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娱乐资本论(ID:yulezibenlun)
作者:张潇潇
“一部影片如此‘卖座’,反映了美国广大人民对现实的不满,他们希望从虚无缥缈的幻境中寻求慰藉。同时,这也表明美国好莱坞摄制的色情和暴力影片已被人们所厌倦,唯有花样翻新、别开生面的噱头,才能吸引观众。……这股风(特效电影)又能维持多久呢?整个资本主义文化的腐朽没落,注定了美国电影事业是找不到真正的出路的。”1978年,一篇标题为《星球大战为什么轰动美国》的评论这样说道。
现在回看,这样的论断多少显得有点尴尬,40年来,“找不到真正出路”的美国电影仍雄霸全球,“腐朽没落”的资本主义文化不仅没有没落,还打入了战无不胜的社会主义内部,腐蚀我们来了。
让人欣慰的是,如今,风靡全球的星战系列,在中国严重水土不服。昨日上映的《游侠索罗:星球大战外传》以最高的排片占比26.9%,仅收获两千多万的票房,创星战引进片票房新低。影院的调整动作十分迅速,上周六,上映9天的《超时空同居》排片迅速反超《游侠索罗》。
这已经不是《星战》系列第一次被国产片吊打了,去年1月上映的《星战8》,累计票房仅2.67亿,被同档期近20亿票房的《前任3》压得死死的;2017年1月上映的《侠盗一号》,有姜文和甄子丹两位中国明星加持,票房也仅4亿多,还不如同期肖央、闫妮主演的爱情喜剧《情圣》,后者票房6.5亿;连在国内票房最高的《原力觉醒》,8.11亿的票房也略逊于同档期8.19亿票房的《唐人街探案》。
《星球大战》为什么轰动美国的问题,变成了“星战为什么在中国不火”的年经问题,每一次星战在中国的滑铁卢,这个问题就被翻炒出来写成文章。多数人认为,《星战》系列在国内不火,是因为引进太晚,错过了粉丝入坑的黄金期,群众基础不够(如果这个理由成立,那它可以用来唱衰所有1994年前开启第一部的大片);世界观不接地气,故事线太复杂,老百姓理解起来有困难(《哈利波特》《指环王》等系列同样复杂,但在中国票房不差);现在来看,特效过时了(可是引进国内的片子特效都是最新的呀)。
有趣的是,《星战》系列风靡世界的这四十年,是美国电影工业化的四十年,也正是中国电影从十年浩劫中恢复的四十年。在此,河豚君无意给《星战》系列在国内的冷遇下定论,而是更想回顾一下,在原力与我们同在的四十年里,中美两国电影产业渐行渐远又殊途同归的道路。
1977年~1983年:星战神话崛起,中美寒冰渐融
1977年,对中美两国的电影都是不平凡的一年。
那时的美国,通货膨胀和失业还很严重,刚抖掉越战的泥土,冷战的氛围仍让民众感到忧心忡忡。但因为几年前《海斯法典》的废除,电影市场已经回暖,大家不再担心电影会被电视取代。而对于乔治·卢卡斯而言,尽管他的《美国风情画》获得了多项奥斯卡提名和奖项,一直想拍的《星球大战》却从一开始就不顺。
彼时的好莱坞,科幻片长期处于B级片的鄙视链底端,而几年前米高梅和库布里克合作拍《2001太空漫游》的痛苦经历,更是让大片厂对科幻片望而却步。剧本一出来就被环球拒了,福克斯放手一搏给了850万美元。演员找不到大牌,公司也没有现成的特效,卢卡斯不得不组建自己的特效团队,最后只完成了自己想象中30%~40%的效果。片子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拍出来以后,院线都不愿排片,福克斯不得不把《星球大战》和《午夜情挑》搭售,才搞定了三十多家电影院的排片。
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三十多家电影院的放映,开启了一个新时代。
在没怎么宣传的情况下,30多家影院首周就取得了三百多万票房,电影院排起长队,排片立即扩大到全国,全美票房4.7亿,全球票房7.7亿,一举成为影史最卖座电影之一。濒临破产的福克斯也就此起死回生。
一个渴望冒险的普通少年,成长为真正有担当的英雄,他就是预言中的救世主,最终拯救了世界。这个如今看来略显中二的故事,被卢卡斯用太空歌剧的神话式手法讲述出来,其间洋溢的美国二战时曾有过的乐观主义情绪,个人至上加上未来主义风潮一下子给整个美国来了一剂强心针。
走进电影院观看《星球大战》改变了许多人的一生,23岁的朗·霍华德和很多美国青年一样,看完电影二话没说,又排了一个半小时队买票再看了一遍。同样,23岁的詹姆斯·卡梅隆看《星球大战》惊喜得差点尿裤子,他立即辞去了卡车司机的工作。
这一年,《星球大战》获得了10项奥斯卡提名并捧得了其中7个小金人。电影的巨大成功让卢卡斯得以将特效团队迁出好莱坞,在可以眺望到金门大桥的北加州建了一座天行者庄园。其间诞生的工业光魔,打响了好莱坞电影特效大片工业革命的第一枪。
同一年,地球另一端的中国,刚刚从十年浩劫里喘过气来。这一年,中国放映了《十月的风云》,第一部反映“十年动乱”结束的电影。也正是在那一年,北京电影学院复建了,第二年开始招生,在昌平的朱辛庄,78班的田壮壮、陈凯歌、张艺谋、顾长卫等学生入学了。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否看到了那篇评论,“星球大战”这个新鲜词,对当时的中国人来说着实陌生。和当时所有好莱坞大片一样,这部电影还不可能引入中国。
1979年,卢卡斯打破常规,亲自出资拍摄《星战》续集帝国反击战,由于要监管工业光魔公司和筹措拍摄经费,所以无暇分身的乔治·卢卡斯将本片交由他在南加州大学电影电视学院的老师厄文·克什纳执导。为了设计这部影片中出现的人物绝地大师尤达,工业光魔成立了电脑特效部门。7年后,被苹果公司开除的乔布斯花了1000万美金,收购了这个部门,成立了皮克斯动画工作室。
为保持片头情节的完整,卢卡斯希望将演职表放在片尾,这个如今司空见惯的做法,在当时却被认为是离经叛道,《帝国反击战》上映之前,美国编剧工会和导演工会要求卢卡斯支付25万美元的罚金并试图阻止影片上映。为保护被导演工会追讨的克什纳,卢卡斯如数支付了罚金,并愤然退出编剧工会、导演工会和美国电影协会。自此,卢卡斯数十年没有再做导演。这件事没有挡住《星战》续作的热度,《帝国反击战》获得了5.3亿的票房和四项奥斯卡提名。
1979年的中国观影人次创下中国历史之最——293亿,但在国内,没有人看过《帝国反击战》。那年的电影院,最火的是《巴山夜雨》《天云山传奇》这样涉及“十年浩劫”的反思性影片。中断多年的百花奖评选开始恢复,金鸡奖也于次年开始评选。《巴山夜雨》和《天云山传奇》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这两个奖项的大赢家。也正是在那一年,中国和沉浸在星战狂热中的“美帝国”正式建交了,这个星球多年的冷战格局开始悄悄变化。
1983年,又是一个五月,第三部星战电影《绝地归来》上映了,这是星战正传三部曲的最后一部,它获得了5.7亿票房,获得了四项奥斯卡提名和三项特别成就奖。那年的《华盛顿邮报》评论说:“弥补了越南战争给美国人带来的心灵上的创伤,《星球大战》挖掘到了人们内心深处的灵感,超越了政治上的忠诚。它反映了人们在政治上最原始、最朴素的诉求——做正确的事,与正义为伍,推翻暴政。”
这一年,好莱坞演员出身的里根,开始将苏联称为“邪恶帝国”并推出“星球大战计划”,这个计划开启了新一轮的军备竞赛,美苏两国,像世界的两极,维系着星球的脆弱平衡。而那时的中国似乎并不想做“第三极”。“发展正常和睦的国家关系”,是那时国内最热的一句话。
1983年中国的电影院里,依然没有《星球大战》,比起天行者卢克和汉·索罗,中国人更喜欢少林小子觉远,一年前香港导演张鑫炎拍摄的《少林寺》带火了港人北上的风潮。1979年因为《小花》一炮而红的刘晓庆,参演了李翰祥执导的《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我们的田野》《青春万岁》《没有航标的河流》等第四代导演的作品在这一年上映了,现实主义还是中国影人追求的主流。
1994年~2005年:星战东山再起,中美大片殊途同归
1994年,沉寂了许久的卢卡斯开始动笔撰写《星球大战前传》首部曲《魅影危机》。此时,距离第一部星战电影公映已经过去了13年。五年前,被里根称为“邪恶帝国”的苏联解体了。而对于中国,“改革开放”是那时最热的词语。
这一年是中美影迷狂欢的一年,卢卡斯的老朋友斯皮尔伯格是奥斯卡实至名归的最大赢家,《辛德勒名单》为他捧得了最佳导演和最佳影片的小金人,他的另一部电影《侏罗纪公园》捧得三项技术大奖,票房超过10亿美元,超越了第一部《星球大战》成为票房最高的电影。而第一次利用CG动画使恐龙变得活灵活现的,正是工业光魔。
工业光魔的另一部特效电影也在1994年上映,泽米吉斯的《阿甘正传》在次年奥斯卡《低俗小说》、《肖申克的救赎》《生死时速》《燃情岁月》《夜访吸血鬼》等一系列竞争激烈的影片中获得6项奥斯卡。阿甘在中国打乒乓球的画面,毫无痕迹的CG特效,开启了好莱坞非动作大片的特效之路。
也就是从那年起,星战里的“天行者”哈里森·福特主演的《亡命天涯》在国内公映,好莱坞电影开始以分账大片的形式进入中国。13年前辞掉卡车司机工作的卡梅隆,他拍摄的的《真实的谎言》成为中国人记忆中进口分账电影的启蒙之作,特效同样是由工业光魔完成的。蕾丝艳舞,枪战反恐,施瓦辛格的肌肉和高科技,在国人的惊叹声中,《真实的谎言》在国内取得了1亿票房,也成了中国首部破亿电影。《阿甘正传》也被引进了,不过“乒乓外交”的镜头被剪掉了。
当时的中国也有自己的骄傲之作。1994年的奥斯卡,摘得了戛纳金棕榈《霸王别姬》获得了外语片提名,《活着》获得了戛纳三项提名,而在威尼斯,风光属于姜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星球大战》刚上映时才入学的第五代导演,此刻迎来了一个创作巅峰,但是对当时艺术至上的第五代导演来说,商业特效大片并不是他们考虑的首要因素。
1999年,卢卡斯执导的星战前传第一部,《魅影危机》上映了。对于等待了15年的美国星战粉丝,此时WestEnd Games、黑马漫画、Bantam Spectra推出的一系列衍生作品已经让星战成为了美国文化的一部分,多个系列的漫画、小说、动画、游戏作品自成一体,又互相交织,构成了庞大的神话谱系。电影一上映就收获了9.43亿美元票房。
这部电影也顺理成章地引进了中国,票房收入3300万,成为当年票房第二的卖座片。两年前炒热贺岁档概念的冯小刚,凭借《不见不散》票房夺冠,但1999年,也是中国电影票房最惨淡的一年,20多年前困扰美国电影市场的电视和VCD,在这十年里成为中国电影产业的劲敌。1999年中国电影观影人数锐减,总票房仅8.1亿人民币。
2002年,《星战前传2:克隆人的进攻》上映了,这部第一次使用高清24帧数字摄影机拍摄的电影,获得了6.5亿的全球票房,虽然这部电影在星战系列中票房不算高,但美国影迷依然买账。
作为第二部引进的星战电影,该片在国内的票房也不算差,4500万的票房,排在当年中国电影票房第四名。不过,对于此时的中国观众而言,《星战前传2:克隆人的进攻》虽然也吸引人,但相比于同年上映的《指环王》《哈利波特》等特效大片系列,星战还是差了一大截。
那年的票房冠军也不是好莱坞大片,而是张艺谋的《英雄》。前一年,李安的《卧虎藏龙》震撼了好莱坞,也震撼了张艺谋、陈凯歌这样的第五代导演。从这部电影开始,中国电影人开始频频谈起“电影工业化”,大片梦的种子,种在了所有中国电影人心中。也正是这一年,中国电影开始了艰难的市场化转型。民资投资人告别了隐姓埋名于国营制片厂之下参与电影运作的时代,获得了参与制片、发行、放映的政策性许可,名正言顺地踏上了历史的舞台。
2005年,《星战前传3:西斯的复仇》上映了,毫无悬念地,这部电影以8.48亿美元的全球票房又一次成为了当年美国第一卖座大片。它在中国的票房也不算差,7554万人民币,但是票房成绩下滑到第六显得有点尴尬,正式进入中国7年后,星战与中国影迷渐行渐远。而三年前兴起的古装大片,在这一年仍影响着中国影史。陈凯歌的《无极》在争议中获得了票房冠军。这一年,电影票周二半价的政策提振了电影市场,电影总票房达到了48亿。此后,中国电影市场像坐了火箭,开始以每年20%以上的增长率飞速发展。
2016年~2018年:星战重启,中美电影渐行渐远
中国电影飞速发展的十年,也是星战缺席的十年。十年里,曾经被星战影响的卡梅隆、彼得·杰克逊、雷德利·斯科特等导演,用《阿凡达》《指环王》《异形》《速度与激情》《变形金刚》《钢铁侠》等特效大片一次又一次刷新中国观众的电影口味,中国电影市场也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卢卡斯影业因经营不善被迪士尼以40亿美元收购的时候,2015年中国电影总票房已经奇迹般飞速增长到440亿人民币,与十年里增速疲软的好莱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热钱涌入电影市场,连续多年遭遇“奥斯卡小年”的好莱坞,也在纷纷讨论如何在即将超越美国成为世界第一的中国电影市场掘金。
2016年,迪士尼重启的《星战7:原力觉醒》上映,主打怀旧复古风,强大的情怀营销下,该片在全球狂扫20.68亿美元,打破《阿凡达》的记录,成为影史第三卖座的电影。迪士尼对中国市场也极其重视,主打情怀营销,不仅请了鹿晗等流量明星作为推广代言人,还做了QQ、周大福等跨界营销。
但在中国缺席了十年后,星战的情怀已经无法让国人买账,故事对新入坑的粉丝又不算友好,特效也已经不能让中国影迷惊叹了。最终,这部《星战7:原力觉醒》的票房为8.1亿人民币,位居当年票房榜第13名,低于《魔兽》和《美国队长》等一系列大片,甚至低于张艺谋的《长城》。
更重要的是,在星战电影重新进入中国的这一年,中国的票房增速迎来了一个拐点。这一年,中国的电影票房增速也踩了刹车,大片动辄过十亿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一方面,经过好莱坞大片十几年的调教,《星战》的神话尚未在国内形成,就被工业光魔为代表制作的另一批大片祛了魅,美国人看到就热血沸腾的光剑对决,在国人看来更像是年轻人中二的火筷子互戳。
另一方面,经过了40年的发展,这个星球上的两个大国,国力的差距和民众的心态都发生了改变。40年前《星球大战》带来的强心针,再一次成了美国人民的安慰剂。但当时中国不可想象的特效大片和片中高涨的自信,对中国来说,既不是遥不可及,也无法产生共鸣。
2017年,迪士尼又出了《星战外传:侠盗一号》,影片中中国演员姜文和甄子丹第一次加入了战斗,这被视为迪士尼重视中国票房的举动。然而再多营销都无法挡住该片在中国票房的颓势。最终这个全球吸金超过10亿的大IP,在中国仅取得票房4.77亿人民币。
美国人在宇宙间的打打杀杀,中国观众实在是提不起兴趣。这一年最让人热血沸腾的是中国自己的英雄,《战狼2》和《红海行动》,那是中国人自己的“星球大战”,而在这些故事中,中国人是绝对主角,拯救世界的救世主不再是天行者卢克,而是冷锋。有趣的是,这两部片子中,运用的特效正是好莱坞级别的。
2018年,《美丽心灵》的导演,那个曾经看完电影二话不说又去排队的少年——朗·霍华德,接过了《星战》的接力棒,但是他面临的可能是《游侠索罗:星球大战外传》票房不破亿的窘境。当他第一次看星战电影的时候,星战与中国毫无关系,而今中美两国已经难舍难分,星战还是与中国毫无关系。
此时,再回过头来看看1978年那篇评论,就像是一个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