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 (ID:new-weekly),作者:朱恺,题图来自:《大雨》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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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第一部自主分级PG-13的动画电影《大护法》走红7年后,导演不思凡再度出山,带来了全新的作品《大雨》。从公众视线中“消失”的7年里,他干什么去了?新周刊专访不思凡,和他聊了聊电影背后的故事。
不思凡的第一部作品是《黑鸟》,当时他还不叫不思凡,叫做悠无一品。
2004年,因为受到Flash短片《小忍者》的启发,他开始学着用Flash创作动画。把日本帽子改成中国的农家草帽,用黑白水墨风讲述一个杀手的故事,每集片头总要配上一句话:“梁衍,就是杀死你的人的名字。”
豆瓣评分8.3的《黑鸟》风靡一时,在更新了7集之后突然断更,悠无一品也被评为“中国十大最令人遗憾的闪客之首”。
因为“悠无一品”这个名字,观众将他想象成一个颇有禅意的大侠。有人猜测他是导演系出身,还有人推测他已经失踪或遭遇不测。
但这其实是个美丽的误会。“‘悠无一品’这个名字看着很装,我也没有办法。这个网名,是不经意间得来的缘分。”
不思凡喜欢武侠作品。他记得古龙在小说中提过,瓶子里没有醋,固然不会响,若是装满了醋,也摇不响的,只有半瓶子醋才会晃荡晃荡。他颇为感触,索性就起个名字,时常问自己“有无一瓶”(悠无一品)。
而“不思凡”这个名字,则是他在注册账号的时候,闭着眼睛敲出了“思凡”,结果显示已有人注册,自己就加了一个“不”字。“再加上这些年理了个光头,又爱看心理哲学的书籍,慢慢地大家就觉得我这个人好像特别厌世,像个大侠一样,但我肯定不是。”
虽然不思凡强调自己就是个普通人,但生活中的他,的确和自己的作品一样,总是慢条斯理的。在同事眼中,他是一个爱读佛学的人,看到秋天的落叶、石头缝里的一株野草,都会产生很大的心理震荡。
不思凡被称为“怪人”导演,不是每个人都喜欢他的作品,也未必每个人能体会他的感受。前段时间,他通宵看完一本书,感到浑身通透,忽然转过头问同事:你们没觉得我在发光吗?
“看到他们怪异的眼神,我就知道我没发光。”
一、《大护法》是我对人性的理解,《大雨》是我对世界的理解
不思凡的本名叫杨志刚,从小在江浙南部的山区长大。儿时和表哥一块上山下水,对故乡纯自然的景致念念不忘。但长大后再回去,他发现社会发展造成了各种环境污染,道路两边的树都变得灰扑扑的,化工厂和造纸厂附近的整条河都是黑色的,这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那段时间,每下完一场大雨,整个村庄都会被洗刷得焕然一新,仿佛回到了不思凡小时候那种干净的状态。
“所以我对大雨的感受特别强,原来大雨之后可以洗得那么干净。当然它很快会回到那种污染的状态,完成一次轮回,但是在那一瞬间,我会觉得大雨冲走了一切,这是一个我非常想要去阐述的情绪。”
于是,不思凡和团队把这种感受带到了《大雨》中。
在动画的开头,父亲大谷子给儿子馒头讲述了大龙湾的传说:这里本来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夜翎鸟守护着这片土地,也驱赶了邪恶的隐蛟(怪物)。但因为夜翎鸟的羽毛可以织成夜翎缎、给人们带来荣华富贵,官方大量捕杀夜灵鸟,最终导致隐蛟生长、生灵涂炭,把当地人都吓跑了。而大龙湾的壁画显示,只有在惊蛰夜的一场大雨后,神鸟才会再度出现,让这个村庄迎来重生。
不思凡认为,《大雨》本质上讲述的是一个孩子寻找父亲、 “两个人互相救赎、携手前行”的冒险故事——大谷子为了给馒头更好的生活,哪怕被咬成怪物也要去寻找夜翎缎;而馒头为了寻找大谷子,踏上了传说中的戏鼓船。
故事背景或许会让观众觉得,这和他以往的《大护法》风格差异很大。
2017年横空出世的《大护法》,是国内第一部自主分级PG-13的动画电影:为了寻找下落不明的太子,大护法来到一个诡异而又古怪的小镇上,片中不乏束缚和暴力的元素。当时,有观众认为里面的台词充满隐喻,也有人觉得像《1984》和《动物庄园》。几乎所有人都在期待更黑暗的《大护法2》。
但在不思凡看来,其实《大护法》和《大雨》想表达的内核并不冲突。
“《大护法》是以智者的视角去冷漠地看待这个世界,而《大雨》是通过一个还没被社会浸染过的孩童视角,去映照出成人世界的迷失。在这一点上我觉得是相通的。”
在影片的结尾,变成怪物的大谷子把夜翎缎交给馒头,却被馒头拒绝了,他只想要回原来的父亲。“在那一瞬间,馒头让成人的虚妄欲望无所遁形,这个欲望把大谷子吞噬了,才会让他变成一团黑色的火焰。”
“在《大雨》里面,上层社会对资源的掠夺,导致底层的人变成了怪物,引发了一系列对自然的伤害、对人的影响。你会看到人因为欲望卷入这场风雨,可以观察他们在这样的风雨里面怎么样丢失自我、寻找自我。”
在片中,馒头一路寻找失踪的大谷子,最终登上了戏鼓船,也看到复杂的众生相:达官贵人出于贪欲来这里掠夺财物,底层人民想要过上更好的生活;身为“下九流”的戏伶,在做梦骗自己和清醒之间挣扎;而夜翎鸟的守护人想要“以暴制暴”、用毁灭所有人来换取平衡。
在惊蛰的雨夜,所有人都集结到了戏鼓船上。试图吞噬一切的隐蛟,还变成了寄居蟹的造型。“这么大一个怪物,行走于世间,还要为房子所累。最终房子还在,人没了。”
这条船上展示的众生相,让不思凡产生了一种“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感觉。在做音乐的时候,他还给这一段起名为《大地的悲歌》:
“《大护法》是我对人性的理解,《大雨》是我对世界的理解。我也想探讨一个问题:最终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是否有人愿意相互打伞、寻找温暖?在影片的结尾,一场大雨过后,这个世界又回归到了一种恬静的状态,某种程度上也是我的情绪表达。”
二、消失:进入动画行业后,才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懂
不思凡经常从公众的视线中“消失”。比如在创作《黑鸟》的时候停更,至今仍有不少观众喊他“填坑”;豆瓣8.5分的动画《小米的森林》,也因为资金问题没有后续;《大护法》走红之后,他又不声不响地沉寂了7年。
不思凡告诉我,消失是因为自己不懂的太多。他并不是科班出身,早期是一个在家乡电信局上班的员工,“(停更)不能说是内耗,应该是脑子里面有太多东西堆积的时候,我会想去清理一下,然后以干净的状态去重新开始下一段路。”
年轻的时候,他给《北京卡通》投过稿,但是被拒绝了。编辑告诉他,这个故事太超前,50年后才会有人看。
“我画的是一个剑客在进行最后的决斗,有点像《第六感》,他已经死了,但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现在回过头来,那个朋友也可能是因为我画得很烂才这样讲,是为了安慰我。”
不久后,《北京卡通》倒闭了,不思凡也就没再想过这回事。直到互联网兴起,他尝试用Flash制作《黑鸟》,白天上班,晚上创作,结果一战成名。再后来索性辞职专门做起了动画,一口气推出《小米的森林》《白鸟谷》等高口碑作品。
但真正进入动画行业之后,不思凡才发现事情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简单:他只会用Flash制作动画,连什么是设计稿、原画,这样的基本常识都不知道。而同行那个时候研究的重点,也是原创动画应该怎么赚钱。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不思凡感到自己被束缚住了,也失去了创作的动力。但幸运的是,还有人在持续关注他——
因为对早期的《黑鸟》印象深刻,好传动画找上门来合作《大护法》,而彩条屋也“三顾茅庐”去追寻不思凡的下落,最终投资这部动画,解决了团队的燃眉之急。
《大护法》不是一部完美的作品,但豆瓣开分8.3分、票房近亿的成绩,还是让它获得了认可。不思凡独有的“暗黑暴力”风格,也引发了大规模讨论。那些年里,从《大圣归来》《大鱼海棠》到《大护法》,业内同行一次又一次地印证着“国漫崛起”的可能。
《大护法》的成功,改变了不思凡的人生轨迹。在这部作品上映之前,团队的工作条件很艰苦,为了省钱,他每天都自己买菜做饭,大家苦中作乐。“现在是完全两样了”,但更多的问题也开始暴露出来。
“以前没有条件的时候,你还可以把所有的失败、所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归咎于‘没有资金,所以没办法’。但现在具备条件,就逃无可逃了。在做《大雨》的时候,我遇到了很多自己经验之外的东西,也发现其实在很多地方,自己并没有能力和经验,就不得不去重新学习各方面的知识,应对各种突如其来的状况。”
《大护法》上映后,不思凡收到了很多不算意外的反馈:他尝试用西部片的方式处理片中的杀手,但有观众认为武打戏太长,反而显得自己的手法有些“自以为是”;也有人认为片中的人物太话痨,故事没有说清楚。
对于这些批评,他一一接受:“有限空间里讲太多的内容,让观众产生不适,我觉得还是自己水平的问题。空间小可以讲小的东西,得反思自己在内容上的安排”。
7年的时间里,不思凡不断地学习,又不断地颠覆。每一次在开始时对自己的决定自信满满,在创作的过程中又发现有很多漏洞和不足。对他来说,做动画就像是在做菜,这一次油盐酱醋放得太多了,下一次又放得太少了。
在漫长的创作过程中,不思凡开始慢慢学着掌控每一个项目的内容量:
“年轻的时候你会觉得自己特别牛逼,所以每一个伯乐都该来找你。但后来发现,自己的能力其实是很欠缺的,就会特别感激有人愿意支持你去做这个事儿。”
“我没有问他们(为什么支持我),我也不敢多说,怕暴露自己的弱点。只能说如果拥有一个机会,就尽可能地把事情做好,尽力而为。我觉得遗憾和自责是不可避免的,但我也不会否定这样的自己,因为我知道自己始终在进步的过程里面,这本身是在成长的表现。”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 (ID:new-weekly),作者:朱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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