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嗅注:本文作者Elliott Zaagman(艾略特·扎格曼) 是一名培训师、组织变革管理咨询师,专注于帮助中国企业走向全球化。他主要为创业者和公司高管提供咨询服务,帮助他们扬长避短,成为一名具有国际化视野的企业领导者。他目前还是“中国科技投资者”播客的主持人之一,您可以在喜马拉雅或其他播客平台收听到他的内容。若您想和他联络,可通过其Linkedln及个人微信号(都是“ezaagman”) 。同时,您也可关注他的新浪微博和知乎账号:@Ell小查。
经作者授权,本文中文版首发虎嗅,由虎嗅编译,转载须经作者同意,并务必注明该条虎嗅注全文。题图来自2014年极客公园科技商业峰会(原奇点大会)
作者 | Ell查
编译 | 乌鸦骑警
如果有机会与一些专业媒体人士聊聊中国新闻行业的现状,你会意识到,目前这一群体的发展前景并不乐观。
上世纪90年代和本世纪前十年可谓是媒体的黄金年代,不少年轻人也是在那一时段产生了对新闻事业的兴趣与热情。不过遗憾的是,在入行之后,他们很可能发现,不仅自己的薪水常年不见明显增长(没降薪就不错了),而且整体大环境也不甚友好。一方面,这里对点击量的崇拜远高于对职业操守的重视;另一方面,今天的媒体人还要面对逐渐趋严的监管氛围以及残酷竞争的商业世界——大公司们总是会竭尽全力“扑杀”所谓的“负面新闻”,努力“将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何高质量深度文章越来越少了。
但与新闻行业略显萎靡的发展状况遥相呼应的另一个现实是:在今天,全中国几乎最优秀的年轻人都在疯狂涌入蓬勃发展的科技互联网行业。在这里,一夜暴富,成为百万、甚至千万富翁都不是传说,其中一些人还会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为后来者所敬仰。
乍看上去,如履薄冰的媒体世界和热闹非凡的科技互联网根本就是两个互不干涉的独立空间。然而细究之下,你才会明白,这实际上是一个行业成就另一个行业的故事。
这样的说法并不夸张。在中国互联网领域,有相当数量的企业家、高管、投资人来自媒体圈。用他们自己的话说,是多年的、成体系化的采编工作锻炼了他们的各项专业技能,塑造了他们的独特视角,“若非此,我们在商业世界里将举步维艰。”
这篇文章的主角是几个在“新闻行业黄金年代”入行的年轻媒体人;故事将围绕他们所创建的那些在中国互联网史上有着标志性意义的名字展开……
热忱的“福音传道者”
在2003年从中国人民大学拿到硕士学位后,李娜得到了她人生的第一份工作:《IT经理世界》记者。“我所学的专业就是新闻学,我想报道商业新闻。”李娜说。“不过当时我并不知道自己最感兴趣的商业领域是什么。”
迷茫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新“导师”的到来——这位名叫张鹏(英文名Jack Zhang)的北京年轻记者热情、开朗、健谈,用李娜的话说,“他大概是部门里最有活力的人了,很多人都会为他的激情所感染。我后来选择的报道方向就是他的主攻领域。”
说起张鹏,他是一位“硅谷信徒”,对那里的创业故事如数家珍。有感于硅谷的企业家精神,张鹏对中国的创业环境也颇为乐观。他认为中国和硅谷一样,都是创业者发展的沃土。
如果张鹏不是生在这个时代、这个国度,他很可能会成为一位福音传道者,亦或是一位传教士。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很多人在谈起他和他的“门徒”时,都免不了会引用到其常说的宗教术语,比如“信仰”、“教义”、“教堂”等等。
所谓“信仰”一般指的是“坚信科技潜能,相信技术能够让生活更好”;“教义”围绕的则是“好奇心”、“产品设计”、“用户导向”等关键词。
那么“教堂”呢?
它是指张鹏组织举办的科技圈企业家们参与的大型聚会。
这场聚会已举办了十年。从最初“蜗居”地下室的小型活动,到如今能连续举办三天,还能邀请来诸如埃隆·马斯克、雷·库兹韦尔这样的大人物到场参会,张鹏的“地下作品”俨然已成“超级盛会”。
“张鹏似乎给他手下员工的大脑都装上了芯片”,一位老员工在谈到其老板的人格魅力时打趣道。
不过,张鹏的热忱在当年,创业生态还处于萌芽期的中国并不为众人所接受。很多人把他的行事作风定性为“古怪”、“无法理解”。
“我刚开始跟他工作那会儿,中国商界的大部分人甚至连VC(venture capital风险投资)是什么都不知道。”李娜说,“他们会以为你说的是维生素C。”
不过对于那些对科技圈充满好奇心的记者而言,生在一个大众对科技企业家普遍缺乏认知的年代并不是坏事。我敢说今天的年轻记者一定很羡慕当年张鹏、李娜们所获得的机会。
1999年,彼时还是新人的张鹏写了一篇关于周鸿祎的稿件。那时候的老周也是创业圈新人,他刚刚创建了3721公司——一个可以直接用中文,而非复杂域名来找寻企业信息的搜索引擎。
此后不久,因为这一网站而声名鹊起(当然你也可以说是“臭名昭著”,这取决于你把同一个问题抛给谁)的周鸿祎在2003年以1.2亿美金的价格将3721出售给了雅虎。2005年,他又从雅虎离职创办了奇虎360。这家主打网络安全软件的公司使周鸿祎成为中国最富有的科技创业者之一。
2000年,张鹏又报道了金山。后者当时刚开发出了WPS——一款微软办公套件的中文替代品。
在采访时,张鹏对金山公司CEO很感兴趣。10年后,这位CEO离开金山,创办了一家手机制造和IOT服务提供商,他便是小米董事长雷军。2018年早些时候,小米在港交所上市,当时的市值是500亿美元。
在创立《商业价值》之后,张鹏为一位连续创业者撰写了他的第一篇封面报道,这位创业者名叫王兴。
王兴的创业史起步于其对硅谷的“活学活用”。他将硅谷的一些商业模式在中国进行了本地化运营,其中一家脱胎于美国团购模式的公司后来变成了今天的美团点评。
现在的美团点评已是世界上内置服务范围最广的APP之一。该公司也在去年上市,市值550亿美元。
回顾过去这些工作,张鹏认为“热情”是关键。他觉得自己当年之所以有机会获得那些“未来巨头们”的信赖,主要原因就是他对这一行业充满热情。张鹏同时也深信,创业者们之所以能成就一番事业,原因即是他们都有激昂的热情:“相较于企业今天的估值,我更关心他们所做的事情的未来价值。”
从编辑部到董事会
在《IT经理世界》工作十年后,张鹏于2010年离开老东家,成为《商业价值》杂志的联合创始人。这本杂志聚焦中国的初创企业,对移动互联网生态也颇为关切。随后,他又创办了极客公园,正是这家媒体和创新社区令他声名鹊起。
张鹏在指导后辈,人才发展以及拓展人脉方面颇有心得。曾在他手下任职的许多记者后来都成为中国科技创投圈不可忽视的重要人物。先说李娜,她后来成为了云峰基金的创始成员之一。这家风险投资机构由马云和虞锋创立,近年来先后培育过VIPkid、瓜子二手车、票务APP大麦、阿里健康等多家知名公司。该公司参投的搜狗现已成为中国第二大搜索引擎。
在《IT经理世界》任职期间,张鹏的团队中还曾有一位年轻记者,他在那里工作了三年。名字叫周源。现在很多人知道他是因为其后来创办了知乎——这个聚集了中国许多高学历年轻人参与的知识分享平台如今市值已达25亿美元。不夸张的说,该公司已成为中国互联网世界不可或缺的一员。值得一提的是,在2011年知乎刚刚创立时,其早期员工中还有一个名叫成远的人,他也曾是《IT经理世界》的记者。
张鹏还有一位得力干将名叫夏勇峰。他在《IT经理世界》和《商业价值》都有过任职经历。2013年离职后,夏勇峰加入了小米生态链的初创团队,之后还当上了该部门的副总裁,成为MiUI用户交互系统的幕后核心工程师。
与很多TMT媒体一样,极客公园也关注出行行业和汽车产业。负责报道该领域的团队曾有一个浙江籍女记者。在离开极客公园后,她创办了一个自行车分享租赁公司,名曰摩拜。是的,她就是胡玮炜。众所周知,摩拜早已被美团点评收购,而胡玮炜本人也已套现离场。不过很多人可能并不知道,胡玮炜最初认识王兴,正是在她供职极客公园期间。
面对这几位相继转型创投圈的“前媒体老师”,你自然想去问一个同样的问题:在执行采编任务时,你所习得的职业技能、思维模式或者说工作方法论,对你现在所从事的工作产生了何种影响?
“我感觉我还是个记者。”李娜说,“一篇好的新闻报道和一笔成功的投资之间其实并没有太多不同。无论在哪个领域,你都需要透过繁杂信息,去寻找不易察觉的真相。然后再基于这些事实,审慎投下赌注。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投行的赌注是钱,而媒体则是记者的名誉。”
“当记者的那段经历打开了我的视野,让我学会用逻辑思考去解决问题。”胡玮炜表示,“新闻工作教会我独立,让我能成为我自己的‘老板’。”
相比于李娜和胡玮炜的“宏观感知”,夏勇峰的回答更为具体。他给我讲了一段其早年在杂志社工作的经历。有一次,他报道了一家公司的负面新闻,但直到文章发布,他才知道报道对象其实是杂志社的赞助商之一。所以可想而知,那家公司对报道极为不满,他们把电话打给了杂志社主编,要求撤稿。
“主编叫我去他办公室,我当时觉得我恐怕要遭殃了。”夏勇峰说,“主编问我,文章中所反应的情况是否属实?我说我可以对这篇文章的每一句话负责。之后他回应道,‘好,那就不必理会他们了,我们不撤稿。’”
在夏勇峰看来,主编的这一决定不仅是对他工作的认可,同时也在潜移默化之中将“新闻原则”置入到了他的个人价值体系中:
“现在看来,这件事成了我职业生涯的重要节点。在此之前,虽然我也一直在努力将稿子写到最好,把工作完成到最好,但直到碰到这起风波,我才完全意识到这样做的意义。当我是在坚持原则,完成本职工作时,即便会遇到些许眼前的麻烦,但从长远看,这些麻烦也不足挂齿。因为对原则的坚持,实际上就是对自己名誉最好的保守。”
和李娜打的比方类似,夏勇峰也认为好的产品设计与管理方法本质上与好的新闻报道并无差异。“不管是写稿子还是做产品,我的习惯都是力图在最短时间内接收到最多信息,然后在脑海中对它们进行分类整理,圈出重要信息和关键节点,最后再用自己的专业能力或是影响力去推动他人,使人们愿意接受我的观点,认同我的看法。”
夏勇峰早年在编辑部习得的坚持原则的习惯也一直保留到了今天:
“的确会有读者不喜欢你的文章,但如果你能始终坚持新闻报道的基本原则,诚实书写你所认知的世界,那么长远看,你会获得丰厚回报。虽然在做现在这份工作时,我也常常会遇到各种困难,但我能确定的是,只要能做出用户喜欢的产品,事情就一定会向好的方向发展。”
在这里我想提醒一下,即使你对他们上面的发言无比认同,也最好不要将他们的个人形象神圣化。因为不管是新闻记者还是公司高管,本质上,他们都是讲故事的人。他们知道如何包装自己的形象,也知道怎样的表达可以将自己最吸引人的优点展示给世人。从这个角度看,在残酷竞争的中国商业科技圈,没有谁是圣人。绝大多数时候,理想主义要给现实让路。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你熟悉我上文所提及的这些人,了解他们所打造的产品或商业模式,你就会发现,一些躲藏在产品深处的原则一直在悄无声息的指引着这些人与他们公司的发展。
为什么相比其身着黄色“战袍”的对手,摩拜的自行车更结实耐用,骑起来更舒服?为什么相比点击量,知乎更关心知识的分享?为什么小米想要搭建一个生态体系,而不是像三星、华为、联想那样,只满足当一家硬件生产商?
这些问题的答案当然不是唯一的,但产品的开发者、公司领军人物的价值观念总是绕不开的重要因素。
说到底,对于记者而言,其安身立命最珍贵的本钱无非“名誉”二字。如果他们决定为了点击量和所谓的轰动效应而无所不作,或者只想着把自己的声名送上拍卖行,只求卖个好价,那他们付出的代价就是名誉的贬损。
可是名誉即品牌,它不只是一种个人身份,还内化着一整套价值理念。也正是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抽象原则在一直默默守护着一家公司的品牌辨识度,使投资人不易被一个季度的糟心财报动摇了信心。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的媒体行业正是当下许多前途光明的年轻品牌诞生的摇篮。
“极客教”
过去我一直觉得,用宗教术语去描述有根有据的科技行业有些太过夸张。但是在倾听有关张鹏和他“门徒们”的故事的时候,我很快就对这样的表达习惯了(所以你就能想象他们讲话时会用到多少宗教词语)。当然也不只是语言表达,事实上这些人都有相似的使命感,也愿意为了同一使命而全心投入。而他们全心投入的工作之一,就是举办一场专属于这群人的大型活动。
在2010、2011年前后,张鹏通过他的人脉圈,主动邀请了一些科技创业家来他的地下室做访谈,当时最早来访的企业家之中就有周鸿祎。
彼时,在北京的那间地下室里,周鸿祎畅谈他的创业史,详细讲述自己当年是如何与腾讯、阿里、百度、雅虎们斗智斗勇,又是如何创立奇虎360,最终获得今天的成功的。
张一鸣就是当时的听众之一。现在看来,那场访谈或许让张一鸣受益匪浅。他创立的字节跳动如今市值已达750亿美元,是全球市值最高的初创企业之一。而他也和周鸿祎一样,在面临竞争时,选择用“巷战策略”来与对方缠斗。目前和字节跳动交手过的公司包括但不限于阿里巴巴、百度、腾讯等等……
这之后,张鹏和他的极客公园又开始筹办创新科技颁奖典礼。他想把当时并不为公众所知晓、认可的工程师和初创企业家们推上台前,让他们获得瞩目,赢得赞赏。
“我想把‘极客’变成‘酷’的代名词,让这一群体成为超级明星——哪怕只是一天也好。”张鹏说。
现在看来,张鹏确实已取得了巨大成功。当时那个草创的活动在近十年后已成长为一场持续三天的年度盛会。去年有20000多人参加了“极客公园创新大会”。某种意义上讲,这场大会已成为极客们心中的麦加。
而在出席盛会的嘉宾中,还有一位知名极客——埃隆·马斯克。在演讲中,他曾激动地对观众大喊,“我之所以来儿,就是因为这里的人理解我!”
很明显,张鹏对这位经常陷入困境,但又极具眼光的创业家的发言颇为自豪。这也难怪,在中国的“极客教堂”里,估计没有人比马斯克更接近“牧师”这一职位的人了,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位“极客教先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