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 年 11 月 10 日，星期二。特蕾莎·恩克在超市购买了牛排和无花果，便带着自己的养女莱拉回到了自己位于施泰因胡德湖畔的农庄做晚饭。时间已经过了下午 6 点半，自己的丈夫——罗伯特·恩克——当时汉诺威 96 队的主力门将兼队长，还没有从训练场回来。
特蕾莎打通了守门员教练西弗斯的电话，想问问自己的丈夫几点钟能够结束训练课。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西弗斯才小心翼翼的说：“今天没有训练课。”
挂掉了特蕾莎的电话，西弗斯立刻拨打了恩克的电话。以他纵横职业足坛 20 年的经验，恩克此时可能正在陪另一个女人。电话没人接听，直接转入了语音信箱。
这边特蕾莎冲进了书房，她患有抑郁症的丈夫在离开家之前曾经在此停留了一阵。书桌上留下了一张纸条，开头部分写着：“亲爱的特丽，我很抱歉……”
此前15分钟，恩克出现在了艾尔菲泽，市内铁路枢纽处。有时候恩克也会乘火车去训练场，所以他知道大概在18点15分，会有一辆从不莱梅驶出的特快列车经过这里。
他站上了铁轨，并向着时速每小时160公里列车的开来的方向缓缓走去。此去不足200米，就是他已经夭折的女儿拉拉的墓地。
1
门将是球场上最特殊的一个位置。他是唯一一个可以在场内用手接球的队员，也是一支球队最后的防线。如果门将出现失误，一切都无法挽回。因此整场比赛门将都需要紧绷神经，无论之前表现多么出色，一旦出错就将成为众矢之的。
同时，由于一场比赛只能上一个门将，而门将在场上体能消耗不会太多，通常不需要为体能考虑而轮换，也很难受伤。所以如果打不上主力，替补门将通常都会将板凳坐穿。
国家队的主力门将更是竞争激烈。一次伤病，一次失败的转会，一次偶然的失误，都可能毁掉一个门将两年、四年乃至整个职业生涯的努力。
压力大、风险高这种情况在德国队体现得最为明显。这个盛产优秀门将的国度，国家队主力门将的位置也只能有一个。如今在诺伊尔的强势表现下，诸如巴塞罗那主力门将特尔·斯特根，新近转会阿森纳，前勒沃库森主力门将莱诺都只能看饮水机。在英超利物浦效力的卡里乌斯，在欧冠决赛之前都表现不俗，也从来没能得到过国家队的征召。
这种竞争在10年前就有。在上一代门神卡恩、莱曼双双宣布退出国家队之后，恩克、阿德勒和希尔德布兰为德国队主力门将的位置展开了激烈的竞争。
起初占据优势的是希尔德布兰。2007 年，他作为队长带领斯图加特拿到了德甲联赛冠军。同时他已经连续两届大赛作为第三门将参与，接班似乎顺理成章。
希尔德布兰曾是德甲赛场上的知名帅哥
当时自信的他选择远走西甲，与西班牙国门卡尼萨雷斯争夺瓦伦西亚主力门将的位置。在异国他乡，希尔德布兰表现得及其不适应。语言不通，球队里没有熟人，竞争对手卡尼萨雷斯也不与他说一句话。
卡尼萨雷斯回忆，自己倒并不是针对希尔德布兰，这只是当年的一种竞争手段。
起初希尔德布兰获得了主力的位置，并且经历了一些伟大的时刻。与莱万特的比赛中，他不可思议的向自己重心的相反方向扑出了阿尔瓦罗的头球。瓦伦西亚球迷用“神奇之手”来形容他的表现。
但主力门将的位置向来不是依靠几次神奇扑救来决定的，而是需要数年如一的稳健。在瓦伦西亚那个财政糟糕，两度换帅的赛季，希尔德布兰的心态受到了影响，他状态起伏不定，倒霉的是还时常伴有伤病。
在这种情况下，2008年5月16日，德国队门将教练科普克给希尔德布兰打了电话，当时后者正在开车。科普克说，即将到来的欧洲杯上，在门将位置，除了莱曼以外，他们还会带上作为新人的阿德勒见见世面。另一个名额则留给了恩克，而不是他。
难以想象希尔德布兰听到自己落选国家队欧洲杯大名单时是怎样的心情，他一分钟后挂断了电话，缓了一会儿，又打了回去，并问科普克：
“为什么是恩克？”
2
第二天，恩克给希尔德布兰打了电话，他们两人一度只是同事间的点头之交，但在后者转会到西甲并遭遇挫折之后，竟然渐渐的更好沟通。
希尔德布兰正在经历的，恰好是恩克的过往。
2002 年 9 月 11 日，电视上播放着一年以前发生在纽约的恐怖袭击画面。即使是铁杆的巴塞罗那球迷可能也不会注意到自己的主队今天有一场客场迎战诺维尔达的国王杯比赛。诺维尔达当时在西丙垫底，他们的前锋马德里加尔在比赛前刚刚完成教师资格证考试。
时任巴塞罗那的主教练范加尔决定派加盟不久的几名球员找找状态，其中就包括阿根廷“魔术师”里克尔梅，巴西新星罗申巴克，荷兰队长弗兰克·德波尔，以及前本菲卡队长、25岁的德国门将恩克。
范加尔不断的告诉恩克，如果对手在中场得球，他都必须在距离球门八九米的位置，不能太往回收，否则诺维尔达将很容易长传发动反击。要像范德萨那样——后者是范加尔的爱徒，曾经在阿贾克斯和范加尔一起拿下 1996 年的欧冠锦标。当时阿贾克斯队中还有弗兰克·德波尔。
德波尔同样嘱咐恩克要像范德萨一样多出击来配合自己，恩克当时想的只是：“去TM的范德萨。”
后来范德萨加盟曼联，和C罗一起缔造了红魔的一段黄金时期
作为一名在东德社会主义足球体制下训练诞生的门将，恩克有着扎实的门线技术，对于出击比较谨慎。而当时拉丁派的足球之中，门将则更喜欢冲到禁区外防守和参与控球。很难说哪种类型的门将更好，更多还是看球队整体打法的要求几何。
在克鲁伊夫的影响下，巴塞罗那对于控球和全攻全守有着迷一般的偏执。即使是范加尔那时执教成绩并不好，也坚持让后卫线前压来逼迫对方阵型收缩。但这种打法也给后场留下了巨大的空档，一旦对手形成有效的长传反击，就需要门将出击应对。
比赛开始前，巴塞罗那的门将教练霍克帮助恩克做热身运动。他回忆当年的情况时说：“这些杯赛对替补门将来说是最困难的，因为之前他们没有稳定的上场机会，却需要在一场比赛中证明自己。”
从门将哲学来说，霍克同样不喜欢恩克，他也是范德萨的拥趸。在“拉玛西亚”的巴萨青年队有他一位爱徒，即后来巴萨的主力门将巴尔德斯，后者就是一位酷爱出击，脚下技术不错，门线扑救技术却难言顶级的门将。与诺维尔达的比赛他是替补门将，后来回忆那场比赛时，巴尔德斯十分同情恩克：
“你从完全陌生的环境中进入球队，场上有很多替补球员，配合很不默契，而且还是在糟糕的场地条件下比赛，天啊，这时候你会绝望的。”
一切不出他们所料，这是一场让巴塞罗那球迷失望的比赛。兵强马壮的巴萨以2：3落败，诺维尔达果然采用了长传反击的战术，锋线的马德里加尔两次利用德波尔和恩克之间的空档得分。
恩克在巴塞罗那过得非常不开心
赛后德波尔接受采访时毫不客气的表示，这两个丢球是恩克的锅。在阿贾克斯和荷兰国家队都习惯了身后范德萨大范围出击的他说：“恩克应该得到这个球。”
德波尔的行为遭到队友以及主教练范加尔严厉谴责，但那些言语和媒体的报道，已经对恩克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
这场比赛之后，恩克实际上已经丧失了在诺坎普立足的信心。巴尔德斯逐渐确立了自己主力门将的位置，并在数年后成为巴萨“梦二”和“梦三”的缔造者。而恩克在正式比赛中，仅为巴萨上阵过这一场。
“巴萨的比赛风格有些特别，罗伯特适应起来确实有些困难。但我相信，当时他的能力在我之上。”
在许多年后，恩克的传记作者罗纳德·伦对巴尔德斯进行了专访，他的另一个问题是：
“在诺维尔达的比赛之后，德波尔后来是否曾经向恩克道歉？”
“从没有。”巴尔德斯回答时，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像是笑声，或是惊讶，又或是轻蔑。
巴尔德斯职业生涯末期离开巴萨后，也曾效力曼联
3
2005 年 8 月，恩克开始了自己在汉诺威 96 的第二个赛季。前一个赛季，球队获得了第十名，对于一个投入有限的小俱乐部来说，这是一个不俗的成绩。教练利宁给与了在西班牙和土耳其蹉跎三年的恩克足够的信任，后者投桃报李，与默特萨克、塔纳特一起，组成了德甲最坚固的防线之一。
但这个赛季开始后，汉诺威 96 的表现令人担心，在 12 轮过后，他们仅取得两场胜利，其中 1：4 惨败比勒菲尔德让球迷们对主教练利宁失去了耐心。尽管恩克为首的球员非常尊敬利宁，并在 2：2 绝平美因茨的比赛中集体拥抱了他。但在比赛之后，汉诺威 96 的经理卡恩吉奇还是决定解雇利宁。
在会议室里，球员们对于卡恩吉奇的决定异常愤怒，他们双臂交叉的坐在那里，面带愠色，保持沉默。许久后恩克代表球员们，主动站起来，用平静的语气说：
“我们作为雇员尊重俱乐部的决定。但您赶走教练的方式实在有失体面，这是很糟糕的做法。”
此后俱乐部就陷入到了一种动荡之中。过渡教练是诺伊吕勒差强人意的半赛季执教之后就离职，球员时代效力过汉诺威 96 的黑金接任。
恩克和所有汉诺威的老队员一样，对俱乐部的状态感到担忧。但他此时并不能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足球场上。就在上任后的首场比赛那天，恩克的女儿拉拉正准备接受耳部手术。
在此之前，拉拉在短短 16 个月的生命中，就做过三次心脏手术。这一次医生告诉他们另一个坏消息，拉拉的听觉存在障碍，需要移植人造耳蜗。
恩克带着患病的女儿拉拉来到汉诺威主场
客场与沃尔夫斯堡的比赛，恩克丢了一个球，一个他无能为力的球。好在球队前锋，德国国脚布尔达里奇梅开二度，球队迎来了久违的胜利。
比赛第二天的早上八点，恩克便赶回了位于汉诺威的医院。前一天夜里拉拉有些呕吐，但护士说一切都还正常。恩克和妻子特蕾莎决定轮流陪伴在拉拉身边。中午是恩克，下午是特蕾莎，晚上还是恩克值夜班。换班的时候特蕾莎说：
“一切正常，但还是给她注射一些营养液吧。”
此时拉拉完全无法从嘴部进食，必须使用一根PEG探针，直接穿过腹部向她注射营养液来获取能量。恩克努力通过探针给她喂了一些，拉拉吸收不了太多，但聊胜于无。
晚上 10 点钟，特蕾莎打来电话，恩克告诉她一切正常。
一两个小时之后，恩克听见拉拉在不断的来回翻动，他将手放在她身上，想让她平静下来。但拉拉的身体很凉。恩克尝试再给她注射一些流食，没有好转，恩克便叫来了医生。
医生告诉他，拉拉只是开始感受到了手术后的疼痛，给她吃了一片止痛药后，拉拉睡着了，不久恩克也睡着了。
凌晨五点，护士例行检查拉拉床前的血氧定量计，显示的数值是 0 ，她换了一个传感器，但依然找不到拉拉的脉搏。
早上 5 点 15 分，熟睡的特蕾莎被管家叫醒接听电话，电话那头，恩克的声音充满疲惫：
“拉拉走了。”恩克重复的说：“拉拉走了。”
4
“你会离开这艘正在下沉的船吗？”
2009 至 2010 赛季夏季转会期，坊间盛传如果门将诺伊尔离开沙尔克04而转投拜仁慕尼黑，那么沙尔克04的主教练马加特就会引进恩克作为替代，为此，他已经打探过恩克的口风。这天他的队友巴利奇想确认一下恩克是否会离开球队。
“不，我不会这么做的。”
恩克已经在这支下萨克森州的球队呆了 5 年，并且担任了两年队长，熟悉这里的一切，并享有很高的威望。他对在这里的生活没有任何不满。
“但似乎有什么事情让你心情受到压抑？”
“是的，但我不能告诉你。”
巴利奇感受到了恩克的闷闷不乐，他和恩克的友谊有着明确的界限，两人从不探讨私人话题，于是这个谈话没有继续下去。不过第二天训练开始前，巴利奇就知道了问题所在。
“你以前和抑郁症打过交道吗？”恩克主动问巴利奇。
“没有。”巴利奇回答得很谨慎，以为是恩克的家人遇到了类似的问题。
“现在我患上抑郁症了。”
这不是恩克第一次患上抑郁症。在巴塞罗那的失败后，他接到了老乡道姆的电话，邀请他去土耳其豪门费内巴切队效力。但这次合作是灾难性的。加盟后第一场对阵伊斯坦布尔体育的比赛中，在第五十七分钟便丢了三球，三球恩克都有责任，他呆滞的看着前方，耳边飞过了狂热的土耳其球迷砸向他的硬币、打火机和瓶子。
比赛结束之后，他跟道姆说“我一直都感到恐惧，我已经不行了，我不想继续下去，我要宣布退役，并开始治疗。”
与费内巴切解约之后，恩克就开始去莱茵医院的瓦伦丁·马克泽大夫那里就医，后者是克罗地亚移民，带有口音的的德语柔软而有韵律。他曾经是职业的手球运动员，因而对于球员的心理很了解。
与费内巴切解约之后，恩克当然并没有真的退役，他开始接受治疗的同时，加盟了西乙球队特内里费。在这座以旅游业闻名的美丽小岛上，恩克喜欢在训练后来到港口，点一杯路旁小店的奶昔，遥望着码头上的豪华游轮，以及大西洋海岛上棱角分明的山峰。
在西乙压力不大的竞赛环境，以及宁静的生活中，恩克用半年时间挺过了第一次抑郁症。但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在病情好转之后，恩克认为自己已经完全康复，从而在回德国效力之后，停止了去马克泽大夫那里接受心理咨询。因而在抑郁症再次敲门时，他毫无防备。
巴利奇买了一本马修·约翰斯顿的书《我的那条叫“抑郁症”的黑狗》，这是一本连环画，讲述一个年轻男子额前总是垂着一缕头发，一条黑狗始终跟着他，只要这条黑狗出现，这名男子就不会开心，注意力无法集中，无法吃饭，只剩恐惧，并且男子会因为恐惧而感到羞愧，不愿意与任何人提起此事。
与之前只有妻子、经纪人知道自己抑郁症病况不同，现在恩克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巴利奇，还告诉了汉诺威96的队医。他返回到马克泽大夫那里积极接受治疗，听从了后者的劝告每天慢跑，用日记规划自己的的每一分钟。
所有人都以为，恩克这一回的抑郁症也会和 2003 年那次一样，在经过恰当治疗之后恢复如初。他们都忘记了，对于抑郁症病人来说，自己内心真正想难过的事情，根本无法说出口。
后来人们在恩克的日记中发现了这样一段话：
“现在想要让自己乐观起来实在太难了，这一次抑郁症来得非常快，我根本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我已经和特丽交流过，跟她说过我需要敞开心扉。但同时我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
让恩克饱受煎熬的事情有两件：作为队长，他需要担当队员和教练之间的沟通桥梁。但彼时队员和主帅黑金之间已经失去了信任。作为国家队成员，他需要面临和阿德勒的主力竞争。
2009~2010 新赛季的第一场比赛，汉诺威96在德国杯迎战丁级球队特里尔，一场本该轻松取胜的比赛，却遭遇了失败。特里尔打进两球，虽然恩克对失利没有太大的责任，但这场比赛还是让他想起了巴塞罗那 2：3 输给诺维尔达的那场比赛。
尽管这只是新赛季的第一场比赛，但是没有人会觉得这个赛季球队会取得好成绩，球员们和黑金关系并不好，期望他赶快下课。恩克作为队长，在教练、主席和队员中斡旋，努力使整个球队团结。
与此同时，媒体们正在找一切机会鼓吹阿德勒，即使是《踢球者》这样严肃的报纸，也开始说：“阿德勒时代已经到来。”人们更喜欢看到年轻球员大放异彩，这让恩克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为了竞争主力位置，他严禁自己家人、队医和经纪人将自己正在接受抑郁症治疗的消息告诉德国国家队的任何人。
也是在这一年，恩克重新当上了父亲，他们领养了一位名叫莱拉的女孩，他认为，如此就可以渐渐平缓失去拉拉的伤痛。他们一家三口一块儿去里斯本度假，恩克感受到了久违的宁静。
在出发之前，他专门和阿德勒长谈了一次。当时已经有曼联等英超豪门邀请阿德勒加盟接替准备退役的范德萨。年轻的阿德勒并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发展。恩克给他讲起弗兰克·德波尔，讲起诺维尔达，并鼓励他不要受到经纪人、队友或媒体的影响，而是做好眼前的一切。
阿德勒未能达到出道时球迷的期望，后来去了汉堡，现在效力美因茨，据说因为伤病可能退役
之后一周，在葡萄牙温暖的阳光之中，恩克的皮肤晒成了褐色。莱拉躺在露台上，下面铺着一张毯子。恩克赤裸着上身，就在莱拉上方做着俯卧撑。每一次向下的时候，都会给她一个吻。
当他结束独家，德国队主帅勒夫就宣布，罗伯特·恩克将在德国队剩余的世界杯预选赛中担当主力门将。
在德国队的门将教练，同时也是历史上的传奇门将科普克看来，恩克是当时德国最好的门将：“在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时候，我们公布了让罗伯特在这一年秋天关键战役担当主力的决定，这是对于一位门将的最大信任。”
勒夫和科普克相信，尽早的决定主力门将，可以避免队员之间出现摩擦，也可以防止媒体过分炒作。他们在认真对比了两位门将在俱乐部的表现之后认为，年长的恩克发挥更加稳定，同时在俱乐部担任队长的他也能承担更多的责任，是当时最稳妥的选择。
对于勒夫和科普克的决定，阿德勒也心悦诚服，他曾对勒沃库森的门将教练说：“如果罗伯特在南非世界杯上首发，我没有任何意见，我会当好一个替补。”
谁也没有想到，之后阿德勒因为肋骨伤势复发遗憾退出国家队。而恩克则在09年的晚秋卧轨自杀，一年之后的世界杯，为德国队把守大门的是已经当上了沙尔克 04 队长的诺伊尔。
5
今年 5 月 2 日欧冠半决赛，拜仁门将乌尔赖希犯下了一个低级失误，球队因此被淘汰出局。赛后，乌尔赖希一个人坐在球场中央，怅然若失。
不知他是否会想起，整整 10 年以前，只有十九岁乌尔赖希还效力于斯图加特，在对阵勒沃库森的比赛中，他犯下两次致命失误，导致球队 0：2 落败。赛后斯图加特主帅阿尔明·费接受媒体采访时直言不讳：
“足球有时候很简单，我们因为两次门将的失误而输掉比赛。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一味地保护门将是没有意义的。”
此时乌尔赖希还只是一个新人，这是他的第十场德甲比赛，他甚至还与父母住在一起。乌尔赖希不知道他是否搞砸了来之不易的机会，在极度的沮丧之中，一个陌生的号码在手机屏幕上亮起。他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接听。
“当我听到电话那边的声音，实在是惊到我了。”乌尔赖希说。电话恩克打来的。
恩克并不是真的认识乌尔赖希，他只是偶然看了德甲集锦的节目，气不过阿尔明·费不负责任的采访。他想起了当年的德波尔和自己，猜测乌尔赖希如今肯定处境艰难，便从一个门将手套赞助商那里要来了乌尔赖希的电话。
他们聊了半小时，恩克告诉乌尔赖希，第一个球他完全没有责任，用拳将球击出禁区是对的。而第二个球，其实他的扑球动作也不错，只是运气差了些。恩克跟他说，自己也曾经遇到过这种情况，但艰难总会过去，不要怀疑自己。
“我激动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乌尔赖希后来回忆说：“一位国家队门将忽然给一位素昧平生的十九岁年轻人打电话，就是为了帮助他。”
在恩克自杀前不久，他还曾经在国家队的训练基地，见到了刚刚入选国青队的乌尔赖希。此时后者已经逐渐接替莱曼担当斯图加特的主力门将，职业生涯步入正轨。
他们拥抱致意，乌尔赖希还说：“要是世界杯前我们见不到的话，我提前祝你世界杯好运。”
“好的，让我们拭目以待是否还能再相遇吧。”恩克回复到。乌尔赖希还琢磨了一阵恩克的话——这是多么奇怪的告别方式。
他不知道，此时恩克的抑郁症已经难以用药物压制，这次告别即是永别。
回过神来，乌尔赖希终于从伯纳乌球场的场地中央站了起来，向更衣室走去。作为门将，失误是人生中难以避免的尴尬，但比赛结束后，一切还要继续。他身上的拜仁 26 号球衣曾经属于塞巴斯蒂安·代斯勒——他曾经在门兴格拉德巴赫效力，并也饱受抑郁症折磨——这两点都与恩克一样。好在他选择了早早退役，避免了更大的悲剧。
乌尔赖希还是幸运的。比赛结束之后，没有拜仁的队友、教练再像当年的德波尔或者阿尔明·费一样，滥用媒体对自己的门将进行抨击。恩克之死，向世人展现了作为门将所面临的压力，以及一个普通人的在病痛之前的无力，也为门将这个位置争取到了一点点宽容。
不久后的欧冠决赛，另一名门将，利物浦队的卡里乌斯同样在比赛中犯下了两次低级失误。旋即引爆了社交网络，许多网友拿他作为笑料造梗。
赛后第一个上来安慰他的是丹尼·沃德，他与卡里乌斯同年同月同日生，担任球队的第三门将。这个时候，只有门将才能理解门将。
事后经过医学检查，卡里乌斯在出现失误时，已经因为之前和拉莫斯的冲撞罹患脑震荡。
世界杯赛场上，我们同样可以看见德赫亚、什琴斯尼和川岛永嗣这些名声在外的门将出现低级失误，或者因为紧张，又或者是因为遭遇了难以启齿的伤病。
当我们拿着失误的视频或 GIF 图相互娱乐时，可能不会想到，一位门将去争取站在世界杯赛场上，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
对于恩克来说，这个代价甚至是生命。
P.S
这里有一段最近关于恩克的纪念采访，可以看到 8 年过去了，他依然活在汉诺威市的许多角落，和广大德国球迷心中。有兴趣可以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