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头的遗产

斯坦福这个名字今天让人想到的是硅谷和全世界最好的大学之一，但是捐赠者利兰·斯坦福可绝不是什么善良之辈。

出生于1824年的斯坦福是镀金时代最耀眼的大亨之一。和范德比尔特、古尔德、摩根、洛克菲勒、卡内基等人一起，斯坦福参与塑造了美国的工业化，并且在参与过程中，不忘让自己切下来蛋糕中较大的一块，这让他成为那个时代最富有的人之一。从铁路和其他生意上，斯坦福至少赚到了3000万美元左右，大概是当年美国政府预算的十分之一（1887年美国联邦政府预算约为3.12亿美元，2022年美国联邦政府预算为1.5万亿美元）。

1. 斯坦福发家史

斯坦福出身平凡，家里开过酒馆，他自己也没有接受过什么正规教育。1852年，28岁的利兰·斯坦福来到加州萨克拉门托投奔自己的兄弟。斯坦福兄弟商店做谷物、农产品和采矿设备进口批发，也卖葡萄酒、烈酒和雪茄。在萨克拉门托，利兰·斯坦福遇到了日后的创业伙伴：经营五金店，卖铲子、鹤嘴锄和炼金锅的科利斯·亨廷顿和马克·霍普金斯，以及销售地毯、衣服和鞋子的查尔斯·克罗克。

这四位后来在美国商业史上以“四巨头”著称。1861年，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成立，斯坦福担任总裁。以及在那一年，斯坦福还当选了加州第八任州长。他们的合作方式简单直接，每个人平等地拥有公司25%的股份，甚至连合同都没签，但他们的公司参与修建了第一条横跨美国大陆的铁路，是美国最大的铁路公司之一。

当然，他们要感谢两个人。第一个人叫西奥多·朱达，一位铁路工程师，在历史上被记录为一名理想主义者和悲情人物。朱达是第一个提出修建穿越内华达山脉、连通美国的铁路的工程师，当时的人都称他“神经病朱达”，因为没人相信这件事情在商业上和工程上可以成功。直到他在加州遇到四个杂货店老板，这四个人虽然也没有那么多钱，但是却愿意相信这个狂想。

第二个人是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总统之一林肯。1860年，林肯当选为美国总统。1862年，美国国会通过了《太平洋铁路法案》，尽管当时围绕着这条铁路以及该如何修建这条铁路有很多争议，但林肯相信，这个国家需要这样的基础设施建设，而且应该通过私营企业的来完成。

这条铁路由两家公司来完成，一家是斯坦福当总裁的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他们会从西向东铺设铁路，另一家是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他们从东向西铺设。政府没有指定铁路在何处交汇，而是希望两家铁路公司发起一场工程竞赛。后来，这条铁路确实比政府设定的最后期间要提前了几年建成。

铺设铁路需要花很多钱，政府同意发行债券来提供支持，这部分钱公司要在30年内连本带息还给政府。除了启动资金之外，为了让企业更有动力投入铁路建设，政府还给出了三条政策：第一，根据铁路铺设的难易程度，给予金额不等的补贴，比如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在内华达山脉加州一侧每铺设1英里长的铁路，获得1.6万美元；在穿越内华达山脉的范围内，每铺设一英里可以获得4.8万美元；在内华达山脉以东和落基山脉以西的贫瘠地带，每铺设一英里可以获得3.2万美元。

第二，政府同意把铁路沿线一定范围内的自然资源比如铁、煤和森林出让给铁路公司；第三，今天中国人会很熟悉的房地产放模式，除了铁路、车站等交通设施需要的土体面积之外，还会把铁路两侧各一块10英里宽的土地授予铁路公司，一块用作公共广场，一块铁路公司自己决定用途。

不过，商人们还有自己的生财之道，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个方面是工程款，斯坦福的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会把铁路建设的工程转包给一家四个创始人控制的公司，从中获利。历史学家记载，他们从1862年就开始这么做，1867年时，专门成立了一家公司，负责所有的建设、维护和运营工作。比如这家公司以10美分的价格从制造商那儿买来一根枕木，然后以20美分的价格再卖给中央铁路公司。但这部分钱究竟有多少，已经没有办法考证，因为后来所有的账本都被销毁了。

第二个方面是向铁路沿途经过的城镇收钱。如果这些城镇不愿意交钱给铁路公司，铁路公司就会绕行铺设铁路。这招通常很管用，因为当时的人已经领悟到了“火车一响黄金万两”的道理。除了威胁之外，也会采用贿赂的方式。比如非常著名的一件事是，斯坦福的一个兄弟在投票表决要不要支持给铁路公司贷款时，去投票站扔金币贿赂大家。

铁路修成之后，能带来高额的利润的是垄断。斯坦福和四巨头悄悄并购了加州内部的多条铁路线路，甚至包括跟铁路竞争的水上航运公司，以此来控制货运价格。产品想要从加州运出去要经由斯坦福的铁路，产品想要运进加州也要经由斯坦福的铁路。

罗兰·德沃克的斯坦福传记里说，斯坦福称之为“聪明的生意”，媒体称之为“联合收割机”，加州人称之为“八爪章鱼”。《纽约时报》说，铁路公司“从美国各行业无情地榨取贡品才得以致富。”

2. 月之阴暗面

斯坦福的命运让人唏嘘，在他和他的家庭身上同时出现了可憎与可怜。

当时一位律师这样描述斯坦福：“这位就是斯坦福先生，策划阴谋的主要推手——阴沉、阴郁、冷酷、傲慢、不苟言笑、与众不同；他带着皇帝的野心，却又充满着贩夫走卒的怨恨。”

他的自大连他的合伙人都忍受不了。斯坦福请加州有名的画家托马斯·希尔画了一幅画，内容是横贯美国的铁路轨道合龙，敲下最后一根黄金道钉。四巨头之一的克罗克受邀来看这幅画，看到画里斯坦福被夸大形象，脱口而出：这也太胡扯了！斯坦福还让画家把它讨厌的一个人的头换成另一个他喜欢的人。

斯坦福曾经去找过当时哈佛大学的校长查尔斯·艾略特。他指着哈佛问校长：复制这一切要花多少钱？另一位大学校长哥伦比亚大学的巴特勒回忆时说：“他认为钱可以买到任何东西，也可以做任何事情，当他发现钱有时候不是万能的，他感到既懊恼又惊讶。”

不过，同时他的命运又像是被诅咒了。铁路修成不久，斯坦福和他的太太珍妮·斯坦福就开始得各种病。19世纪70年代，斯坦福会一连几个月都卧床不起，吃医生开出的各种药。

1884年，斯坦福夫妇15岁的独生子去世。老来丧子，这应该是人生最悲痛的体验。斯坦福创建斯坦福大学的目的，一是纪念死去的儿子，二是让他的妻子珍妮·斯坦福在余生中事可做，并且能获得满足感。

他跟他的创业伙伴们闹翻。1890年，斯坦福被科利斯·亨廷顿踢出了公司，自此离开他参与创办的公司。这是个沉重打击，后来他太太的私人秘书回忆说，斯坦福在从旧金山回到帕洛奥托的家时，“像个病人一样……看起来比早上离开的时候老了好几岁”。在此之前，他已经被骂名和争议困扰了很久，被认为是加剧了加州的政治腐败。

失去了儿子，失去了公司，然后，1893年，斯坦福因为中风或者脑出血去世。在去世之前的一段时间里，他超重、失聪、行走困难，已经是一个不幸的老人。

去世之后，斯坦福的财产还一度被美国政府冻结，因为政府认为他个人也有偿还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债务的义务。

1905年，珍妮·斯坦福去世。根据后来的历史学家的考证，她死于谋杀，但凶手是谁仍然是个迷。因为在她去世时，当时的斯坦福大学校长竭力掩盖她的死因，不想让人认为她是中毒而死。

3. 遗产

看斯坦福的传记到最后，都有种不忍卒读的感觉。命运先是让你成为一个国家最有影响力、最有钱的人之一，然后夺走你的独子、夺走你的公司、让你疾病缠身、接着你的遗孀还会死于谋杀。如果让你也获得同样巨大的财富，但条件是你和你的家庭付出同样巨大的代价，我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接受这样的协议。

不过，尽管如此富有戏剧性，但是今天再审视斯坦福的遗产时，他留下的东西，可能也足以让他感到欣慰。

在商业上，斯坦福参与创造了当时美国和全世界最大的公司之一，铁路公司是最早的一批大公司，中央太平洋铁路又是其中规模最大的之一。铁路对于美国商业和美国社会的改变之巨大深远，已经不需要再去论证。他确实参与了一个改变世界的商业行为。

除此之外，还有斯坦福大学。斯坦福开创了巨富们捐赠大学的传统。而且，让人印象深刻的不仅是斯坦福大学在学术和教育上的成就，还有它对美国科技产业的影响。各种因缘际会之下，也包括斯坦福大学的推动，斯坦福当年买下的乡村小镇帕洛奥托，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科技产业的代名词。巨头捐赠的大学产生了更多的巨头。

当年美国那批巨头身上的复杂性非常迷人。他们中绝大多数人都争议缠身，一生都跟残忍、贪婪和腐败这样的名声相伴。与此同时，这些巨头们一方面确实是通过自己的商业实践推动着美国崛起，另一方面，非常有趣的是，他们都有着强烈的动力去留下遗产，让国家和世界变得更好。斯坦福只是其中一个例子，更有名的是卡内基那句话：在巨富中死去是一种耻辱。他们感谢时代，不只停留在嘴上。

之后高速增长的经济体，其实都会有相似的历程：巨大的时代机遇，创造出巨大的财富，产生出巨大影响力的公司，也诞生了争议缠身的大亨。130年过去，一代人走一代人来，巨头和首富也已经换了无数面孔，但斯坦福的遗产仍然在产生着巨大的影响力，造福着国家和世界。不知道再过10年、20年、50年、100年，我们时代产生的巨头们，会留下什么遗产被人记住。‍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李翔李翔 （ID：gh_b19aab226944），作者：叫我以实玛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