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险的逻辑

一

前两天发了一个朋友圈，写了一段我对“B”开头资产最近强大上涨表现的感想。

歌词大意是：

我们又再次看到了“B”资产及其衍生品的百倍杠杆；又再次看到了大量交易导致Coinbase宕机；又再次看到了衍生品基差和资金费率飙升（它俩出现时，只有三个原因：1. 情绪好；2. 杠杆高；3. 挤空头 ）；又再次看到了打爆空头导致的连锁反应：挤空头 ——>价格涨 ——> 上杠杆 + ETF需求  ——> 暴涨循环。

大家看不太明白没关系，以上不过是罗列客观事实。但这些“facts”都反映出一个情绪：“hype”——对，我们的老朋友又来了。

但我最后给了一句评论：以上几个因素加起来，连“四年减半”的故事都不用讲，温度就已经快接近沸点。下面一个至少20%的调整也就没啥可意外的了。

马上就被铁杆大饼投资者留言批评：指出我因没上车，遂妖言惑众。嗯，我没有生气，因为我一直在车上的角落里暗中观察。另外大佬们似乎没有get到我的意思。

我的小作文中唯一重要的两个词是“杠杆”和“再次”。那我到底是几个意思呢？先讲几个故事：

二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位大叔，和他的小家庭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为了躲避凶猛的野兽和阴险的人类，他们搬到了深山中的隐蔽角落，安静又安宁。但此设定给他的生活带来了个难题：每一天，他都要跨越一条极危险的悬崖小道去赚钱。这条路满布险恶，每走一次，都有1%的几率滑落深渊，再也回不到那个温暖的小家。

他每天能用这1%的生命危险换来一枚银币。问：一年下来，他会攒下多少银币呢？

是365枚吗？No。

因为那“1%”的风险不是每天清零、重新计算的，而是会累积的。掐指一算，他要异常幸运才能活过100天，更别说一整年了。所以大叔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置自己于死地。

再讲一个故事：

另一位大叔被诊断出患有主动脉瘤，面临重大决定：是否接受开胸手术，修复主动脉。大叔权衡各种统计数据，了解到自己每年有7%的概率主动脉会发生阻塞。而一旦发生阻塞，死亡的风险几乎100%满格。但大叔也了解到开胸手术的死亡风险为1%，但一旦手术成功，自己因主动脉瘤而死亡风险会大大降低。

医生会告诉他：如果你每天上手术台，总有一天会因手术而死；但如果不开胸去瘤，总有一天也会死。但是手术台只需要上一次，但主动脉瘤发作那7%的风险，你每天都要经历并累积。这种灾难性事件必须尽可能避免，开胸手术才是更好选择。

再讲一个：

这次有100位大叔，同时踏入一间赌场，每人手握既定赌资，开赌。大叔们或赢或输，到了日落时分，我们便可以根据大叔们手里剩下的筹码，算出赌场和大叔今天各自赔率几何。结果，第57位大叔输光了全部财产。问第58位大叔会受影响吗？

当然不会。因为这100个大叔样本中，输得精光的概率是1%——即每次都有一个人出局。就算第二天这100个大叔卷土重来，概率也不会变，依然会有一个出局。且一个大叔出局，并不影响下一个大叔出局的概率。

现在换一种场景。

赌徒大叔只有一个，但他会连续100天去同一家赌场，每天都带着既定的赌资。结果到了第28天，大叔输光出局。问：那他还有第29天吗？

没了——他已经触达了自己命运的转折点，游戏结束了。

无论大叔有多机智多聪明，他破产的概率是100%。所以100个大叔的出局率（1%），并不适用于其中某一个大叔（100%）。

这三个故事中都有一个转折点——生与死、小康与破产、成与败之间的拐点。这个点就是塔勒布的“uncle point”，过了此点就是“ruin”（毁灭出局），肉身和财富再也无法恢复。我把它翻译成“大叔点”，纪念这三个故事中不幸的大叔们。

三

三个故事衍生自塔勒布那篇经典文章：“The Logic of Risk Taking”（《冒险的逻辑》）——塔师写过最重要的文章之一。常看常新。

文章主要讲了一个道理：“百人进赌场”与“一人百次进赌场”之间的差异——一个是关于一群人的“群体概率”，而另一个是关于一个人的“时间概率”。

还有“抽一根烟”和“十年如一日，一年几十包烟”之间的差异；“过一次独木桥”和“每天过独木桥”之间的差异；“一天不治疗”和“永远不治疗”之间的差异；“打一次群架”和天天“周处除三害”之间的差异——换句话说，就是“一群人冒一次险”，和“一个人连续重复冒险”的差异。

套用在我的小作文中，就是“多人用杠杆”和“一人多次用杠杆”之间的差异。整个市场，或者你某次携高杠杆冲进hype的市场，和你每次市场一hype，就携高杠杆冲进，然后输个精光的概率，是完全不一样的。

真正致命的，是不断重复“过悬崖”、“不治疗”、“抽烟”和“混迹黑社会”这些必将导致“ruin”的行为——不管全地球人做一次的风险有多少，反正你的预期寿命会大大缩短。

借用一个1000块钱的名词——遍历性（ergodicity）：掉下悬崖、心脏病发、爆仓出局对一个大叔来说不是“遍历”的，但对系统来说却是“遍历”的。整个人类有无限时间，但一个大叔是有保质期的。哲学中也有“The fallacy of division”（分解谬误）：误认为对整体正确的，也必须对部分正确。

很多人会把这两件事弄混。

比如，当你听到基金经理说：您的投资能达到“市场长期回报”时，不要误会——“市场长期回报”是关于全体投资者的，不是你，没有任何一个人能长期达到“市场长期回报”。道理同上。

在市场上，唯一的“成功”，就只有“stay in the game”，想尽一切办法赖在牌桌上不被出局。巴老师用一生证明了：要成功，先要活下来，最好活得长一点。

而不被出局的唯一方法，就是不要重蹈前面三位大叔的覆辙——不要重复冒险。因为你每次冒的险是会积累的。

只要有毁灭的可能性，“成本-效益”分析就没有任何意义，所谓的“预期回报”就没办法计算。你总会遇到一个“终点”，一个不可逾越的五指山，阻止你脱身——系统一定会趋向这个“终点”，让你像鸟飞向你的五指山。

四

几个世纪以来，航海业的智慧结晶就是船体和船帆的设计。

大家都知道海洋是温和的，但台风和飓风就是海洋母亲杀红了眼的另一面。自己的每一次出海，都会更靠近“ruin”点。所以每一条船不仅要适用于95%的航行日，还必须为失控的5%个航行日做准备。风暴来临之刻，就是造船师毕生心血的考验之时。

这个警示来自于曼德博。他写了一本书：《市场的（错误）行为——风险、破产和回报的分形观点》。书中还有一句话：“金融的核心就是分形（The very heart of finance is fractal）”。

你一定听说过分形几何（Fractal' geometry）。分形几何告诉我们：在看似无序的事物中，隐藏着的秩序，也就是“未经规划的计划”。不规则和粗糙的自然界中自有规则，简单和复杂同时存在。

但这不是一本数学书，书中充满了关于市场的真理。“时间概率”就是这种无序中的一种秩序。

五

“概率”就像一把强大又危险的武器，随意使用是有危险的。

那谁最容易出错呢？

很遗憾，是经济学家和社会学家。有一说一，数学家和物理学家们就几乎从没用错过（至少塔师坚定地这么认为）——从香农、到索普，再到发明了凯利公式的物理学家凯利。因为解铃还须系铃人，理科生们才懂得“概率”这件事的精髓吧。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肖小跑（ID：gh_1652e0dbaabd），作者：肖小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