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迷游戏的年轻人:或肝或氪,痛并快乐,缩影着真实世界
2018-10-11 11:33

沉迷游戏的年轻人:或肝或氪,痛并快乐,缩影着真实世界

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刺猬公社(ID:ciweigongshe),作者:骆北。


游戏不仅能进亚运会,能创造巨大的产业价值,还隐藏着人们从现实社会带进去的焦虑、冲动、利益、差异、偏见。


游戏今年坐上了过山车,打了20年的正名之战,依旧没有确切的结果。


亚运会上为国争光和游戏公司接连破产倒闭同时上演,和玩家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但回过头这二十年,玩家和游戏才是相伴相生的纠缠体,玩游戏的人们也在游戏这面镜子中照见了自己。


欧皇也会焦虑


下课铃终于响了,江天打了个激灵,噌地一下站起身,拽起书包,顶着油腻的头发迅速消失在教室后门。他火急火燎赶到宿舍,把书包往床上一甩,按下电脑开机键,连网后,开始更新一个游戏。


这个游戏不是声名显赫的3A大作,也不是红极一时的《英雄联盟》或《绝地求生》,而是号称中国最炫酷的次世代动作手游,在苹果官方体验店的设备上普遍安装,来让顾客体验产品性能和画质的一个游戏,《崩坏3》。


等待游戏更新时,江天打开外卖App,进到订单页面,找到前天吃过的杨氏料理——黄焖鸡米饭,直接点了“再来一单”,就放下手机,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恨不得更新进度条能立马走完。


这与他往日点外卖时表现出来的选择困难症大相径庭,但他的室友已经见怪不怪,每隔两三个星期,江天都会有一个下午坐立不安,又好像无事可做,原因只有一个,他玩的那个游戏在进行版本更新。


游戏圈内把江天的这种表现称为“戒断反应”,在医学上是指长期服用成瘾性药物后,突然停药导致的适应性反跳心理症候群。



《崩坏3》主打二次元动作玩法,需抽取强力角色配以合适装备来通过各类关卡。角色的培养则要花费较多时间来反复通关各类副本获取材料,因此江天像上班一样每天按时完成日常任务,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习惯。


游戏最大的原罪是能让人上瘾。国内发行的游戏在进入界面都会有“健康游戏忠告”:“抵制不良游戏,拒绝盗版游戏。注意自我保护,谨防受骗上当。适度游戏益脑,沉迷游戏伤身。合理安排时间,享受健康生活。”


这48个字很多人都能背诵出来,但对于部分玩家来说,并没有实质性的防沉迷作用,江天就是一个典型例子。


每到游戏更新时,江天都能体验一次十分刺激的心理过山车,版本更新意味着新的玩法、新的角色、新的道具或者新的装扮上线,也意味着他本来就不宽裕的钱包可能再次缩水,甚至有被掏空的危险。


江天老家在湖北省的一个县城,父母收入微薄,全家指望着他能考上大学出人头地。他非常争气,从小成绩优异,高考更是考到了上海的一所本科院校,相比起那些初中毕业就辍学打拼的同学来说,他是高考制度的成功者和幸运儿。


在大学相对轻松自由的环境下,江天玩了不少类型的游戏,但没有任何一款游戏像《崩坏3》这样吸引人。


只有一点让他很难受,自己现在使用的手机,是两年前的老机型,带不动这个画质精美的手游,他又没钱换手机,所以只能在电脑的安卓模拟器上过一过瘾。


“我是欧皇血统,别人一单648块钱才能抽到的东西,我花一百多就能抽到”。在昏暗的咖啡馆里,江天突然压低声音对刺猬公社说,像是怕被别人听到。虽然他长期活跃在一个该游戏的玩家讨论QQ群中,却不能在群里向他的同好们大肆炫耀,“别人会说你是臭海豹”。


所谓“臭海豹”就是在抽奖机制下,用较低甚至零成本获得稀有道具后,在社交场合晒成果的人。这种出货的喜悦之情往往只能自己享受,要是晒出去,可能就会引发矛盾甚至骂战。


即使不能随意炫耀,抽到好东西也让江天异常开心。


“玩这种养成游戏,想要变强,获得别人的艳羡,有三种东西不能缺,一个是脸,就是运气,一个是肝,看你花多长时间,最重要的一个是氪,就是充钱,三样都有,你就是大佬。”江天非常自信地说完后,苦笑了一下,“我离大佬还差了点钱”。


在上海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即使在学校里,他也深切感受到外面的世界与自己的距离。


他觉得自己并不属于这个城市。


花很少的钱就能把重氪玩家甩在身后,达到很高的排名,这种虚拟世界的成就感让江天受用其中,可即便他运气再好,也有那么几次没能如愿抽到自己想要的装备,看着屏幕上自己的“亲女儿”,思来想去,觉得不能给她最好的实在说不过去,反正自己运气这么好,再抽一下试试,于是一单下去,自己半个月的生活费就没了。


“我也知道这跟赌博没什么区别,但就是很容易冲动上头,等抽完了,如果出了想要的东西那就还行,虽然肉痛,但觉得不亏,要是没出,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狠狠警告自己下次绝对不能再这样”。


又到了新版本,江天看了眼自己的银行卡余额,打消了试水的念头,跑去B站看游戏主播抽,想着过过眼瘾也好啊。


结果看的时候,发现出货率好像很高,心里就有了一点侥幸,没忍住又抽了几百块。他自己算了一笔账,玩了大半年,自己省吃俭用,而花在游戏里的钱却成了日常生活最大的开销。


过了一段时间,刺猬君问他还在玩吗。他说游戏上线了一个十分恶心的活动,才算是看清了游戏公司只想着坑人钱的黑心,一气之下,去贴吧参与了一波骂游戏策划的节奏后就退群弃坑了,近一年的精力付之东流。本来以为这是一件好事,及时止损,结果他告诉刺猬君,他又转而投进另一款相同类型的游戏里去了。


把游戏角色当孩子养


当江天愤怒谴责游戏公司黑心骗钱的时候,中国游戏行业正面临着巨大的利空,由于监管部门机构调整,已经有接近3000款网络游戏,在过去6个月中排队等待广电总局发放版号,众多小公司运营困难,举步维艰。


另外,主管部门也声称,将控制市场上网络游戏的总量。这些来自监管部门的压力让整个行业有种凛冬将至的感觉,相比之下,传统大厂如网易和腾讯的抗压力就显示出来,即便如《阴阳师》这样被认为已经凉凉的游戏,也依旧维持着不弱的营收能力,这与刘子柒们的坚持分不开。



刘子柒从2016年9月《阴阳师》公测那会就开始玩,一直到现在还在继续。两年前她还是大四的女同学,现在她已经是工龄一年的上班族了,在北京一家教育机构做老师的她工作非常忙碌,每周只在周一休息一天,玩阴阳师是她为数不多的业余爱好之一。


“那你平时除了玩阴阳师,还有别的爱好吗?”刺猬君很好奇。


“看动漫,逛漫展,还有我非常崇拜插画师和coser,我自己是不会画画的,但是每次看到我家崽子的同人画就觉得好可爱啊啊啊,还有cos晴明sama的小哥哥好帅啊!”她说。


她口中的“崽子”是阴阳师里的人气角色茨木童子,和前段时间的旅行青蛙一样,她是把角色当自己孩子养了。


子柒同学的入坑经历和很多人十分相似。她长期混迹在一个二次元圈子,《阴阳师》开始公测时,所有人都在热火朝天地讨论这个游戏,主题集中在抽卡的“欧非”程度上:能刚玩就抽到SSR角色的是欧洲人,能抽到最强角色茨木童子的就是大家眼中万恶的欧皇。受周围人的影响她也去验证血统,结果就抽到了茨木童子。


“我整整开心了一个礼拜。”她现在说起来依然很激动。


然而,真正让她喜欢上这个游戏,并一直玩到今天的原因,其实不是想要变强,而是《阴阳师》的文化内核。她十分喜欢日式和风的平安时代京都地图,还有那些精美的插画,加上醇正的日本声优配音,让这个二次元少女爱不释手。


抽卡养成类游戏所利用的玩家心理大同小异,好胜心、虚荣心、玩家之间的攀比,以及类似赌博的刺激感等等。《阴阳师》公测之初所引起的火爆场面,也是因为社交在背后的大力推动,一个游戏社交属性的强弱,往往决定它能否成为现象级的爆款。


强社交在带来巨额收益的同时,也埋下相当大的隐患,很多人跟风下载,测完血统,新鲜感一过,不至于被隔在朋友圈话题之外,就基本达成了社交目的,可以卸载了。


留下来的大部分人是江天那样的,渴望在斗技,也就是玩家对战排行榜上留名,有的人不惜投入巨量的时间或金钱,甚至豪掷百万都不足为怪。而在这些养服大佬身后众多平民玩家的前赴后继,或肝或氪,兢兢业业,仿佛真实世界的一个缩影。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玩家之间分裂严重,网易的运营策略众口难调,节奏事件接连不断,大批玩家弃坑,最后留下来的,大多是子柒这样热爱二次元文化的圈内人。


两年时间过去,虽然《阴阳师》的吸金能力弱化,但其背后的IP价值,仍有很大的挖掘空间。靠着独特的风格和深厚的文化性,《阴阳师》不仅保留了一众喜爱二次元文化的核心玩家,还推出了对标《王者荣耀》的《决战平安京》,出品了官方漫画和泡面番,并计划拍摄电影、电视剧,在玩家中也发展出各种同人团体和作品,产生了文化集聚效应。


子柒没有研究过网易的策略,但是在每一个上完课后疲惫的周末晚上,她都会打开阴阳师,带着自己辛苦培养的崽子们闯荡平安京,或者在微博上关注大触画师和coser们的最新作品,这俨然已经成为她生活方式的一部分。


用游戏杀时间


而游戏除了让人愉悦之外,还能杀死时间。


这当然不是小镇青年纪东所想的,但却是他每一天所做的。


纪东生活在一个县城,今年22岁,没有上过大学,高中念了一半就去学美发,后来觉得没前途,看着人们用的智能手机一天一天多起来,就去学修手机,学了两年,自己在父母的帮衬下盘了一个小镇闹市迎街的店面,连卖带修,加上配件贴膜,也能挣不少,可这两年附近卖手机的越来越多,纪东的生意也一天比一天难做起来,常常一上午也没几个人上门,闲得无聊的纪东,就玩起了《王者荣耀》。


“你一天玩多长时间?”刺猬君问他。


“不忙的时候差不多都在玩,反正我只能在店里待着,没地方去,只能玩游戏来消磨时间。”


“那为什么不玩别的,要玩王者荣耀呢?”刺猬君进一步追问。


“和人打架有意思啊,也不需要我花钱才能变强,就练技术就行,反正我时间多得是,其他那些游戏要么花钱,要么太复杂玩起来没意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纪东在网上看主播打游戏学技术,结果学着学着,自己打游戏的时间越来越少,看直播的时间越来越多。他说,看主播边打边调侃,骚话一句接一句,比打游戏有趣,自己有时候也很羡慕那样的生活,打着游戏就能收一大堆礼物。


“肯定比我挣得多多了。”纪东说。


也许有一天,这个小镇青年也会加入游戏主播的行列中,借着行业的东风大红大紫。但更大可能是,他在无聊生活中用玩游戏或看直播来杀死时间,平凡一生。


玩家们在自己的一方天地自娱自乐,很少会有人注意到寒冬已经来临。


但游戏寒冬何止半年?这两个字,在中国社会向来被视为洪水猛兽,无数未成年人受其荼毒,被家长当做亲情破裂、孩子堕落的万恶之源,从北上广到县城农村,广大青年们也乐此不疲,时常玩物丧志。


除此之外,还被舆论征伐,被监管限制,被盗版挤压,即便在这样的恶劣环境,游戏依旧缓慢成长起来,时不时的还来一次爆发。


“中国游戏不容易,全靠玩家自嗨。想活下来,甚至活得好一点,你得知道玩家们嗨点在哪里,即使大家喜好不同,但有些根本的东西还是一样的。”一位资深游戏论坛版主说,混了这么多年,见的人多了,也就懂了。


从这一点来看,游戏在中国是成功的。它不止能进亚运会,也不止能创造巨大的产业价值,还隐藏着人们从现实社会带进去的焦虑、冲动、利益、差异、偏见。


就像《哈利波特》里的厄里斯魔镜,和它相关的每个人都能从中看到自己渴求的东西,只有一点比较可惜,绝大多数时候,只能看到却得不到。


不过,要是在现实中都能得到,那还要游戏干什么呢?


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刺猬公社(ID:ciweigongshe),作者:骆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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