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游戏行业浸泡了多年,作为一个从业者,我可以明确的告诉大家:大家可以收起幻想,中国不会有可与一线大作竞争的、自己文化内核的3A游戏,短期内不会有,长期也不会有。这不单是国产游戏厂商的无能,是上上下下你我他每一个人做出的选择。
大伙们看到的游戏抄袭、山寨和骗钱不过是时代的尘埃,都是可以解决的矛盾,是老牌大厂也走过的弯弯绕绕,不是没有好游戏的根本原因。
而技术难度实际上也根本不是难题,这些都可以攻克或者直接买下,这也不是3A游戏具有魅力的秘密。
做不出国产大作,是因为顶上有三团乌云,一团是文化的羸弱,另一团是市场的狗屁,还有一团是圈子的畸形。这三团乌云自上而下,一脉相承,形成了有自己特色的新气象。
换句话说,中国不配拥有自己的好游戏,这种“不配拥有”是再怎么骂国产厂商也无济于事,是天时地利人和的不配,是游戏行业的遗憾,也是所有人的不甘。
文化的羸弱
千禧年,姜文执导的第二部电影《鬼子来了》杀青剪完准备上映,不过被广电拦下,勒令姜文对影片进行修改。可姜文这回没有听话,带着片子去戛纳参赛,结果拿了评审团大奖。
拿奖归拿奖,下场也很残酷:片子在国内无法上映,姜文5年内不得拍片。这部颠覆性的把战争荒谬描述地淋漓尽致的抗日片,不符合主流价值观。
冯小刚曾在《我把青春献给你》一书中聊过,九六年写过一剧本,开机不到10天,接到了电影局停拍的通知。
小刚和王朔火急火燎被召唤到了北影厂韩厂长的办公室。领导们手里拿着一张纸传来传去,谁也不开口。原来是电影局一早上班就传来一份急件,文件里认为这剧本暴露丑恶而不鞭挞丑恶,错误引导大众审美趣味,除非根本性改写,否则难以通过,这给剧本的结局定下了基调。
剧本是电影厂通过的,有北影的生产令,结果却白忙活了十几天,一百多万打了水漂。下午剧场就解了散,结账拆台、各回各家。
冯小刚说:没有道理。我们站在水池子边上,问你们可不可以跳?你们说,能跳。我们跳下去,那里面是开水,把我们烫死了。
冯小刚当晚喝成一滩烂泥,第二天就剃成了光头。而同样是滚滚开水的还有游戏业。
依然是千禧年,《光明日报》发了一篇报道,里头有一段话给这十八年对网游的看法定下了基调:“整天在游戏室里的孩子,只有一个结果,男孩子最后变成抢劫犯、小偷,女孩子最后变成三陪小姐。”
这篇文当年拿下了中国新闻奖通讯二等奖,伴随而来的是七个部门联名下发的《关于开展电子游戏经营场所专项治理的意见》。
别以为真是只是意见,里头明确指示任何企业、个人不得再从事面向国内的电子游戏设备生产、销售活动。一时间,街边的游戏厅没了。小霸王、索尼、世嘉、任天堂,全都销声匿迹。
十八年过去了,这片土地上没有诞生过一款可以在全球市场竞争的好游戏。游戏机禁令这道天然的屏障,隔绝了资本主义世界游戏对我国的侵扰,哪怕是代理国外的游戏,同样需要进行价值观、不和谐元素的本地化处理。
你以为我想说这是国产游戏行业的悲哀吗?其实不是,这是游戏厂商的春天,这就像是谷歌退华后,百度满屏的关键词广告。在这十几年,国产游戏厂商如入无人之境。
2017年,我们依靠免费游戏,有四家厂商成功入围全球游戏厂商收入前25榜单,腾讯拿下了全球第一。在商业化游戏上,我们力压育碧、任天堂、暴雪、索尼、迪士尼。
但是在文化上,中国无法做出可以在全球市场与一线产品竞争的大作,这既是做不出、也是不想做,我们的市场很安逸、我们只需要自娱自乐和自嗨,就可以做到全球收入第一。
韩国和日本没有这样的自嗨的先决条件,而韩国偶像和日漫是亚洲最强的文化输出载体。放到我们身上,想要做出和全球市场竞争的国产大作,首先要做的居然是必须完全抛弃自己的文化内核,先进行自我阉割。
最近,国家新闻出版署将调控网游总量,游戏管控的力度在继续加强,很多人会觉得这是游戏厂商的寒冬,但再仔细想想,这管控和电影业如出一辙,其实是加固了这道防火墙。
这堵政策的高墙,根本不会干掉游戏业,反而建立一个温室,让头部的游戏厂商蓬勃生长。
市场的狗屁
最近一直在跟一个朋友喝酒,喝了一个月,他教我呲妞,费老劲了也没用,某个关键时刻从面前横穿一辆超跑,他说:“开这个就分分钟的事儿了”。
真给力,毕业那年,去接那个狗逼恐怖片拍,现在我也改装个排气筒横穿马路了。之后的几年还得攒钱,把自己第一部电影版权买回来,两辆超跑钱,以拍艺术片的收入来看,不去贩毒很难做到。
——胡波微博
2017年10月12日,青年作家、导演胡波自杀身亡。几个月后,2月24日凌晨,他生前导演的电影《大象席地而坐》斩获柏林电影节费比西国际影评人奖。
拍艺术片赚不到钱已经成了共识。张艺谋能拍出过9.1分的《活着》,也需要拍一拍4.9分的《长城》。前者是自己的追求,后者是对投资人的负责。而第五代导演集体奔向商业片大潮,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电影是一种商业行为。
用户花三十块钱进电影院买来两小时开心,说白了电影这就是个服务业。你拍的再阳春白雪,用户不买账就是不买账,全剧组都得饿死,这是最现实的问题。
用户花的每一分钱,都在为自己想要的世界投票。
既然我们做游戏,文化上做不过美国日本波兰和捷克,那就好好的在国内做有自己特色的商业化游戏,我们没必要、也不想自找没趣。
那来看看我们的用户会给什么投票?
这十八年来,我们得益于保护性的高墙和舆论,培育了一大批羸弱的游戏玩家,他们受限于时代,心甘情愿的为猪食投票。这不是他们的过错,是被时代所裹挟。
如果你是一个主机用户或者steam用户可能无法想象,我国绝大多数玩家甚至都没有鉴别游戏好坏的能力,他们没有基础的审美,也没有对游戏性的追求。他们不会发声,也不存在于游戏的论坛。
他们最常下载游戏的办法,是来自于广告的推荐,这不是人的问题,是时代造就的产物,他们呆在用高墙建起的温室,是各个渠道手里的猪仔。
面对这群“玩家”,游戏质量好不好已经不那么关键了。谁能掌握更多的猪仔,让他们看到更多自己的广告,谁的游戏就卖的牛逼。
你每氪的一个648,都在为这个游戏市场投票。当在猪圈里做猪食就可以发财时,没有人觉得有必要去和猪圈外的怪物们竞争。
游戏策划玩不玩自己同行设计的猪饲料游戏?玩,但多数是为了工作而玩,回到家还是打开了steam。
在思考我们我们能不能出3A游戏之前,首先得知道咱们就没人想做3A游戏。这群目标玩家既不爱花钱对游戏品质还极为挑剔,还只是游戏圈子里的极少数群体,基数小的可怜,为他们做出来的游戏还得和国外一线的产品刚正面。
但这批用户会不会越来越壮大?我认为好在是会的,TapTap能活着,Wegame被人所关注,说明走出来的人越来越多。
如果你能从这养猪场里走出去,会立刻想起曾经一度被猪饲料游戏支配的恐怖,还有那份被囚禁于鸟笼中的耻辱。
圈子的畸形
汪海林是《一起来看流星雨》的编剧。而其早年,则创造过《宰相刘罗锅》、《都是天使惹的祸》等经典剧目。在一次发布会上,他哽咽地讲出自己的编剧生涯:
“刚入行那会儿,跟投资人谈剧本,都是在洗浴中心,煤老板捏着脚,搂着小姐,说‘这部剧,一定要弘扬正能量’。其他,就再也没管过了。
接着,房地产商进来了,他们也不管创作,不过喜欢管理。
现在,互联网企业进来了,他们的想法就很多了,聊剧本的时候,聊的都不是故事,都是谈流量,大数据,IP。”
在今年的ChinaJoy上有一个现象,举办的各种交流会上,来参加的绝大多是渠道和商务。他们对游戏研发一窍不通,但是总是出现在各大游戏交流会上。
他们在讨论什么?有的在讨论游戏换皮,如何购买用户,有的在分享自己的游戏矩阵,如何把用户的时间留在自己的猪饲料游戏之中,流量左手倒右手。
参加游戏交流会的这些人,他们真的是游戏行业的人吗?他们不懂游戏研发,但是他们是才是国内游戏行业的爸爸,他们懂国内的玩家。
不管是应用商店还是各大拥有流量的渠道,对待中下游戏厂商时,他们要拿走玩家充值的一半,离谱的甚至和你91开,注意,是渠道拿9,研发游戏的厂商拿1,游戏研发基本没有话语权。
凭什么?就凭玩家无法分辨游戏的好与坏。
渠道拥有庞大的用户量,既然用户都像猪仔一样喂什么游戏就吃什么游戏,凭什么把用户给你,而不是留给我拿分成更多的游戏?手游渠道有多强势,就说明了玩家对游戏的判断力有多羸弱。
传奇品类的游戏,厂商愿意通过渠道的广告花150块购买一个“玩家”。正是因为大家都算过,这个买来的玩家,进来至少可以充300块所以有利可图。游戏的本质被玩成了一个流量生意,用户像猪仔被一样买卖。
在游戏交流会上,人们讨论流量、讨论人均付费、讨论回本周期,但是就是没人讨论游戏本身,甚至研发人员根本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最不懂的游戏的人,拥有最大的话语权。
值得庆幸的事
一直到2018年,游戏行业惊喜不断,WeGame平台的《怪物猎人》上线19小时被屠,开门红的鲜血溅了玩家一脸。游戏版号大半年未发,新游无法上线,榨干了大厂的余粮。
小厂们实在捱不住这凛冽的寒冬,没有版号也要上。因为上也是死不上也是死,催生出了借老游戏版号借尸还魂的戏码。
雅加达亚运会,中国队拿下了《英雄联盟》的冠军,但是比赛视频却无法找到,严控程度堪比扫黄打非。
纵然如此,经历过了这滚滚开水,我依然认为这不是最坏的时代,因为还有两点值得庆幸。
一是走出猪圈的用户越来越多,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的判断力越来越强。他们是革游戏产业的命最好力量。
第二点是只要还能做游戏,这世道就还不算是坏。希望大家认清现实,砥砺前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