对于我在两地一个星期走马观花式的走访调研结果，只能算是管中窥豹，难免会有信息遗漏和观点不到之处，若有得罪，敬请各位海涵。

本文图片均由作者供图。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啖茶论道（ID：danchalundao），作者：书卷弯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