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渤总在渴望“一出好戏”
2018-08-13 11:31

黄渤总在渴望“一出好戏”

01


初二那年,黄渤第一次体会到出名的愉悦。

 

学校元旦晚会过后,走在校园里的黄渤经常会被女生认出来,“快看快看,那就是黄渤”。很快,他又被学校选中,作为代表去参加市电视台举办的“龙城杯中学生卡拉OK比赛”。

 

他在那场比赛里只拿到了三等奖,但父母脸上的欣慰和愉悦让他印象深刻。即使隔着二十多年的时光,他也还记得自己演唱的是蔡国庆的《我心中的故事》,以及舞台上的刺目日光和白色高筒袜。

 

这些成就感和欢愉是差生黄渤之前无法体会的

 

后来,他有意无意地将这个爱好放大。卡拉OK盛行的90年代,青岛街头隔不久就会钻出一家新舞厅,那成为中专毕业生黄渤最爱去的地方。

 

他很快不再满足于老家。在广西,他从当地找到两位跳舞的女孩,组建了乐队“蓝色风沙”。

 

他们去了除西藏、新疆、甘肃以外的所有省份。演出费用也从最初学校旁边歌舞厅的15元涨到了最低800元。不过,大红大紫还是跟这支乐队没什么关系,常年跟着车和大棚辗转的他们感受最多的是江湖冷暖——被包场的人欺骗、被地头蛇欺负、全队只剩10元钱的窘迫。

 

1994年前后,黄渤在南京度过了一个寒冷冬天,离家几年却一事无成,这让他感到心慌:日子一直这样下去,会是哪里?

 

他决意去广州。

 

当时最火的杨钰莹和毛宁也在广州。那块毗邻港澳的改革开放之地,也是中国内地流行音乐的发源地,黄渤对新生活充满了希望。

 

但命运并不轻易向人展现自己慷慨的一面

 

这段“广漂”很快也无疾而终,随后黄渤来到了北京。在此之前,北京的“魔岩三杰”跑到香港红磡成功开唱,激励了很多怀揣梦想的年轻音乐人。初到北京虽然只能住在郊区的便宜出租房里,黄渤也觉得“眼前有团亮光”。

 

黄渤很努力,他会锲而不舍往唱片公司寄小样,即使没走几步就发现它们被扔在废弃盒子里。为了赢得更多演出机会,他会琢磨如何在歌曲之间和观众互动。

 

图:驻唱时期的黄渤


不过黄渤的运气实在不怎么好,和他一样在酒吧驻唱的满文军、吴秀波等人先后走红,他等来的不过是更多一点的演出机会,最多的时候,他一天赶过11场。

 

重复往往是杀死兴趣最大的凶手。

 

一年圣诞节,黄渤一晚上被安排了11场演出,从头天下午五点唱到第二天凌晨三四点,重复着同一首歌。

 

模式化的演出让黄渤陷入迷茫。“我在干什么,我要干什么?”他每天问自己。他也努力对抗虚无,“哪怕今天写了一首词,就没白过”。

 

但生活表面的宁静总容易被一些微不足道的细节撕开。黄渤很怕接到家人电话,每次他都会被问:唱够了没有?什么时候回家?而他只能一遍一遍画饼。他不敢承认,自己经常会在醒来后呆坐十几分钟,茫然不知接下来的一天要如何安排。

 

“一睁眼,一闭眼,青春就像抽水马桶似的,一摁,欻­——就没了。”

 

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黄渤后来还是离开北京,回了青岛。


02


黄渤回到青岛的1996年,下海正热,没多久,他跟一位韩国朋友合伙开了家设备工厂“韩东洋机械厂”。

 

梳起小油头、把皮鞋擦得锃亮、往黑色公文包里塞满钱,成为黄渤那段时间出门前的例行公事,他要把自己打扮得像老板。

 

他并不能真正适应新身份。

 

他无法识别自己要采购的机器型号,也不太喜欢生意场上的人情世故。

 

喝酒的朋友变了,从弹吉他的变成卖不锈钢的张老板、做轴承的李老板,酒桌上的风花雪月也被段子、挣大钱这些话题取代。

 

黄渤时常在推杯换盏间感到幻灭。笑声之间,他会质疑“这些人跟我都什么关系啊?我在这干嘛”,一次聚会结束后,他瘫在车里看着窗外街景依次远去,狠狠骂了自己“人真是挺可笑的”。

 

上天似乎有意嘲弄他的努力——工厂被卷进亚洲金融危机。债主找上了门,黄渤只能躲进办公室不敢出门,厕所也不敢去。当他以为人群散去时,卷土重来的债主围住了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些窘迫经历,后来被黄渤揉进了自己扮演的小人物里。

 

对于演员来说,复杂生活是最好的素材硬盘。

 

黄渤误打误撞成为演员是在2000年,正在酒吧唱歌的他接到发小高虎的电话,后者正在拍管虎的《上车,走吧》,演司机的他推荐黄渤演了售票员。


 图:《上车,走吧》剧照截图


黄渤在《上车,走吧》里扮演了一位北漂山东小伙子。这也有点像他的现实写照——熬过金融危机后,青岛阔绰小老板黄渤歌瘾再犯,他经常晚上跑到歌厅央求老板让自己演出。唱着唱着,他索性又跑到北京,继续北漂。

 

生活终于向他展现出绚烂的那一面。

 

黄渤参演的这部电影获得了第21届中国电影最佳电视电影奖。他借了套西装去参加颁奖仪式,红毯入口处,他一度犹豫应该先迈左脚还是右脚,走一半时,却发现所有媒体的长枪短炮都对准了自己。

 

他一头雾水,回头一看才发现,原来大家都在拍宁静。

 

虽然在颁奖仪式现场被管虎嘲笑“应该坐后面观众席上去”,但两人的合作还在继续。拿到电视剧《黑洞》剧本时,主演已定,黄渤从剩下角色里挑了一个每页都会出现的汤文军——他本以为戏份多就是好事,不料这只是一个龙套角色,最长的台词只有12个字。

 

他一度希望这部戏被毙掉,但事与愿违,《黑洞》火了。黄渤担心的事情也发生了:他在《黑洞》里的演出让人开始怀疑他的实力。《上车,走吧》上映之后,原本有导演已经考虑为他量身打造角色,但此时,质疑包围了这位新人,他此前的出色演出也被认为只是“本色表演”。

 

“这个行业就是这样,有几个人说你好,没用,得很多人都承认才行。可是有一个人说你不好,你就会丧失一次机会。”

 

黄渤心里很通透,他也意识到,自己拍《上车,走吧》时确实什么都不懂,经常需要高虎拉着他的裤腰带才能不出画。

 

人总要自己成全自己。

 

他决定好好研究演戏,这个行当看起来比唱歌有希望。他去考了北影的进修班,系统学习表演,为考进北影做准备。但这条路也不好走,两年后他才考进北影的高职配音班,那是2002年,他28岁。

 

30岁的焦虑很快袭来。生日那晚,他喊了管虎一起出去喝酒,“30岁了,青春没了”。此前勾画的那些愿景好像都没实现,唱歌和演戏也见不着希望。驱散虚无的最好方式就是把生活填满,于是,后来没戏拍的时候,黄渤就拉上班里男生一起录制手机彩铃卖钱,3块钱一条,很快就挣了2000多块。

 

直到他毕业那年才出现转机。

 

那年夏天,他得到两个机会:留校任教,或者去重庆拍一部电影,导演是27岁的宁浩。他选择了后者,在《疯狂的石头》里扮演小人物“黑皮”。

 

那部电影在2006年夏天上映,宁浩和黄渤都火了。中年黄渤的演艺事业进入快车道,此后,他被称为票房保障,也成为了金马奖影帝。

 

那道多年前照在别人身上的聚光灯终于落到了黄渤身上

 

03


大灯打下来的时候,半径之外都是黑暗。走红之后,黄渤一度在明星的耀眼光芒里失去了方向。

 

2014年他只休息了一个月,往前看几年,他也只休息了一个月。“年初的时候我已经知道后面接下来有多少工作,电影、电视剧,给人感觉就是无期徒刑,遥遥无期啊。”

 

很久之前,他像所有刚工作的年轻人一样觉得努力工作就是为了更好的生活,但现在完全反过来了,“努力活着是为了更好的工作”,这令他觉得沮丧。24岁的他拍摄《上车,走吧》时还觉得好玩,但等到40岁时,这个答案已经不能让他感到满足了。

 

这似乎是一个难以打破的悲剧,喜剧演员在带给别人快乐的时候自己往往是不快乐的。

 

成名的负担包裹着他。慢慢地,他跟人合照时似乎都不会笑了,“我现在脸上都有挂钩,别人说黄渤你怎么照相都一个样?”

 

过去烟火气十足的日子也离他远去, 辗转于宾馆、专车、剧组的活动路线隔离黄渤对现实生活的感受。他尝试过反抗,比如刻意去坐地铁、去菜市场,但被认出后的围堵和最初想要的平常感相差甚远,他最终落荒而逃了。

 

发生巨变的不只是生活,还有工作环境。

 

几年前在沂蒙山的小村子里拍摄《斗牛》时,黄渤最多的一个镜头拍了138遍,费了好几天,鞋子也磨破了四五十双。拍《无人区》前,他跑到新疆呆了2个月,为了练出杀手气场,提着刀子在屠宰场里从凌晨站到中午。

 

图:《斗牛》剧照截图


但如今,他接到的电话邀约经常是“黄渤你有没有20天的时间,来拍个戏,集中时间拍你,不行的话还可以再商量,再紧紧10天也行”。

 

整个行业都在变得浮躁。资本驱动之下,中国电影票房节节攀升,IP和流量成为最时髦的词,只拍了3个多月的喜剧《分手大师》票房达到6.66亿,成为让人艳羡的成功案例。

 

身在其中,黄渤有时也随波逐流。有一个月,他在同一个影城参加了三场电影发布会,见到记者时都觉得尴尬。

 

他想逃离,也想突破自己。早在2010年就有人评价“黄渤的个人风格太过明显,乃至于他的三板斧可以撂倒他遇见过的所有角色”。很多时候,他接到的剧本角色总是在重复,“演了一个茄子,之后找你的角色都是紫色”。

 

40岁那年,他拍完《寻龙诀》,决定给“演员黄渤”按下暂停键。


04


“当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你还要不要选择现在的生活?”

 

2018年1月,在中国电影导演中心的一场见面会上,导演黄渤抛出了这个问题。这是他导演处女作《一出好戏》试图表达的主题。

 

黄渤想拍这部电影很久了。最初的剧本构思可以追溯到八年前,真正开始筹划则是在拍完《寻龙诀》之后。他放弃了很多跨界导演常见的做法——拍自己熟悉的领域或者经历,而是冒险地把故事放在一个荒岛上,讲述人们登上诺亚方舟之后的故事。

 

无疑,这是一个宏大的题材。

 

为了找到合适拍摄的小岛,他几乎找遍了全世界的岛屿,最终“一年有400场雨”的屋久岛被他选中,那里曾经是宫崎骏《幽灵公主》的采风地,够美、够原始。但同时,他也需要忍受世界自然遗产保护条例的诸多限制,比如摄像机三脚架不能落地、不能铺设轨道等。

 

图:《一出好戏》剧照


他得以按照自己想要的节奏去打磨电影。为了补拍一场戏,他在国内一比一复原了屋久岛的沙滩。而最初的剪辑版本长达4小时,被剪辑师告知需要剪掉一半后,他很痛苦,决定一个镜头的取舍往往都要花上一天。

 

这部电影最终剪了1年多,朋友经常以此调笑黄渤——他的纠结在圈内早已闻名,跟徐峥同游台湾时,他为选购特产而发愁。他也曾经因为选不到合适的床,直接在床垫上睡了半年。

 

这一次,纠结和较劲的结果看起来还不错。《一出好戏》上映后票房表现很好,截至昨天中午12点,累计票房已达3.88亿元,比第二名《巨齿鲨》整整多出1亿多。豆瓣网友们为这部电影打出了7.4的高分,评论最多的一句话是“它拍得够真诚”。

 

对演员身份游刃有余的黄渤,在导演过程里终于再次体会了那种茫然无知、手足无措的状态,光鲜无聊的中年生活里,终于有了一道新鲜的光芒。

 

在《一出好戏》中,黄渤扮演的马进被老天爷捉弄得很惨:6000万的彩票无法兑换,被占山为王的同事欺负。他一度站在树上,称老天爷为敌人,手指朝天发誓一定要报仇。

 

不过,戏里的马进最终还是选择了善良,收获了爱情。而戏外的导演黄渤,似乎也成功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这是一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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