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嗅注：高考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个重要的人生节点。考前，各种培训班、冲刺班就盯着你的钱包，好不容易考完了，却也还没解脱，还有另外一座大山：填志愿，在等着你。加上“选错专业，选错一生”等论调的渲染，许多人对于填志愿就更加谨慎。这时候，“志愿咨询”这门生意应运而生。那么，花五万块钱去“咨询”真的奏效吗？这是门良心生意，还只是割考生的韭菜？
本文转自界面（jiemian.com），作者：戴梦馨。
高考分数出来以后，张骐（化名）开始发愁怎么填报志愿。本打算找个专家答疑解惑的她，刷微博看到媒体报道才发现有的高考志愿咨询收费达5万元之多。
“这么贵？我以为最多也就500。”张骐非常震惊，“可能只有那些考得特别好的才会买吧？”她猜测。
购买高考志愿填报服务的学生绝非少数。在不少省份，2万-3万元是极为普遍的起步价，5万元也被认为是一个合理的价格。然而，不少花费几千、上万元填报高考志愿的学生却并没有进入满意的学校，关于高考志愿辅导的差评络绎不绝，一条热门评论甚至气愤地说：“再让我见到那个（专家），我neng死他。”
高考填志愿“学问”
“为什么这些学生不自己填志愿？”在微博评论区，不少人认为购买高考志愿咨询的学生懒惰、胆小。根据教育部发布的数据，2016年全国高校已达2596所、大学专业共506个，面对成百上千种选择，刚刚高中毕业的考生确实会遇到各种难题和“陷阱”。
各省高考志愿填报的规则并不统一，不一样的规则也带来了不一样的困惑。内蒙古考生郝各（化名）告诉界面新闻，内蒙古一次只能填报一所院校、最多六个专业，他很担心因为选错专业被退档。于岳（化名）在2016年参加山东省高考，他当年的分数只超过一本线6分，一本投档比例是1：1.2。“这意味着有2000名上一本线的学生，上不了一本。如果报不好，我就只能去二本了。” 他解释说。
更普遍的困境是，考生和家长对学校、专业缺乏了解，不少“野鸡大学”混杂其中。“有的学校名字就差一个字，相差很大。”去年高考的张文婷（化名）告诉界面新闻记者，她曾比较过“泰山医学院”和“泰安医学院”，仔细研究才发现前者是本科院校，后者只是专科。随后她又接到一个自称是“山东财经大学”招生的电话，专门去了一趟学校才知道打电话的是个冒牌货。
尽管家长、学生迫切需要了解填报志愿的规则和信息，但高考志愿的信息渠道并不充足。浙江省一名高三班主任方老师表示，自己班上大多数同学都是自己填报志愿，他没有办法一一辅导，学校的教务处也只能解答招生政策并不提供具体指导。
高校也会举办咨询为学生提供更多信息。“咨询会根本没用。”江苏应届考生骍骐（化名）失望地说。她顶着烈日排了两个小时的队，才挤进人满为患、闷热到喘不过气的会场。面对数量众多的考生，招生老师没有时间了解个案，往往说“冲一冲”、“差不多”这类模棱两可的话，再递过来一本介绍册。骍骐告诉记者，直到现在她仍然对填志愿毫无头绪。
旺盛的需求和贫乏的信息渠道，催生了高考志愿咨询辅导这门生意。方老师告诉界面新闻记者，班上三分之一的学生都购买了相关服务。
四川省乐山市的柯泽发现，身边有些朋友会组团去成都找高考志愿填报专家。“大家都找，我也找一个吧。”犹豫之后，柯泽下定了决心。
争议环绕的高考志愿辅导服务
从校门口走到停车场，几百米的路上柯泽每次都被塞过来起码15份传单。“一中XX同学被211强校苏州大学数学专业录取”、“三中XXX同学被南京工业大学热门专业建筑学录取”……除了往年的“业绩”，宣传单总会用显眼的字体突出另一句话：“郑重承诺，如若落榜，三倍赔付！”
柯泽抽出一份看起来不错的传单，去了以后发现原来是一个小宾馆的房间，里面坐着一位“专家”、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河南的考生黑羽（化名）被妈妈拉去的机构则位于一处写字楼内，四五个老师和咨询的学生占满了整间办公室。
高考咨询辅导市面上最多的正是这类中小机构，但随着高考志愿填报市场被资本看好，也有不少公司已经做大、做强。
2018年6月，高考志愿填报服务商“优志愿”宣布获得千万级A+轮融资，包括赢鼎教育、旭德教育、升学在线等高考志愿公司甚至已经登陆新三板。
各家公司的业务可以分为两类：数据服务卡和1对1咨询。数据服务卡是指企业将往年分数线、院校介绍等公开数据录入、制作成查询系统，售价通常在200-800元左右。一位从业者告诉界面新闻记者，服务卡的实际使用率在10%以下，销售量还在逐年减少。
售价更高、服务更直接的1对1咨询成为机构与家长共同的偏好，这一服务的价格从2000元~5万元不等。
受访学生告诉界面新闻记者，5万元其实并不是一个值得惊讶的数字。“2016年成都就已经收费2万块了。”柯泽说。另一名受访者熙熙（化名）没有透露具体城市，只提到今年一个四线城市的志愿咨询收费已经达到5万元。
无论收费多少，各家1对1咨询的步骤极为雷同。在交了5000元以后，专家首先让柯泽填写一份性格测试，然后同前来的柯泽父女聊了一会，再把分数输入一个Excel表格为她选择了三个学校、专业。
尽管专家告诉柯泽，Excel表格里是独家的公式、数据，可以精准预估今年各个学校、专业的分数线，但柯泽没觉得这个表格有用。她说：“他选的学校浪费我好几十分，当时我非常不爽。”
北京教育考试院在今年的高考过后就已经辟谣，表示从未与任何机构合作内部数据。高考咨询机构所谓的独家数据、公式很可能没那么神奇。保守的填报方案是能够保证上榜的方式，这样上榜率更高还可以避免落榜赔偿，但也导致“浪费分数”成为许多学生不满的焦点。
张文婷向界面记者抱怨，所谓的“专家”并不专业。进门以后，这位专家向张文婷吹嘘自己特别懂行：“去年一个人在我这咨询，还没毕业就找到好工作了！”但是尽管性格测试显示张文婷缺乏耐心，这位专家还是执意为她选择护士、幼师、养老专业这些容易找对象的专业。张文婷却不领情，“我高中就脱单了。”
在招聘网站上，不少高考志愿规划师的招聘要求都写着“有销售意识”、“完成销售计划”，一些机构甚至直接把岗位标注为“销售”，要求“监控各环节转化率”。高考志愿的专业要求一般放宽不少，一名在校学生告诉界面新闻记者，最近有家机构正在她的班级群里招募，在校本科生就能兼职成为高考志愿咨询师。
一家高考咨询公司的咨询师招聘要求 图片来源：网络
“高考志愿填报是新兴的行业，没有那么多有经验的咨询师。”申请方人工咨询业务负责人杨宇舒说，“很多机构的新人培训一次就说有3年或者5年的经历，为了做市场，这些机构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让家长信服。”
“一锤子买卖”
张文婷最终听从了专家的建议，考进了山东医学高等专科学校口腔专业。可学习一年以后，她萌生了退学复读的想法。
“学校总是搞活动，三年级实习不看成绩按活动表现分配医院。”张文婷说。尽管她对学校、专业不满意，但按照协议，张文婷确实考上了专家选择的学校，她没有理由办理退费。“投诉？压根没人管这种事，不满意也不无法界定。”张文婷最终只能把责任归咎自己，怪自己高考没考好。
这正是高考志愿填报这门生意的尴尬之处。由于高考志愿的周期性极强，大多数机构做的是“一锤子买卖”，并不考虑口碑和评价。在需求旺盛、入门门槛低的背景下，这门生意往往能够达到超高的利润率，但很难打破“短平快”实现长期健康发展。
在资本市场上，高考报考类的公司也展现出了业绩的不稳定。赢鼎教育年报显示，2015年、2016年公司的毛利率分别高达95.6%、91.2%，年营收、利润均在1亿以上。但由于会计事务所连续更换、应收账款被核销，不少投资者甚至怀疑赢鼎教育的业绩造假。另一家新三板上市企业旭德教育财报显示，2017年的净利润为-208.98万元，高考志愿填报这门生意是否真的那么火热，也被打上了问号。
在志愿填报服务持续多年被质疑的状况下，也开始有创业者与新公司试图寻求变化。申请方的杨宇舒认为，针对志愿填报的收费服务在未来不会是一个可持续的模式，学生和家长在掌握数据与填报规则的情况下完全可以自己解决问题。“所以这是一个短平快的商业模式，既无法给出明确的效果，家长和学生也不会真正认同。”杨宇舒说。
基于这一观点，申请方将高考志愿填报咨询设为了免费项目，将盈利方向放在了学业生涯规划、自主招生与个性化选拔、大学生培养课程等更为长期且具备口碑效应的服务上。
全国推行新高考后，志愿填报不再限定为高考出分后几天内分数、排名与个人志向之间的短期博弈。
在新制度中，志愿填报时间轴被大大拉长，从高考后的一周、几天提前到高一下学期，学生在考入高中之后就要思考未来报考的专业和考试科目。这也在客观上为高考志愿服务公司提供长期服务创造了可能性。目前已有一些机构开始提供由高一开始的生涯规划服务，辅导周期覆盖整个高中阶段。
市场存在大量刚需，合格的服务提供者却始终稀缺。在这一供需矛盾解决之前，志愿填报的“乱象”可能还将持续。当这门生意不再只是“收笔钱就跑”的一锤子买卖，高考志愿填报作为一个行业才具备长期良性发展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