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环行星球 (ID:huanxingxingqiu),作者:景行,审稿:蟹黄捞饭,制作:木易,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环行星球 (ID:huanxingxingqiu),作者:景行,审稿:蟹黄捞饭,制作:木易,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写在开头:人类的1.75%
大家好,我是做美国亚裔研究的景行,应环行星球的邀请,给大家分享下我一直以来对韩国战争孤儿的跨国、跨种族收养的发现。
1.4亿,这是官方统计的俄罗斯全国的人口数量,而同时,这也是全世界孤儿的可能数字。这1.4亿孤儿,在战争中诞生。
身在和平年代的中国,我们可能很少能遇到这个群体。但在隔壁经济发达的韩国,战争孤儿却是自朝鲜战争后挥之不去的社会记忆和民族记忆,并深深影响了朝鲜战争后的韩国民众的心态。
第一幕:大兵、妓女与孤儿
战争孤儿,仿佛可以简单将责任归于战争,但战争只是一个巨大的“事件”,是一个个、一批批真实的人,制造了这些孤儿。
韩国的战争孤儿大体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因朝鲜战争家破人亡而产生的孤儿,另一类是朝鲜战争后随着美军长期驻扎韩国而产生的混血“大兵宝宝”(GI baby)。
前者在朝鲜战争后,随着韩国的重建,被国内家庭收养或在孤儿院长大,顺利融入社会,而后者却因其混血儿的身份备受歧视,被社会拒之于外,成为韩国不得不面对的社会难题。
朝鲜战争爆发后,以美军为主的“联合国军”出兵朝鲜半岛,并在1953年《朝鲜停战协议》后,在韩国建立军事基地并长期驻军。美军在韩国的首尔、釜山、仁川、济州等地都设有军事基地。
在这些基地周围、服务美国士兵娱乐需求的酒吧、俱乐部如雨后春笋般出现,顾客盈门,生意兴隆。
或出于排解情感空虚和满足生理需求,或为了打消战争带来的恐惧苦闷等情绪,这些美国大兵与韩国酒吧女或妓女逢场作戏,甚至生下了混血儿童。
但这些美军大兵在驻防结束后,将曾经的海誓山盟抛之脑后,独自返回美国,将韩国妻子和孩子留在了韩国。这些可悲的韩国女子不但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还面临社会舆论的巨大压力,于是,她们不得不将亲生骨肉遗弃——混血大兵孤儿由此而生。
据统计,韩国因朝鲜战争产生的孤儿数量约为20万。其中一部分是因亲人在朝鲜战争中不幸殒命而沦为孤儿,还有一部分是美国大兵与韩国妇女生下的混血儿童。
这些混血儿因其混血身份,既被美国大兵父亲遗弃,又遭到韩国社会的排斥和拒绝,最后只能沦为社会的边缘人。
第二幕:韩国孤儿,新时代的《笑面人》
朝鲜战争后,如何安置这些被遗弃的混血儿童成为摆在韩国政府面前的一道难题。
客观上,饱经战火蹂躏的韩国经济凋敝,百废待兴,社会福利极度匮乏,韩国社会根本无力妥善安置数量日渐庞大的混血孤儿。
主观上,韩国民众深受传统儒家思想影响,重视血缘和亲属关系,所以他们不愿意收养这些被遗弃的混血儿童。
此外,对韩国而言,这些混血儿童是被殖民、被奴役的屈辱历史的标志,他们的存在仿佛就是一道无法痊愈的伤痕,时时刻刻提醒着民众国家分裂、亲人分离的惨痛历史,因而,韩国社会迫不及待地希望摆脱这数量庞大的混血儿童。
在朝鲜战争期间和冷战后,不少美国传教士来到山河破碎、满目疮痍的韩国,本着基督教信仰和人道主义精神,他们建立医院、孤儿院和学校帮助这些战争孤儿。
来自美国俄勒冈州的基督教徒霍尔特夫妇(Bertha and Harry Holt),观看了一部记录韩国孤儿院的纪录片。韩国孤儿的悲惨处境深深地触动了他们,他们下定决心要帮助这些无家可归、饥寒交迫的孤儿。
霍尔特夫妇当时已年过五十,并育有6个子女,但他们还是决定收养朝鲜战争孤儿。
当时,美国社会并不鼓励跨国、跨种族收养,法律上也没有先例。霍尔特夫妇在美国积极奔走,呼吁美国民众发扬基督教徒的博爱精神,拯救这些不幸的朝鲜战争孤儿。
在他们的努力推动下,美国国会修改了法律,提高了美国家庭收养出生在外国的儿童的数量,允许美国家庭收养2个以上出生在外国的儿童。霍尔特夫妇后来收养了8个朝鲜战争孤儿,还在1956年成立了霍尔特儿童福利会(Holt Adoption Agency)。
霍尔特儿童福利会,在朝鲜战争孤儿的跨国收养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作为联结美国民众与韩国战争孤儿的重要纽带,在福利会的宣传、鼓励和协助下,越来越多的美国家庭积极地收养这些无依无靠的孩童。
此时,韩国政府发现,海外收养不但能解决孤儿们的生存问题,改善他们的成长条件,还能减轻财政负担,甚至能带来一笔可观的外汇收入。于是,韩国政府于1954年成立了一个专门机构负责此事。
在朴正熙与全斗焕的独裁统治期间(1979~1988),战争孤儿的海外收养甚至被视为,解决韩国因全面工业化过程中产生的人口过剩问题的方式之一。
根据人权组织的统计,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大约有20万韩国儿童被国外收养,而超过50%的儿童收养发生在朴正熙与全斗焕的执政期内。全斗焕政府(1979~1988)对收养行业的支持热情让人惊愕,其甚至任命军事领导人为收养机构主管。仅在1985年,就有8837名韩国儿童被国外收养。
1980年代,韩国婴儿的“出口”数量达到顶峰。数据:韩国先锋报
与此同时,一些人看到有利可图,开始显露贪婪的本性。他们利用孤儿跨国收养法律、程序、监管中存在的漏洞进行牟利,部分收养中介机构和从业者向外国收养者收取高额的领养费用。更有甚者,伪造混血儿童的身份文件以便混血儿童被跨国收养。
鉴于孤儿跨国收养的巨大利益,韩国政府对其中存在的贩卖儿童、引诱弃婴、虐待儿童等违法行为视若无睹。自此,这项宣称博爱无私、为孤儿福祉考虑的慈善行为被打上了严重的污点。
《韩国先锋报》前身《大韩民国》1957年10月31日的头版文章,高调宣传了霍尔特福利会又收养了80名孤儿。
后来随着韩国创造了汉江奇迹、成功举办了1988年汉城奥运会、跻身亚洲经济四小龙,韩国社会开始审视、反思战争孤儿的跨国收养。
韩国前总统金大中曾经对被海外收养的战争孤儿公开道歉。韩国政府试图赋予这些被海外收养的战争孤儿某种韩国人的身份,从法律上承认这些被收养人在法律上属于韩国“全球家庭”的成员。
韩国政府还成立了“海外韩人基金会”,邀请被海外收养的战争孤儿返回韩国参加“母国之旅”。可只提供文化体验之旅,并未帮助他们寻找失散亲人,这样的行为不免让人认为是“形式主义”,引起了这些成年后的战争孤儿的不满。
据统计,自朝鲜战争起,接近20万韩国儿童被美国收养,约5万儿童被欧洲收养。收养韩国孤儿的多是白人家庭。被收养的韩国儿童分布在美国、加拿大、丹麦、挪威、瑞典等国家。
第三幕:被殖民的感觉,依然很强烈
在某种意义上,混血孤儿可以被视为帝国主义国家推行殖民政策的产物。除了韩国之外,类似的战争孤儿其实还有很多。越南、柬埔寨、非洲等受帝国主义国家干预的国家都因战争产生了众多的战争孤儿。霍尔特国际宣称他们帮助25000多名越南孤儿找到了收养家庭。
1975年,美军从越南撤退时执行的“疏婴行动”(Operation Babylift),于1975年4月3日到26日将超过10300名婴儿和儿童用飞机运走,这些儿童后被美国、澳大利亚、法国、德国和加拿大的家庭收养。
“疏婴行动”中,搭载越南儿童的第一架飞机发生了坠机事故,造成138人丧生,其中包括78名儿童和35名国防安全人员和机组人员。“疏婴行动”也引起了争议,因为很多被疏散的婴儿并不是孤儿。
这些被跨国收养的战争孤儿,因其亚裔面孔而在金发碧眼的白人中显得格格不入。在种族歧视、族裔偏见和刻板印象根深蒂固的异国他乡,他们遭遇种族歧视,陷入身份认同危机。他们接受白人主流社会的价值观,但种族歧视却使他们难以融入美国白人社会。
他们成年后,踏上了寻根之旅,或返回出生国寻找亲人,或借助文字、电影等艺术媒介,表达作为被跨国收养的混血儿童经历的认同危机和对身份的苦苦追寻。
美籍韩裔迪恩·波塞·林(Dean Borshay Liem)拍摄的返回韩国寻找亲生父母和家人的记录片电影《第一人称复数》(First Person Plural)、郑敬娥(Jane Jeong Trenka)基于自身经历创作的文学作品《血的语言》(Language of Blood,2003)和《逃亡视角》(The Fugitive Vision,2009)都是代表作品。
这些混血孤儿还成立了民间性的组织,他们分享成长中经历的异化孤独、身份危机,生活中面临的困惑迷茫,互相取暖、互相支持、互相帮助。
写在最后
美韩混血“大兵宝宝”因朝鲜战争而生、沦为战争孤儿,但他们并未随着1953年《朝鲜停战协议》的签订而消失,反而散落全球。
如今,无论是“大兵宝宝”还是“战争孤儿”,这两个词的媒体传播力都不强,它们似乎只是遥远过去的一部分,只与爱心人士和感人故事相关。
现实中,苦难仍旧是苦难,殖民仍旧是殖民。如果我们换位思考,没有人愿意亲身经历这些。
如今韩国生育率跌到0.7左右,一年出生的人口已经和朝鲜战争孤儿差不多了,如果宏大叙事说再多也不起作用,不如看看普通人生与不生的真实处境,不得不感叹,年代不同,人命的贵贱,真的差别很大。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环行星球 (ID:huanxingxingqiu),作者:景行,审稿:蟹黄捞饭,制作:木易
支持一下 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