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毒眸(ID:youhaoxifilm),文:张锐 ,编辑:吴燕雨,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年产业规模40-50亿,平均每个节目造假成本3000-4000万——这是酷云CEO李鹏向毒眸预估的收视率造假数据。在他看来,“电视剧行业有90%以上买收视,综艺估计一半,其他类型的买收视率比较少。”
这个说法并非空穴来风。9月,导演郭靖宇在微博上对收视率造假发出一声怒吼。从2010年开始,类似的言论就已经出现:2012年,中视丰德影视版权董事长王建峰就已实名举报收视率造假,他愤怒地说:“为什么我们还要把这样肮脏的数据作为标准呢?”;光线传媒有限公司总裁王长田也曾将光线2015年退出电视市场的原因归结为“不愿意参与收视率造假”……
导演郭靖宇微博
行业内有关“收视率造假”的讨论一时间甚嚣尘上——“收视数据遭黑客篡改”“收视率形成大面积、全方位塌陷”…… 种种声音都传递出一个危险的信号:收视率造假已经非常普遍、甚至已是行业常态。
然而,随着多个事件的发酵,另一种声音也无法被忽视——多名电视制片人在接受毒眸的采访时表示,收视率造假“只听别人说过但是没亲眼见过,更别提亲自体验过。”金盾影视中心主任、《人民的名义》总监制、总发行人李学政甚至直言不讳地告诉毒眸:“假收视率是业界毒瘤,人人喊打,但除了少数发声的几位,又有谁可以拿出实际的证据呢?(造假)这件事我认为被人为放大了,甚至被骗子利用了,根本没有外界说的那么严重。”
那么,收视率造假的真相到底如何?这个业界“毒瘤”真的已经深入骨髓、到了难以遏制的地步了吗?收视率造假又为何屡禁不止?
收视率造假“神秘”:成本高、资源方不露脸
能换成真金白银,这是导致收视率造假的根源。
收视率是衡量电视作品表现的“通行货币”,它具备“以点论价”的经营公用,一升一降牵动着制作方、电视台、广告商三方的心。自2008年AGB尼尔森退出中国市场后,CSM索福瑞的收视率便成了业内唯一的指标——索福瑞在不同地区选取一定数量的家庭样本、组成样本户,他们的观看数据便是收视率。
索福瑞收视率统计过程
由于直接篡改最终的数据存在困难,卖收视率的“资源方”往往会通过收买样本户,改变他们的观看行为,“制造”出想要的收视率。尽管索福瑞定期更换样本户,但是在利益的诱惑下,一些样本户很容易“变心”。
媒体人“卫视薄荷小胜”多次在微博上晒出某些地方样本户受到污染的数据:观众在广告的停留时间不合理、收视时长严重畸形、突然爆发超高收视率等。
媒体人“卫视薄荷小胜”微博
收视率造假行业的真实样貌至今仍然是个“谜”,由此产生的一些“江湖传言”更是难辨真假。在一些传言中,“买卖收视率”被描述为一部谍战片:资源方主动联系制作方,称可以将作品冲到收视率第一;双方只通过电话交易,言语不断试探对方底线;最后,制作方将千万现金送往资源方住处,发现住处已经摆满了一屋子的现金……在极端说法里,“前十的电视剧有九部在买收视率”。
这种言论产生的常见依据是“对赌条约”。一般来说,电视台购买一个作品最常见的付款方式是“收视对赌”,制作方为了达到对赌目标不得不去购买收视率。然而,一位主流电视媒体的资深制片人阿东(化名)却指出,对赌的尾款并不只依赖于单一的收视率指标,很多购片的尾款来自双方的长期合作,互相支持和牵制,“这里面水很深”。
他告诉毒眸:“(收视率造假)不是普遍现象,但10%左右是有的,特别是头部内容,之所以大家觉得有普遍性,是因为涉及的项目都具备很大的影响力,产生了这样一个视听效果。”
多位行业内人士在接受采访时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只听说过造假但从未亲身经历过。某一线卫视综艺节目制片人说:“说行业普遍造假这事儿太夸张了。收视率造假肯定是有的,但从业这么多年,在我认识的人中,大家都听说过这件事,谁也没有真正遇见过买卖收视率的人,这事儿离我们太遥远了。”
李学政透露,当初《人民的名义》播出前,许多人也建议花钱买收视率,但是被他拒绝了。除了对自身的内容有自信,另一个原因便是“根本不可能买到”,担心被骗子利用。
《人民的名义》播出前,许多人也建议李学政花钱买收视率
“根本不可能买到”的原因或许和成本高昂、渠道隐秘有关。近年来,媒体报道中购买收视率的成本一直在上涨。公开资料显示,从2012年王建峰公开的每集3000—7000元的造假成本、到今年郭靖宇公布的每集90万,收视率造假成本6年翻了100多倍。“一般小企业根本不具备这个购买能力,大公司虽有能力造假,但并不是所有头部企业都会选择去造假。”阿东说。
资源方是收视率造假的关键。有知情人士透露,资源方多数拥有行业的背景,掌握最重要的样本户资源,每个地区都有“地头蛇”,他们既可以控制该地区的收视率数字、又可以和其他“地头蛇”联合起来共同“作案”。资源方“明面”上可能是影视宣传公司,将造假费用按“宣传”“地推”等账目分类入账。他告诉毒眸,中等规模的资源方年收入在1.5亿左右,十家较大的资源方垄断了行业八成的利润。
由于交易的特殊性,这些资源方往往很难接触,十分“神秘”他们一般不会主动联系买方。最终和这些资源方达成交易的买家,更不会主动说出来。对很多从业者来说,“只听过却没见过”。李鹏说:“一般资源方都是电话交易,轻易不露面、郭导这件事比较特殊,电视台直接指定资源方见面,比较少见。”
在李学政看来,行业内确实存在着一些“夸大”的声音:“有一些人出于个人目的,夸大了造假的普遍性,说自己的收视率被人偷了,这样和平台、老板和观众都容易交差。买收视率的人可恶,以收视率造假为借口掩盖自己失败的人同样可恶。”
不过,即使存在成本、渠道等“隐形障碍”,“想造假的人总有办法去造假”。在郭靖宇发声后,王长田、陆川等人相继发声力挺,揭露行业造假已经到了十分猖獗的地步。但这个猖獗到底是多高的比例?似乎还无法过早地下结论。
如何遏制收视率造假?
表面来看,制作方、资源方、广告商三方都是收视率的“裹挟者”,收视率造假更像是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行为,但这其中也存在合理性和必然性。李鹏告诉毒眸:“其实99%的人都会高兴。”
高兴的原因同样和利益有关:
收视率造假后,各方收获的利益
这样一来,支付高昂赞助费的广告主似乎有所损失、最应该对此不满,但实际上,有些广告主其实也是局部的“获利者”。
上述知情人士举了一个例子:某全球五百强的快消品牌用2亿冠名了一档综艺节目,全明星班底、大制作标准,然而在节目开播之前,行业人纷纷预测收视率可能“扑街”。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负责赞助该综艺的企业高管便拨出三千万的“市场营销”资金向资源方购买收视率。最终,节目的收视率在国内排名前三,业绩甚至得到了公司的肯定。
这些动机或许也是收视率造假现象一直屡禁不止的原因。不过,随着越来越多事件的爆发,因收视率造假而不高兴的人也在逐渐增多。
一方面,广告主并不深谙影视行业的“门道”,以为收视率高就真的代表节目得到了观众认可。但随着收视率造假现象的曝光,他们也逐渐意识到,此前看到的数据可能都是假的,数据与真实广告效果不成正比,则无法维系;另一方面,对于郭靖宇这样的创作者而言,收视率造假直接影响了正常的行业环境,自然也愈发愤怒。
此外,购买收视率被骗的情况也在增加,高额的利润和不透明的交易增加了行骗的空间。李鹏介绍,行骗的门槛并不高,只需要了解即将上映的电视剧名单、制作方信息,便可利用对方心理,运用一些行骗话术、引制作方上钩。而至于拿到钱后是否有能力改变收视率,就另当别论了。“即使发现被骗了,受骗者也不会去报案,买卖数据本来就是违法的,没有人愿意坐牢”。
即使没有被骗、真的买到了收视率,但如果遇上同期购买收视率的项目增多,那么买来的收视率效果也可能打了折扣。比如,4部剧均通过购买收视率争夺前3名的位置,那么必然会有1部电视剧达不到,资源方并不会退还这笔钱,最后只能白白打了水漂。
不过,随着整个电视行业形势变得严峻,即便每一笔买收视率的钱都花在了刀刃上,也得到了想要的位次,但收视率原本的作用其实已经大大减弱。
一方面,电视的开机人数在持续减少。云合数据CEO李雪琳告诉毒眸,从2014年上半年到今年上半年5年间,电视的平均到达率由64.5%下降至52.5%;另一方面,台网关系早已发生巨变,电视台不再是主流媒体渠道——《2018中国电视剧产业发展报告》显示,2017年播出的新剧有425部,其中网络独播剧占到了52%,网播剧首次超过了台网联动播出的剧集。
数据来源:《2018中国电视剧产业发展报告》
渠道式微背后,电视台的收益也在下降:艾瑞咨询的数据显示,2014-2016年国内电视广告总规模分别为1116亿、1060亿和1031亿,呈现下滑的态势,而广告向来是电视收益的主要构成。如此一来,高昂的造假成本对于相关利益方而言,更是一笔不划算的生意了。
种种因素交杂在一起,收视率造假的“爆点”终于到来,今年9月,郭靖宇的公开举报引爆了这个“毒瘤”。李鹏表示,行业原有的平衡已经被打破了,这一天一定会来,就算郭导不出现,也会有李导王导来引爆这个炸弹。
郭靖宇发声的第二天,广电总局称将就收视率问题展开调查。如今,距离声明已经过去一个月,事件调查仍未有结果。
广电总局一个月前的声明
不过,收视率造假并非国内特有,曾参与多部电视剧的制片人小西(化名)对毒眸说,国外的收视率也存在造假的情况,和其他行业造假一样,收视率造假是伴随行业产生就出现的问题,只能通过法律和行业规范来预防。
2014年,国内出台了首个电视收视率的标准——《电视收视率调查准则》。虽然《准则》的颁布使得收视率“有标可查”,但这并非强制性标准,属于推荐性标准,且没有具体的条文细则,无法做到“有标可依”。在这样的情况下,收视率只能靠行业自律和市场化改革。
《电视收视率调查准则》 内容
郭靖宇发声后,王建峰曾建议说:“要从根本上解决造假的问题,就必须从采购、定价和播出的制度设置上改革,坚定的走‘市场化’的路线,建立公平、透明的交易系统,以广告收入和价值评估替代目前的收视率标准,是大势所趋也是必然选择。”
作为唯一指标,收视率或许需要更多的“对手”:在声明中提到酷云指标的郭靖宇,在发声后前往另一家影视数据公司“小土科技”参观。以它们代表的第三方数据公司曾被市场认为是“野榜”,但在目前的市场环境下,用收视率对比第三方数据,开始成为部分从业者的选择,这或许会成为一股推动行业更透明的力量。
但相较于通过法律标准和市场竞争 “治标”,真正回归内容或许才是“治本”的手段。“如果都像是《人民的名义》《延禧攻略》这样的好戏,收视率能压住吗?”李学政反问道。
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毒眸(ID:youhaoxifilm),文:张锐 ,编辑:吴燕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