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一席 (ID:yixiclub),演讲嘉宾:陈菱怡(“不花钱过周末”项目发起人),策划:通通,原文标题:《怎么不花钱过周末,我们在业余时间研究出一个公式|陈菱怡 一席第1054位讲者》,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一席 (ID:yixiclub),演讲嘉宾:陈菱怡(“不花钱过周末”项目发起人),策划:通通,原文标题:《怎么不花钱过周末,我们在业余时间研究出一个公式|陈菱怡 一席第1054位讲者》,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大家好,我是陈菱怡,一个对不花钱的生活方式感兴趣的人。2022年我发起了一个兴趣小组,叫“走地鸡”。走地鸡的27个人来自各行各业,在业余时间专门探索一个问题——怎么在大城市不花钱过周末。
走地鸡是一种自然放养的小鸡,只要在一些免费的草地和空地上,吃一些农家丢来的剩菜、米粒,小虫子,就能长出鲜嫩的肉质。当我们在百度百科上看到走地鸡的定义的时候,感觉一下子触动了身份认同。
图源:一席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不花钱这件事情感兴趣的呢?好像是从毕业工作、获得一份稳定收入开始的。原本我以为获得收入是积累财富的第一步,但连续好几个月,回头看看自己的银行余额:零。钱花哪儿了?也不知道,想不起来。
我就想试试看走在大街上,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要钱的。我在一家花店免费取过花,在一个卖包的店里获得过专业的咖啡师提供的咖啡。
还有一次,我在一个咖啡店门口看到他们提供免费咖啡,写着“只限今日”。我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说,这里有免费咖啡吗,为什么仅限今日呢?店员告诉我们,他是一个学徒,今天是上班的第一天,所以提供的咖啡就免费。
我感觉走在街道上,每个橱窗都有自己的定价,大城市给了我一种做什么事情都要花钱的预期,但有时候也给了我一些可以不花钱过周末的幻觉。
除了消费,我们还能如何利用城市空间?
上海的社会创新组织BottleDream发起了一个线上共创的工作坊,聚集了一些对城市议题感兴趣的人,比如设计师、建筑师、艺术家、学者,大家聚在一起,探讨自己好奇的城市议题。
这个时候我对城市积攒已久的疑惑,终于得到了一个发问的出口:城市里明明有那么多丰富的资源,除了消费,我们可以如何用尽城市的每一寸空间呢?
我说,我要在大城市不花钱过100个周末!结果我一提出这个议题,就吸引了几乎一半的成员加入。
BottleDream工作坊的负责人阿挺(后来也成了走地鸡的成员)对我说:01,且慢,当你真的想找100种具体的方法之前,要不要试着问自己几个问题。比如,花钱过周末是现在的主流方式吗?为什么生活方式总是与消费联系在一起?城市空间是怎么变化到今天的样子的?
阿挺提出来的三个问题太深刻了,我从来没有想过,于是我们一群人就试图去回答一下阿挺提出的问题。
一、大家是怎么过周末的?
我们去问了不同城市、性别、年龄的人,看大家都是怎么过周末的,去离家多远的地方、使用什么样的交通方式。我们把大家的活动全部按照理解分门归类,用颜色的深浅表示活动花钱多少。颜色越浅,花钱就越少。
以吃东西为例,它就是把食物塞到自己的肚子里,却衍生出了好多社会活动的命名。
比如下馆子——我们期待的其实是餐厅做的饭要比自己做的好吃,所以我把它归结为“体验人类文明”。还有一种在家里做饭,你付出了自己的劳动和时间,所以放在“自己创造”。还可以是和朋友聚餐,我一听到五个字,就感觉心里咕嘟咕嘟冒着暖洋洋的泡泡,我把它分类为“谢谢我成为人”。
后来我们发现,我们的归纳和纳什提出的不同类型的休闲层次有异曲同工之处。
越是具有创造性的活动,花的钱越少,获得的快乐也是更长足的。
二、为什么一提到生活方式,就会把它和消费联系在一起呢?
为什么一提到生活方式,就会想到消费?难道真的如鲍德里亚所说,消费已经控制当代人的全部生活?为什么我们在聊的是“周末”的生活方式而非“工作日”的生活方式?
周末的概念也并不是一开始就存在的。一万年前,人们只有10%的时间用于休息,到了18世纪工业革命,机器的出现承担了大规模的生产,就把人类从人力劳动中解放出来了,于是就有了可支配的非生产性时间,也就是闲暇,人类也从生产者社会迈入了消费者社会。人们通过选择如何消费自己的闲暇时间,塑造着自己的身份和形象,做出自己和他人身份的区分。
消费主义正是通过符号和意义来操纵和影响人们的消费,原本是我们买到什么,到后来变成了我们拥有什么,最后它暗示着我们成为了谁。
三、大城市是怎么变成今天这种“一出门就要花钱”的样子的?
在汽车发明之前,街道是共享的资源,人们在这里交际,孩童在这里玩耍。但是城市交通的高速发展挤压了公共空间,使得街道变成了通行的管道。列斐伏尔说,空间是社会的产物,是一个社会生产的过程,也是一个社会关系的重组与社会秩序实践性建构的过程。
举一个例子,你走进一个商场,想找个地方坐一坐,经常找不到免费的可以坐一坐的椅凳,它会引导你去向一些付费的空间。如果说我们的行动路线当中全是商业体,我们又怎么可以不花钱过周末呢?
对这三个问题的回答到此,我们在研究的好像不是字面意义上的“不花钱”了,我们一直在倡导不花钱,但我们倡导的到底是什么呀?
于是我们27名走地鸡,每个人提出了3到5条关于不花钱的定义,最终选出了最后的10条。这10条就是我们的不花钱的原则。
四、不花钱的十条原则
反思消费主义
palmer说:钱不是唯一的货币。zhiyue说:要形成一套自洽的金钱观。方方说:不花钱是意识到在花钱。西西说:我不需要用花钱来证明自己过得好。其实这些都回应了刚刚的消费的部分,在反思消费主义。
花心,去创造
白白说:不花钱花心。每个人都有一些送礼的场景,比如说你有一个亲朋好友要结婚了,那你去取一些钱,把现金塞在红包里给对方是最体面也不会出错的,其实也是最简单的。
但如果你想为你的好朋友制作一个独一无二的,或者展示出你们独特记忆的物品,你可能走到大城市的每一家礼品店里面都找不到那个东西,因为独特的体验是没有办法被批量化成商品的。
这也就是芒果说的“小尺度轻便地开启日常创造”,当我们在找花钱的替代性方案的时候,我们要花出心思、时间、创造力、想象力。
共享而不是占有
我提出:“Access is better than ownership”,可获取比占有更重要。这是凯文·凯利在2009年提出的。没有任何人拥有一条公路或者图书馆,但是所有的人都可以使用它们。
从前我们占有一个物品,比如拥有一本书、一张唱片、一个碟片,但是现在我们去欣赏一部作品的时候,在流媒体网站上付费买的其实是作品的访问权。
除了物品可以共享,晨初说:好点子、资源和积极能量都是可以共享的。
不花钱≠没成本
最后阿挺和mian提出了一个不花钱的“红线”。
阿挺说:希望对不花钱的享受不来自于薅羊毛和又赚到的快感,而是对自己生活中欲望的觉知与掌控。所有的东西都有成本,我们不能因为自己没有花钱而假装成本不存在,比如赠予或者一些促销活动,确实你可能没有花钱,但是不能假装这个成本不存在。那不花钱的快乐来自哪里呢!是对你消费/体验/获得的东西中“真正令我愉悦的部分”的觉察,并学会自己去提炼和创造。
mian说:我们一直在聊不花钱和免费资源,但我们一定要记住那些免费的资源是面向谁的,如果是面向一些特定的群体,我们也不要去使用它。我们要保护善意的可持续性。
我们把这些原则变成了12个字:消费反思,物品共享,主动创造。
不花钱的共识建立起来以后,我们就开始不花钱实践了。
我们发出了一个不花钱过周末的问卷,想看看大家有没有一些不花钱的点子。最后真的收集到了近百条,覆盖了好多场景,比如不花钱独处、不花钱运动、不花钱家庭活动,不花钱招待朋友,不花钱约会。
这是我已经列出来的一些小小的点子,给大家提供一些灵感。
比如,做发模,你可以免费理发。日常散步,可以发现一些城市里有意思的事情。在公园带小音箱跳舞、锻炼,原来跳广场舞的阿姨早就是不花钱的实践者了。
在自己的身上乱涂乱画,做个公交车旅行地图,寻找本地不同的日落拍摄点,去寺庙做义工,去朋友家捡闲置品。还有人下载免费单口喜剧教材,叫朋友来家里搞开放麦。
我们基于收到的这些灵感,以及走地鸡成员的实践,发现了4个核心的免费资源,接下来我会分享给大家。
五、核心的免费资源
城市空间
第一,城市空间。这是位于上海徐汇滨江的攀岩墙,面向全市市民开放。底下也铺好了软垫,防止市民受伤。
这是个运动的好场所,也是个聚会的好场所,它像一个现成的帐篷,而且还很通风。如果我找朋友们到这里聚会,就只需要买一些小蛋糕和炸鸡,不用为餐厅的体验和服务付费。我就真的这么干了,生日那天叫了十几个朋友到这里集合。
但那天下雨了,软垫在下雨天的时候会积攒雨水,我们的脚和屁股全部都浸湿了。大家都是精心打扮来过生日的,结果一天结束每个人都好狼狈,但是我相信没有一个人会忘记那一天。
这是我和城市空间打的第一回交道。
其实每一个城市都有自己的特性和特定的空间。比如,杭州就是一个特别适合骑车的地方。
走地鸡的芒果和阿德是超级骑行爱好者,他们觉得,比起走路和开车,骑车更能一头扎进一种茂密的城市细节之中。
自2020年起,杭州就推出了滨河绿道慢行系统,也就是说,从杭州的心脏西湖往外走,沿着各条水路就会通向各种各样的郊野,让小溪和河流成为你的向导。
公共服务
第二个免费资源是公共服务。
八年前,上海的群众艺术馆推出了针对市民的艺术夜校,有好多课程,比如手工皮具、蓝染、刺绣、打非洲鼓、剪辑、上海方言等等。
2023年9月份,秋季班开始报名的时候,有65万人一起在线抢1万个名额。走地鸡的成员土狗,就非常幸运地参与了两期茶道体验课。
土狗说,她当时去参加市民夜校的时候有三个动机:第一,500元12节课的价格远低于市场价;第二,离家600米,出门的门槛很低;第三,这里的教师资源特别好,都是这个兴趣领域里的老师傅和老艺术家。
但最后结课的时候,土狗却说,最让她难忘的是她的同学。这些同学是怎么聚到一起的呢?不是靠考试,而是靠一个比较低廉的价格加上抢课这样随机的方式,悄悄地把一些过滤器无效化了。
在这里,大家脱去了自己的社会身份,更敢于出丑了,更敢于表达,也能体会到纯粹的学习的乐趣。还有同学上完艺术夜校课之后,会回到公司去上班,因为她把这里当做一个强制脱离那些纷扰事情的空间。
我们身边有很多在地的公共服务,比如,健身馆、图书馆、展览和食堂,在这些场所之前试试加上“街道”两个字,会有不同的发现,因为每个地方都有自己市级、区级和街道级的资源。
物品共享
第三,物品共享。
我的第一份工作在昆山的仓库里回收了很多用户寄过来的二手衣,我亲手拆开了很多包裹,那个画面给我的冲击是非常大的。
我每拆开一个包裹都发现,哇,原来每个人都有这么多衣服,而且都好新。我发现有一种衣服,特别容易被人家寄过来回收,那就是胶印图案或者数码印花的衣服。衣服的视觉越具体,它越容易流行,但是也最容易过时。
于是我就开始尝试只买纯色的衣服,纯色的衣服比较经典,能陪伴我的时间也比较久。
后来我发现自己还是很想要衣服,原因是我想要新鲜的穿衣体验,我买一件再漂亮的衣服也是会看腻的。但别人或朋友的旧衣服,是不是其实就是我的新衣服呢?
于是我就和朋友开始了换衣体验。
比如右边这张图,就是我穿着一条斑点裙发了一条微博。我的微博网友小圆说,01,你穿这条裙子太好看了。我想了想,这条裙子我好像一年也就穿一两次而已,我就说小圆既然你喜欢,那我就跟你换衣服吧,于是就有了她穿上我这条斑点裙的样子。
到今年,我已经三年没有买新的衣服了。
物品共享不只是物品流动在人和人之间,其实一个衣服、一个物品一直在你的身边,也是在保护它的灵气和能量。走地鸡的成员Bruce是一个成熟男性,他非常喜欢穿一条牛仔裤,但很可惜,你越喜欢这条牛仔裤,它就越有可能穿破,而且它穿破的地方很尴尬,是裆部。
于是作为成熟男性的Bruce,有一天就对他妈妈说,妈妈,你能帮我缝补一下裤子吗?他妈妈惊呆了就说,你为什么不去买一条新裤子呢?Bruce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他就觉得自己再也找不到这么合适的一条裤子了。
在他和妈妈交流的过程中,他意识到在妈妈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节俭不是一个美德,它是一种生存。只有在物资丰富的情况下,节俭才成为了一种选择。
下面这张海报来自我的好朋友猫弟。她要搬家了,就正儿八经地搞了一个“猫弟的搬家派对”的海报,里面写:你几点到可以吃吃喝喝,你几点到可以来参与闲置交换,并且在最后她还提供给朋友们美甲的服务。
下面是2023年12月的圣诞节,走地鸡们在上海的共青公园喝茶和交换礼物,我们坐的充气沙发就是我从猫弟的搬家派对上捡过来的。
创造/破坏性行为
我们刚刚一直在讲创造性行为,越是创造的活动花的钱可能越少。其实我并不太喜欢“创造”这个词,它给我一种很大的压力,好像我只有做出一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才叫创造,所以我把它叫成破坏性的行为。
试着在自己的日常惯性中做一点小小的破坏吧。消费带来的是一种可预期的东西,它是确信的,但是破坏给的是一种不确定的东西,可能是惊吓,也可能是惊喜。
比如收到的问卷里,有一个给我的印象特别深,他说,他喜欢泡一壶茶,坐在西湖边上看大爷大妈吵架。这也太不体面了吧,但是这也太真实、太好玩了吧,这就是日常生活中最具有张力、戏剧性和有意思的部分。
我想了想,我好像也在西湖边上干过差不多的事。
这个冲进去跳舞的人是我。我也做了一个破坏,大爷本身是一个在舞台上独特的舞者,而我本来是坐着看着他演出的观众,但我偏偏要冲进这个画面和他一起共舞。
给自己找点麻烦,它特别简单。如果你是一个坐地铁上下班的人,你可以试着早一站或者晚一站下车,如果你骑车或者步行,你也可以改变自己的行动路线,会有意想不到的小小收获。
后来,我们把这些亲身实践的案例,编录成了一本《不花钱独处》的小册子,把它放在不同城市中不花钱也能喝口水的地方。
这是一个创造的行为吧,但它的破坏在哪儿呢?
我们破坏的是一种传统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雇佣制的劳动关系。因为所有走地鸡成员都是无偿付出了自己的创造性劳动,并且这个成果也是非盈利的。在这个事情成真之前,我们谁都不敢相信它能成。
▲ 《在大城市不花钱过周末》目录
伊壁鸠鲁是一个主张快乐哲学的人,他说:友谊在全世界起舞,召唤我们每个人觉醒,到幸福中来。在所有能促使人感到幸福的事情当中,友谊是最最重要的。
图源:一席
在和走地鸡们一起探索、一起创造的过程中,那些情谊的连接,是真正让我精力充沛的部分。
这就是我们总结的在大城市不花钱过周末的公式:城市空间加公共服务,加物品共享和创造性的行为。你调动其中某一个元素,就能轻易地获得一个不花钱过周末的切片。
图源:一席
2022年11月份,我们《不花钱独处》的小册子在BottleDream的线下空间做了一个小小的庆祝会。一个月后,我走进书店,发现一本新书叫《如果我们可以不通过消费获得快乐》。
我就把这两本书来回做对比,越看越陷入了一种困惑。为什么我的起点是不花钱过周末,但是这本书的作者的起点是不消费获得快乐?难道我只是想用一种不花钱的方式去填充我的周末时间吗?
不是这样的,我更觉得周末是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的时光,它是可掌控的时间。但如果我的工作日也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过,我会不会还是用不花钱的方式呢?如果我所有的生命时间都可以用自己想过的方式去过,我会不会还是选择不花钱的生活方式呢?
答案是,是的。
因为我意识到,我们做了这么多的事,其实并不是好奇推动的,它是被信念推动的。因为我本质上真真切切地相信,每个人酣畅淋漓的生命体验,本身就和消费没有关系。
这时候我想到了问卷里回收过来的一个回答。我们没有改变它的任何标点和分行,它就是长这样的,我觉得它好美好美,好像一首诗,我想试着读一读。
咖啡厅里的水和咖啡渣、公园里的草坪、树荫和太阳、
图书馆和书店里开封过的书、城市里生活人的闲置物品、
路边的垃圾、随处可见的垃圾、无患子树下雨后掉下来的果实、
小区或者路边的土壤和地里的蚯蚓、餐厅和菜场要扔掉的厨余垃圾、
氧气、鸟叫声、大型超市里的免费试吃。
我太喜欢这个回答了,因为它没有让我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仿佛我现在推开门离开这个场子,直接就获得了我需要的一切。
我是陈菱怡,我是走地鸡,谢谢大家。
▲ 走地鸡在一席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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