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读者:
距离《我是范雨素》发布已经过去了六年时间,我依旧过着出名前的打零工生活。唯一的变化可能是,除了接一些家政零活外,我还零零星星挣了一些稿费,一年下来收入也差不多够用。
即使到现在,我依旧认为出名都是假的,很多人在年纪很小时便出名或获得许多荣誉,但这些容易给他们带来沉重的精神压力,对于他们的人生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但我没有所谓的偶像包袱,我始终觉得自己就是个捡破烂的普通人。
作为一名零工,AI在未来可能依旧改变不了我的生活,毕竟,人们不太可能雇用一个机器人来做育儿嫂。但是,对于大多数人而言,AI必然会带来许多焦虑。在当下,我们已经能够经常看到“人工智能将替代许多工作”的新闻,这会让很多人缺乏安全感,因为你不知道自己的工作是否会被AI取代,或者什么时候会被取代。
其实,科技带给人们的焦虑早有迹象。在我童年时期,自从村里通电、有了电灯后,人们总喜欢在明亮的灯光下待着,好像醒着就能延长寿命。小孩子们也都一定要在电灯下玩一两个小时才入睡。这样一来,延续几千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被改变,人们的睡觉时间也开始减少。
到了八九十年代,村子里开始慢慢出现电视机。到了九十年代末,几乎每家每户都拥有了电视机。那时,村里人养成了一个习惯,一定要看到电视频道不再播放视频内容后才去睡觉。人们的睡眠时间被进一步压缩。再后来,电视内容实现了24小时滚动播放。
2010年之后,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人们可以更方便地了解外面的世界。但相应地,每个人都渴望获取更多的信息,每天下班后需要玩三四个小时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入睡。如今,很多人甚至无法保证八小时的充足睡眠,这已经成为一种奢侈。
普通人的本性都是慕强的,当年轻人看到更广阔的世界后,不可避免地总想拥有更多。现在,就连广告都向普通人灌输一种观念:只有拥有某种东西,才配获得更好的生活。这使得人们不断地强迫自己努力获取更多,焦虑感也随之而来。
可现实是,努力并不一定意味着丰厚的收获。在我十几岁时,每到收获季节就需要连续弯腰三四个小时割麦子,那时我就觉得自己累得快要坚持不住了。而我的父母每天甚至需要弯腰十几个小时去抢收麦子,因为如果不及时抢收,麦子就有可能被雨水淋湿而烂掉。在当时几乎所有的农民都面临着这样的境遇,他们辛勤地劳动只是勉强能够维持家人的生计。
现在的年轻人何尝不是这样。他们常常逼迫自己努力追求成功和成就,但又陷入得不到的焦虑中,最终导致越来越严重的精神压力。这种压力就像发条一样,一点点绷紧,好像随时都会断掉。
人工智能已经将压力渗透到中小学生群体。父母为了让孩子在未来的AI时代不被淘汰,给他们注入了太多来自成年世界的压力。
我们这一代人在小时候虽然物质条件相对较差,但没有什么压力。上学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不管成绩优劣,同学们都能玩在一起,放学后也没什么作业。在升学前,小学老师常常用“决定你将来穿草鞋还是皮鞋的时刻到来了”这句话激励我们,但当时我们和家长并没有太在意,因为每个班能考上重点中学的学生也只有三四个人。
但现在,父母似乎都把孩子当作未来人工智能时代的主人公来培养,从小就让他们学习编程等课程,甚至在一些农村地区也是如此。虽然孩子在物质上没有压力,但他们面临着各种学业带来的精神压力。在我看来,后一项对孩子的伤害更大。
前几天,我和一个亲戚聊天时提到,每次看到一些不发达地区的小孩子,虽然他们的吃穿条件很差,但是他们的脸上总是洋溢着高兴的神情,这让我们不禁想起自己的小时候。我很怀念那样的时光。
在AI广泛渗透的同时,一些“反AI”现象已经出现。一部分年轻人无法忍受这种过于紧张的环境,开始寻求回到时间节奏缓慢的空间。于是,“躺平文化”在城市中兴起,一些即使能够在城市定居的年轻人,也开始寻求回到农村。在他们看来,自己只是城市的过客,最终还是要回到更悠闲、更有安全感的农村。
同样地,十年后的我也可能不再打零工,而是选择在普通的农村生活。
最后,无论AI如何发展,我相信每个时代都会孕育出像“范雨素”一样的人物。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是农民工的受教育水平越来越高。在我父母那一辈,农村只要能基本认字,就能担任生产小组的记工员。而到了我这一代,虽然家庭条件较差,但大多数人都能完成小学教育,只要有基础,就能有写作的萌芽。十年后,可能社会上依旧会有大量的零工,但是他们的文字表达能力肯定更强,因此像我这样的写作者一定会更多。
文字始终不会被取代。有创造力的文字就像一颗种子,能够孵化出很多东西,给人以无限的想象空间,而短视频往往更加直白,缺乏再创作的空间。不同的时代,文字总会有它独特的影响力与魅力,吸引着不同的人群。
范雨素
2023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