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嗅注：《长袜子皮皮：世上最强壮的女孩》有可能被拍摄完成吗？《来自上海的女人》有可能被拍摄完成吗？《夜空》有可能被拍摄完成吗？
可能都不会完成，但能在宫崎骏、王家卫和斯皮尔伯格的电影中找到它们的痕迹。这篇文章就像讲了三个“爱情故事”，关于三位导演与他们的“Muse”：从此我的故事里都有她的影子。
本文来自微信公号“单向街书店”（ID：onewaystreet2013），虎嗅获授权发表。
“豆瓣系是网络黑社会组织。”
——5 月 30 日，在《致国家电影局的一封信》中，毕志飞写道。
此时，距《纯洁心灵·逐梦演艺圈》最后一次上映，已过去四个月有余，但当我们打开豆瓣该作品的条目，质疑的言论仍呈主流飘红，甚至有观众玩笑说：这部电影的上映可谓是一个“奇迹”！
豆瓣网《纯洁心灵·逐梦演艺圈》页面，系豆瓣网最低评分电影之一
其实，每一部能够成功上映的影片都可谓是一个奇迹——而更多的作品只能在电影制作的“地狱”之中苦苦挣扎，期待抓住那根幸运绳索逃离这种种困境与噩运。
从现代电影诞生初期的查理·卓别林作品《从圣赫勒拿岛归来》到 2012 年因导演托尼·斯科特纵身一跃而梦碎的《波茨坦广场》，许多本应成为经典传世的大师杰作却只能永远地被遗落在黑暗之中，即便拥有大牌导演、当红影星和一流剧本，也无法改变它们最终被淹没、无声消失的悲惨结局。
1986 年，托尼·斯科特执导了超级大片《壮志凌云》（左一），其中的空战镜头让这部电影在全球引起了轰动，后凭借影片《国家公敌》《怒火救援》《危情时速》等片（左二起），确立了好莱坞最佳动作片导演之一的地位
然而，宫崎骏、王家卫与斯皮尔伯格这些大牌导演拍的电影，竟然同样不能上映——
宫崎骏：从此我的故事里都有她的影子
宫崎骏与“龙猫”
宫崎骏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动画大师之一，善于创作热血的主人公闯荡魔法世界的故事。瑞典儿童文学作家阿斯特里德·林德格伦的笔下就有一位这样的人物：一个拥有超人力量的热血的 9 岁女孩——皮皮。
然而宫崎骏没能将林德格伦的《长袜子皮皮》改编成动画。而改编失败的原因似乎也一直是一个谜。
《长袜子皮皮》 插画
林德格伦为生病卧床的女儿创造出了长着雀斑、梳着马尾的红头发皮皮。这个性格叛逆、行侠仗义的女孩非常招人喜欢，她有时会撒下弥天大谎，平常和朋友们——一只猴子和一匹马——一同住在一座没有大人的小屋里。
“皮皮”系列在国际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皮皮的冒险故事被翻译成了 64 种语言，很快就被搬上了大银幕。然而有传言表示1949 年瑞典的改编版本让林德格伦非常生气。在影片中，原著中的人物被进行了拙劣的加工，9 岁的皮皮由一位 26 岁的女演员饰演，难怪此后林德格伦对影视改编格外谨慎。
1971 年，刚刚离开东映动画公司的宫崎骏，和后来一起创立吉卜力工作室的合作伙伴高畑勳（ Isao Takahata ）一起加入了一家名叫 A Pro 的制片公司，并开始为将皮皮的故事改编成动画进行前期筹备工作。
宫崎骏与高畑勋
满腔热血的宫崎骏第一次踏出国门，他在 1969 年电视剧的取景地维斯比绘制了大量的场景草图。还与高畑勳一同面见林德格伦，探讨对改编的想法。
根据他们的计划，影片将会名为“长袜子皮皮：世上最强壮的女孩”。
然而，最终林德格伦没有允许宫崎骏将皮皮的故事改编成动画。这位作品甚多的作家之所以这样做，可能是因为不想让他人对她笔下最受欢迎的人物进行肆意修改。
宫崎骏与高畑勋
1971 年，宫崎骏还是一位无名小卒。他的第一部动画长片《鲁邦三世：卡里奥斯特罗城》是 8 年前的作品；吉卜力的光辉岁月尚未到来，工作室的业务要到 1986 年推出《天空之城》之后才有起色。
1997 年，皮皮的故事终于被改编成了动画，但票房成绩非常糟糕。2002 年，林德格伦去世，享年92岁——次年，宫崎骏的《千与千寻》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动画片奖。
《千与千寻》海报
1983 年出版的艺术读物《宫崎骏印象绘本》收录了宫崎骏为这部没完成的作品创作的水彩画，这些画作与宫崎骏以往的作品风格类似，十分唯美。同时，它也证明了宫崎骏其他影片中的人物形象，有不少都受到了皮皮的影响——比如 1972 年的短片《熊猫家族》中红头发、有雀斑、梳马尾的主人公和 1988 年《龙猫》中的少女小月。
《龙猫》《熊猫家族》海报
《长袜子皮皮：世上最强壮的女孩》有可能被拍摄完成吗？
直到 2008 年，宫崎骏的动画中还能找到林德格伦作品的影子：《悬崖上的金鱼姬》中任性的红发小鱼波妞就是生活在水中的皮皮。虽然宫崎骏没能在 1971 年按照计划完成对“皮皮”的改编，但此后他其实一直在不断地演绎着这个故事。
《悬崖上的金鱼姬》
王家卫： 有一种拖延症叫王家卫
《 2046 》（ 2004 ）和《一代宗师》（ 2012 ）漫长的制作过程证明中国导演王家卫不是个当机立断的人。前者在半秘密状态下拍摄了 4 年，因 2003 年的“非典”疫情停拍，刚好赶上在戛纳首映，随后又回到剪辑室进行了好几个月的微调。后者所经历的类似的延迟和中断已经成为了艺术电影界的传奇。
这位中国香港影坛第二代的“无冕之王”总是把脸藏在他那标志性的墨镜后面，他的工作方式也是一样令人难以捉摸。如果说以闲云野鹤的状态完成影片，对于王家卫来说很困难的话，开始一部影片的制作似乎也不容易。最能证明这一点的还要属《来自上海的女人》，这部影片是王家卫出色却令人“恼怒”的事业中最漫长、最缺乏进展的一次尝试。
王家卫
这部影片从一开始就好像一个遥远的梦。2003 年秋天，有传言说王家卫在为妮可·基德曼量身定做他的首部英语电影。当时，基德曼出演了一系列极具艺术价值的影片，刚刚凭借在史蒂芬·戴德利执导的室内剧情片《时时刻刻》（ 2002 ）中的表演收获了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
《时时刻刻》海报
对于王家卫来说，《来自上海的女人》似乎是对一个新领域的探索。基德曼的名气超越王家卫此前合作过的所有演员，《来自上海的女人》在网上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和各种各样的传言，导演一贯模棱两可的构思受到了反复的询问和推测，这一点可能让王家卫有些不快。
2004 年末，王家卫预测影片会在次年开拍，在“ 3 个月之内”完成。没有证据表明这位一向难以按照剧本最终稿拍戏的导演当时完成了剧本。两年之后，王家卫表示自己仍然停留在第一稿剧本草稿的阶段。
与剧本相比，王家卫更在意出演影片的明星。他在接受意大利报纸《晚邮报》的采访时承认想和妮可·基德曼合作是因为“她有希区柯克女主角的气质”——他很欣赏基德曼在格斯·范·桑特作品《不惜一切》中的表演——后来，他甚至坚持只有基德曼出演，他才愿意拍摄这部影片。
《不惜一切》海报
基德曼 2004 年曾为这部影片空出半年的档期，但是由于拍摄反复推迟，她最终选择了退出。此后，王家卫在 2006 年 11 月接受《纽约时报》的采访时说：“再拍这部影片毫无意义。”
《来自上海的女人》因为影坛最平淡无奇的原因——“档期冲突”和“个人原因”而夭折。但是王家卫的拖延症和完美主义显然也是让情况恶化的因素之一。
2006 年，《来自上海的女人》成为现实的机会似乎已经十分渺茫。那时，王家卫已经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另外一部影片之上，2007 年的《蓝莓之夜》，这部影评同样拥有明星阵容，并最终成为了现实。然而，直到 2008 年，他还在接受采访的时候反复提到与基德曼合作的计划——这部影片一直到《一代宗师》出现并在接下来的 4 年中占据了他一切创作精力之后才真正偃旗息鼓。
《蓝莓之夜》《一代宗师》海报
“我睁着眼睛做梦。”他在接受意大利报纸《讯息报》的采访时承认《来自上海的女人》让他夜不能寐。令人失望的是，现在的他大约已经放下这部影片了。
《来自上海的女人》有可能被拍摄完成吗？
可能不会，不过我们无法预测王家卫独特不羁的事业轨迹。也许随着《一代宗师》的完成，他会重新拾起这个项目或者将它转化为另外一部电影。也许他会对另外一位国际影星产生兴趣，不过此前他一直坚持认为《来自上海的女人》一定要妮可·基德曼来出演。可以确定的是：即便事情在未来有转机，那也一定是个漫长的过程。
斯皮尔伯格：预算又又又超支，对不起
1980 年，史蒂文·斯皮尔伯格发现自己处境尴尬。他 20 世纪 70 年代的最后一部电影《一九四一》——以珍珠港战役之后美国的过度敏感为主题，是一部“二战”喜剧——在拍摄时严重超期超预算。这一点也不奇怪：《大白鲨》（ 1975 ）和《第三类接触》（ 1977 ）在预算和完成时间两方面都与计划相距甚远。
《一九四一》《大白鲨》《第三类接触》海报
多年来，斯皮尔伯格从未面对过的问题是失去对影评人以及——比影评人还要重要的——观众的把控。“一部混乱、自鸣得意、自我毁灭的闹剧，”《华盛顿邮报》的评论概括了大家对这部影片的看法。
这位好莱坞的宠儿是否已经跌落神坛？
斯皮尔伯格
当时，斯皮尔伯格的个人生活也很不顺利。订婚四个月之后，斯皮尔伯格和女演员艾米·欧文长达 4 年的恋情宣告结束。
“那些我一直在逃避的问题最终还是爆发了，”当时他说道，“多年来，我一直藏在镜头后面，逃避痛苦和恐惧。我忙着拍电影，逃避成长所带来的一切烦恼。因此，现在的我 30 岁出头还在经历青春期的苦恼。我就像 16 岁时一样痛苦。没再长青春痘简直是一个奇迹。重点是，我没有躲过痛苦，只是延迟了而已。”
在这样沮丧的心情的驱使下，一向乐观的斯皮尔伯格认为《夜空》是个很有潜力的项目。
整个故事的缘起是导演为拍摄《第三类接触》研究飞碟时发现的一个事件。1955 年秋，肯塔基州克里斯琴县的萨顿一家声称他们在自家农舍上空看到了不明生物和灯光。当地警察和州警察都证实了他们的说法，他们的背书大大提高了这一事件的可信度，最终美国空军对此事进行了调查。
《第三类接触》
哥伦比亚公司拒绝拍摄《第三类接触》续集之后，斯皮尔伯格想起了这部影片。1978 年环球影业推出了吉诺特·兹瓦克执导的《大白鲨》续集，斯皮尔伯格对这部狗尾续貂的作品耿耿于怀。因此，他估计一部外星人主题的科幻电影，即使是恐怖风格，也应该能在取悦制片公司高层的同时，保全他 1977 年的经典作品的纯粹性。
他最初创作的前期提纲名为“凝望天空”——这个名字来自《怪人》（ 1951 ）中的一句经典台词，也是《第三类接触》拍摄时的暂定名——影片的剧情与另外一部影片不无类似之处，后者用 8 毫米胶片拍摄，时长两个半小时，讲述了邪恶的外星人绑架地球人去外星建立人类动物园的故事。
这部影片名为“火光”，是斯皮尔伯格 16 岁时制作的，按照他的说法，是“世界上最烂的5部影片之一”。
《怪人》海报
斯皮尔伯格希望邀请劳伦斯·卡斯丹撰写剧本，两人后来合作了《夺宝奇兵》。然而当时卡斯丹正忙着帮助他们的朋友润色《星球大战 2 ：帝国反击战》。因此，斯皮尔伯格转投约翰·塞尔斯。这其实颇具讽刺意味：塞尔斯的成名作是《食人鱼》，这部巧妙又俗气的影片由剥削电影大师罗杰·科曼制作，是《大白鲨》成名之后跟风借光赚钱的影片之一。
《大白鲨》 vs 《食人鱼》
一开始，斯皮尔伯格和塞尔斯都无意执导这部影片。尽管哥伦比亚已经准备了 1000 万美元的投资，但《夜空》尚缺一位导演。
尽管没有大统领，但影片至少有运转正常的特效工作组。塞尔斯的剧本中有 5 个功能齐全的外星人，在计算机生成图像技术（ CGI ）还不算成熟的时代，他的想象力给特效小组带来了不小的技术挑战。斯皮尔伯格遵循约翰·兰迪斯的建议，找到了里克·贝克，贝克是一位特效化妆大师，曾为兰迪斯的影片《美国狼人在伦敦》制作过一段精彩的变形画面。贝克提出了300万美元的特效报价。斯皮尔伯格表示同意。
《夜空》的前期制作于 1980 年 4 月开始。贝克和他团队中的 7 名得力干将用了 5 个月时间，制作了一台价值 7 万美元的斯卡机器人样机，这台样机完成了用机器模仿操作者动作的“动作匹配”过程。
事情从这里开始朝复杂化的方向发展。贝克用制作好的样机拍摄了一段短片，斯皮尔伯格和制作人凯瑟琳·肯尼迪在伦敦观看之后十分振奋。然而与此同时，哥伦比亚的高管们因为影片高昂的成本而开始打退堂鼓。
当时，斯皮尔伯格还没有推出《吵闹鬼》《回到未来》和《七宝奇谋》等卖座电影，因此，从他当时的履历来看，电影公司的担心不无道理。斯皮尔伯格作为导演令人放心，担任制作人则有些不靠谱：《一亲芳泽》《尔虞我诈》和《天南地北一线牵》都难逃石沉大海的命运。
《吵闹鬼》海报
斯皮尔伯格开始考虑自己执导《夜空》。当时，他和电影公司都没有想到，这将是一个历史性的决定。
“史蒂文的《夜空》是一个宏大的工程，极具挑战性。”米奇·萨斯金表示，“从头开始建造一个会说话的外星人以及配套的控制系统已经非常困难了，更别说制作 5 套了。”因此，史蒂文决定修改剧本并且把外星人的数量降低到一个。
”不过，影片方向的改变并不仅仅是因为预算——这也与斯皮尔伯格想要回归核心价值的愿望有关。他在突尼斯的荒漠中拍摄《夺宝奇兵》，想家又孤独，开始感到难以认同科幻电影黑暗的内容和基调。
《夺宝奇兵》海报
“我可能有些失去理智。”他后来接受《电影评论》杂志采访时回忆道，“拍摄《夺宝奇兵》时，不是歼灭纳粹就是炸飞机……我在突尼斯，挠头想道：我一定要找回平静，至少找回《第三类接触》体现的那种精神主题。我立刻想到了一个 11 岁男孩收留外星人并和他建立感人友谊的故事。”
值得庆幸的是，有人认同斯皮尔伯格的梦想。编剧梅丽莎·马蒂森——当时她最著名的作品是改编自儿童寓言的《黑神驹》——是哈里森·福特的女友，常常出现在《夺宝奇兵》的拍摄现场。她和斯皮尔伯格一边对抗沙尘暴和讨厌的水土不服，一边讨论不同的构思。两人完成的故事一开始叫作“男孩人生”，后来叫做“外星人和我”（ E.T. and Me ），最终定名为“E. T. 外星人”（ E.T.: The Extra-Terrestrial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已被载入电影史册。
《黑神驹》海报
尽管影片的基调从恐怖变成了迷人奇遇，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在《 E. T. 外星人》中还是能找到《夜空》的元素。
在塞尔斯剧本的开头，斯卡用瘦骨嶙峋、发出怪异光线的手指触碰农场的动物，动物们纷纷倒地死亡，这项技能反过来就是 E.T.发出的治愈光线。外星人小队中最惹人喜欢的巴蒂和自闭症患儿捷伯德结下了友谊，两人一起画手指画、下跳棋，巴蒂还经常有一些萌萌的搞笑表现——比如藏在衣架里——这一切都和《 E. T. 外星人》非常接近。
《夜空》中也有搞笑元素——小丑一般的斯昆特在厨房偷吃派被老奶奶追得到处跑——这一段影响了《 E. T. 外星人》的中间部分。最终，巴蒂在和斯卡的冲突中受伤，被留在了地球上。一只鹰越飞越近，巴蒂在它的阴影下瑟瑟发抖。
讽刺的是，哥伦比亚对融入温情元素的《夜空》失去了兴趣。1981 年 2 月，哥伦比亚声称不想制作一部“迪士尼影片”，将《夜空》/《 E. T. 外星人》卖给了 MCA 。MCA 和哥伦比亚达成协议，支付 100 万美元的制作费用，并同意最终与哥伦比亚分享影片5%的净利润。《 E. T. 外星人》成为史上最卖座的影片之一之后，时任哥伦比亚全球制作总裁的约翰·维奇说道：“《 E. T. 外星人》给我们带来的收入超过同年我们自己制作的任何电影。”
《E. T. 外星人》赢得了 4 项奥斯卡奖，曾连续 11 年保持史上最高票房收入的记录，让斯皮尔伯格成为超级巨星，也赋予了他前所未有的创作自由。
《 E. T. 外星人》海报
《夜空》有可能被拍摄完成吗？
不太可能，不过斯皮尔伯格的很多作品中都可以找到不同形式的《夜空》元素。他将从《 E. T. 外星人》中移除的恐怖元素注入了同年的《吵闹鬼》中，在片中幽灵从电视中钻出来，吓坏了一户住在郊区的家庭。在斯皮尔伯格制作的《小精灵》（1984）中，吉自摩和奥特莱普是斯卡和巴蒂的化身，片中电影院的广告牌上并排出现了《夜空》和《男孩人生》的海报。作为导演，斯皮尔伯格最终在 2005 年的《世界大战》中拍摄了邪恶外星人的故事，影片改编自 H.G.威尔斯的小说，受到了“ 9·11 事件”的影响，由汤姆·克鲁斯主演。
《世界大战》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