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场道德制高点争夺战
2018-11-14 20:12

记一场道德制高点争夺战

就在王思聪抽奖事件引爆网络的时候,在新浪微博的角落,一位用户发布了一则“遗书”。随后几天,这个名为@尤文更衣室保洁阿姨 的ID,伴随着抑郁症、警方介入与两段录音,在球迷群体中持续发酵,大量的观点交锋,最终演变成一场争夺道德制高点的大混战。


事情源于这封“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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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尤文更衣室保洁阿姨 的“遗书”,被转发到腾讯、新浪、虎扑等球迷聚集的地方,大家先是惋惜和遗憾,满屏幕的RIP之后,迎来了第一波对“网络暴力”的声讨。


在“遗书”中提到的像利刃一般的话语,来自于一个叫@都灵体育报 的帐号,这并不是球迷们熟知的那个意大利媒体,只是一个C罗兼尤文球迷的个人资讯帐号,现在自称体育视频自媒体,早几年,公关媒介会把他们统称为“草根帐号”。


@都灵体育报 以言论极端著称,譬如会直接称梅西为“侏儒”,称国际米兰队为“狗鸡”。这样的做派自然少不了打各种嘴仗,骂人也就愈发难听。


@尤文更衣室保洁阿姨 曾经和一个名字中带有“跳水罗”字眼的ID互粉,被以@都灵体育报 为首的C罗球迷群体发现,于是便将她的微博挂出,进行不断的嘲讽,以致@尤文更衣室保洁阿姨 开始掉粉。


于是后者发博澄清,说自己只是无意间与对方互粉,并不是有意黑C罗。同时表示,自己一直身患抑郁症,事发之后内心始终无法平静。


但@都灵体育报 不依不饶,在澄清贴发出之后,嘲笑其抑郁症,甚至有极端球迷表示“那病可不好受,建议自裁。”



该号画风一向粗野,比如图中会把AC米兰队称为“肥料”


事件发生后,@尤文更衣室保洁阿姨 曾表示“有点后怕”“就此别过”。其读者只以为她要退圈删号,纷纷在评论区劝慰几句,也没觉得事态会不可挽回。哪知几天后,等来的却是一封“遗书”


2


触乐网的创始人祝佳音老师曾经写过一个知乎答案,表示“抢占道德制高点”有两个重要判定因素,符合其一便可确定在“抢占道德制高点”:


其一,从宏观及理论角度出发,给出“理论上的”正确观点,但因为太过宏观,所以必定正确。同时无视现实情况及困难等因素(即脱离实际),以至于观点毫无实际意义。


在@尤文更衣室保洁阿姨 表达自己“有抑郁症”而“会玻璃心”的时候,某种意义上,就在传达一个观点:我是病人,我希望你们能够对我友善一点。对于比较善良的球迷来说,这个道德制高点不仅不会令人反感,而且会激发他们的同理心,并送出自己的关怀。


但当时她面对的是球迷群体中最为暴戾的一群人,她的这种表达只会被解构和嘲笑,变得毫无意义。


其二,认为自己持有的道德是绝对真理,不容亵渎、不容质疑、不容讨论。


在@都灵体育报 这边看来,C罗就是绝对的真理,是完美无瑕的存在。作为极端球迷,他们致力于将C罗捧成史上最好的球员,为此他们要铲除一切C罗的负面言论,并将个中的阻碍——梅西、巴萨、皇马主席丑化抹黑。


对于黑C罗的内容,哪怕只是一点点,譬如@尤文更衣室保洁阿姨 只是关注了一个名字不妥的帐号,他们都无法容忍,而以网络暴力相威胁。但对于自己的脏话连篇,却又从不反省,反而认为骂人是正义的裁决武器。


这种双标常见于中世纪的欧洲宗教战争中,以及现在中文互联网的粉圈撕逼中,区别在于宗教战争确实代表着宗教领袖的意志,同时真的会流血。而粉圈撕逼往往只是粉丝加戏,往往与偶像本人没有关系。而许多人也认为,只是骂一下,又不会少块胳膊,不为后果承担责任,也就无所顾忌。


而在第一场骂战中吃了亏@尤文更衣室保洁阿姨 ,决定让他们有所顾忌。


3


“遗书”出现以后,潮水般的道德谴责扑向了@都灵体育报 以及整个C罗球迷群体。本来中国的文化中有一种“人死为大”的习俗,而在和平年代,“保护生命”本身就是极大的政治正确。更何况,许多球迷本来就对这种饭圈文化深恶痛绝,现在正好是痛打落水狗的时机。


一个人死去的时候,她就站在了道德制高点的顶点。只是很多人没有想到,@尤文更衣室保洁阿姨 并没有真正死去,她正在电脑屏幕前,看着这一切发生。


由于@尤文图斯北京球迷协会 这样半官方的帐号发文表示联系了当事人,并且家人告知他们她已离世。于是许多球迷以为,身死已是实锤,故而当时将很多情绪倾泻而出。当后来事情反转,真相水落石出,他们将会感受到错愕、费解、愤怒等不同情绪,以及事件背后深深的恶意。


腾讯体育足球主编落原也关注到了这件事情,在“遗书”发布的时候,腾讯体育也做了跟进报道。一开始,他也相信了她身亡的消息,只是作为媒体人,决定要更深入的了解一下事情的真相,然后意外发现,@尤文更衣室保洁阿姨 他在十年前就认识。


另一边,一位知悉其住所的女球迷觉得事关重大,便报了警,而之后另一位放心不下此事的网友@柳桾-徒伤悲QAQ 致电回龙观警方,询问情况,事情就有了惊人的反转。


点击这里可以收听她的电话录音。


随后,落原追随着这条线索找到了@尤文更衣室保洁阿姨 本人,做了采访,才终于将事情的原委拼凑出来。



腾讯体育在采访中这么写道:


对话中,当事人详细阐述了自己策划“假自杀”的目的和想法,她强调“遗书中除了没死之外,其他都是真的”,她希望通过自己的“死亡”唤醒网络暴力的网友。“有谁能看到自己的葬礼吗?”确实,在她看来,自己看到了熟悉的朋友、陌生的网友对她的悼词,她认为整个事件的动态发酵基本在自己的预料之中。“假自杀”的反转,也让她登上热搜,再一次成为话题焦点。


而对于做这件事的动机,@尤文更衣室保洁阿姨 自己的说法是:




4


这件事的反响如大家所料。当初相信了@尤文更衣室保洁阿姨 的人们感到被欺骗,纷纷调转枪口,指责她用生死之事操纵舆论,来搏取同情。而这几天被抨击得比较多的C罗极端球迷,则开始了反击。比如说当初让她“自裁”的那名网友讽刺道:



同时,他也用一以贯之的语气,对这两天攻击他的球迷回复:



如果说这些都还属于正常情况,那么另一种声音遭到嘲讽,却是值得所有人深思的事情。


这种声音是:只要人活着就好。


上文我们说了,通常情况下,“珍惜生命”是毫无疑问的政治正确。但在这个事件的语境之中,网友对一个玩弄生死舆论的博主不再宽容,他们将“活着就好”的评论视为对作恶者的纵容。而在批评之中,也不乏“她还不如死了”这种极端言论。


东野圭吾有一本书叫《恶意》,描写了一起长大,又成为作家同行的两人中,一人无论成绩和能力,始终更出色,引起另一人嫉妒。于是后者不仅将其杀害,还精心伪造了手稿、录像等“证据”,试图将前者抹黑为窃取自己作品,又谋杀妻子的恶人。


“令他害怕的,并非暴力本身,而是那些讨厌自己的人所散发的负面能量。他从来没有想象过,在这世上竟然会有这样的恶意存在。”


本身道德是用以明辨是非,约束自身。但在@尤文更衣室保洁阿姨 以及@都灵体育报 以及各式极端网友的键盘下,道德成为了攻击他人的工具。嘲讽、谩骂、说谎都是为了占据道德制高点,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在嘴炮中,羞耻心的阈值越来越高,抑郁症不再被当回事,死亡也不再被当回事——只要不真的死人就好了嘛。


当有一天,死亡不再是晃点的时候,谁负责呢?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您们不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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