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小学生的霸凌和社交，为什么常常发生在厕所里？

这几天，大家恐怕都看到了下面这个让人痛心的消息：河北省邯郸市肥乡区一个13岁的初中生被同班3名同学残忍杀害。

据说，这名初中生生前就被这3名同学在学校厕所里霸凌，但他一直不敢告诉老师和家长。

这里有个耐人深思的细节：

“厕所”这个成年人避之不及的恶臭空间，既是被霸凌者眼里的“地狱”，现在还成了很多中小学生心目中的“天堂”。

此前，就有专业人士呼吁，“不能让一代人的童年回忆留在厕所。”

中小学的厕所到底怎么了？

畸形的校园“厕所社交”

如果走进一些中小学，或许会惊讶地发现随着课间休息的铃声响起，孩子们风一般地径直冲向厕所。

对于他们来说，短短的十分钟时间不仅仅是解决生理需求，更是短暂又宝贵的“幸福时光”。

无论是男生厕所还是女生厕所，孩子们窝在这里开心地畅聊，或者吃零食，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才依依不舍离开厕所。

本应是充满孩子们欢声笑语的课间走廊和操场，课间十分钟却空荡荡的。

即便偶尔有穿梭其中的孩子，也是行色匆匆，不敢逗留。

不知从何时开始，本应充满孩子们嬉戏追逐身影的操场，却成为他们的禁地。

有一个朋友就提到他的女儿。

他的女儿现在是上海浦东新区一所小学五年级的学生，即将进入毕业升初中预备班。面对即将开始的全新校园生活，孩子却毫无兴趣。因为她早从其他初中生口中得知，中学和她小学一样，课间十分钟不许去操场玩耍，只能呆在教室或上厕所。

现在，操场对于孩子来说，是只有体育课才能去的地方，甚至放学后也不能停留，否则会被老师和保安催促尽快离校。

平时，孩子听到最多的就是班主任反复强调，“课间休息不要随便到操场去游荡，更不许在校内跑动！”

对于她来说，校园内唯一的放松时间就是她和几个好朋友下课去厕所，说悄悄话，分享零食。

那么，为何如今的孩子们喜欢躲在厕所里社交？

说白了，孩子们的天性活泼，喜欢交流嬉戏打闹，可教室内不许随便走动，操场上又不能随意跑动，唯独上厕所才是课间离开教室的唯一正当理由。

这里相对私密，既是远离家长，也是暂时屏蔽老师的“自由空间”，他们才敢真正在此袒露心声，畅所欲言。

“厕所社交”本已是令人心酸的话题。但更不容忽视的是，校园内的厕所也是许多霸凌行为发生的场所。

前不久曝光的发生在重庆酉阳某中学内的校园霸凌，网传视频显示，一名身材瘦小的女生在厕所内被同班同学殴打，还遭到其他同学的嘲笑。

在这段3分33秒的视频中，一名气焰嚣张的女生揪着另一位同班同学的头发，扇耳光，拳打脚踢。更令人气愤的是，现场还有四五名女生拿着手机拍摄并嬉笑，甚至有人起哄要求被殴打的女生下跪道歉。

其实，只要在网上随便搜“校园霸凌”视频，会发现此类事件几乎都是发生在学校的厕所内，施暴者男生女生皆有。

校园霸凌事件无论在哪个年代皆有。说起这段每个人都可能经历的往事，或许能勾起很多人不堪的回忆。但过去这类事件多是发生在放学后，施暴者往往是在校外堵住被害者索要钱财之类，他们身后也无非有些社会地痞流氓撑腰。这些年因为持续扫黑以及街面监控普及，校外的地痞流氓很少再敢染指校园。

如今，此类事件却越来越多地发生在校园厕所内，这是为何？

说到底，现在的校园霸凌行为很少是为了勒索钱财，无非是施暴者觉得在厕所这样的环境没有监控，加害时还有围观者喝彩，虚荣心能得到充分满足。

对于被害者来说，也恰恰是因为厕所内没有监控，他（她）们遭受的一切没有证明，甚至会被其他同学颠倒是非，所以他（她）们才不敢报告老师和家长。

“厕所社交”的出现源于学校和家长的顾虑

说到底，背后的直接原因是学校有意无意将学生强制“按”在教室里，才让厕所成为他们眼中的“乐园”，以及某些孩子的“噩梦”。

或许，我们首先要搞清楚有的学校为何如此“不近人情”，非要把孩子的“课间十分钟”扼杀。

可以肯定地说，没有哪所学校不清楚课间十分钟是孩子们放松休息的宝贵时间，更不会不知晓自己本校存在的“厕所社交”。

之所以出现很多不合情理的“校园零风险”规定，是因为现在的孩子太“金贵”了，家长的维权意识也更强。

虽然孩子们在学校磕磕碰碰是在所难免的事，而且大部分家长都能理解，不会怪罪学校。可还是有小部分家长会因此来学校大吵大闹，甚至报警以及投诉到教育局。

纵观网上许多关于学校意外事件的新闻，即便学校事前做了充分的校园安全教育，事发后也积极进行救治和处理，可学校最终不用担责的情况几乎少之又少。

2021年吴川市有六名小学生在学校走廊玩游戏，不慎将走廊上另一名同学撞倒致其受伤，最终该同学右股骨骨折，被送至医院住院治疗15天。受伤孩子家长一纸诉状告到法院，将六名同学和学校告上法庭，要求其共同赔偿医药费、伙食补助费等费用合计10万余元。

法院根据当事人的过错程度，酌定六名同学共同承担50%的赔偿责任。

虽然被告学校已尽到提醒和救助义务，但依然需要承担50％赔偿责任，赔偿原告五万余元。

对于学校来说，只要碰见一起类似投诉，正常的教学工作就会受到严重干扰，除了赔礼道歉，息事宁人，再无更好的办法。

为何？

因为一些地方主管部门对这样的事情处理基本都是推给学校，让学校承担了一些过度的、不恰当的责任。

所以，学校无奈出台一刀切政策，反正“没有活动就没有伤害”。

从主管部门的角度来说，只要有校园意外，都应该是“哪里发生哪里负责”，似乎很简单。但某些意外过程复杂，或者说调查起来费时又费力，这些“小事”不如丢给学校自己处理更方便。

因此，想让课间休息正常化，关键是如何依法厘清风险的合理分配，将学校从此类事件中解放出来。只有法律责任界定清楚，学校才不用再实施那些冰冷无情的校规，将课间时间还给孩子们，也让不堪重负的一线老师松口气。

事实上，刚结束的全国两会上，最高法的工作报告中就提到一起广州南沙法院审理的学生校内“抽凳子”玩闹受伤的案例。

此案中，法院考虑到校方已尽到提醒和守护义务，判定由“闯祸”孩子家长担责，学校没有责任。

最高法还指出，中小学生如在体育课中意外受伤，校方已尽必要教育管理责任和救助义务前提下，家长再起诉学校，学校将不用担责。

可以看出，最高法的表态很明确，学校只要尽到应有的责任和义务，对于某些校内意外伤害，不应苛责学校。

如果我们的学校再这样追求“校内零风险”，以简单粗暴的方式扼杀掉孩子嬉戏玩耍的自由时间，进行大范围的“圈养”以求保险，表面上看是保护了孩子们的人身安全，维护了校园秩序，但实际上是以保护的名义阻碍孩子的身心发展，后果会更为严重。

“厕所社交”与“厕所霸凌”背后的后果

单从近视防控来说，我国中小学生的近视率就十分令人担忧。

国家疾控局的监测数据显示，2022年中国儿童青少年总体近视率较前一年已有所下降，但依然有51.9%。

其中，小学36.7%，初中71.4%，高中81.2%，这意味着如今十个小学生中有三四个近视，而到了中学，七八成的学生几乎都会戴上眼镜……近视率远高于世界水平。

导致中小学生近视既有电子产品依赖、课业负担繁重等原因，也离不开户外活动减少的背景。

从小到大，我们都知道课间十分钟不仅是玩耍时间，也是眼睛放松和缓解疲劳的时间。

今年3月，教育部、国家卫健委、市场监管总局、国家疾控局等部门近日联合印发通知，作出六项部署，其中第二条明确规定“确保中小学生课间正常活动”。

通知要求，中小学校每节课间应安排学生走出教室适量活动和放松，每天统一安排30分钟大课间体育活动，让学生有更多时间到户外活动和望远，缓解视力疲劳。

不要小瞧每个课间短暂的十分钟，每天若干个课外活动的十分钟加起来，积少成多，才是近视防控最关键的因素。

这项规定能不能真正落地执行，需要观察，但“厕所社交”和“厕所霸凌”映射的更严重的一个现象必须值得警惕。

试想下，一个正处于蓬勃生长发育期的青少年，如果离开座位都要打报告，经年累月下来，精神状态会有多糟糕。

《2023年度中国精神心理健康》显示：当前我国心理健康问题呈低龄化趋势。

高中生抑郁检出率为40%，初中生抑郁检出率为30%，小学生抑郁检出率为10%。

而《国民抑郁症蓝皮书》（2022-2023年发布）数据则显示，目前我国患抑郁症人数9500万，50%的抑郁症患者为在校学生，18岁以下的抑郁症患者占总人数的30%。

抑郁症患者群体中，50%的抑郁症患者为在校学生，41%曾因抑郁症休学，抑郁症已经成为压在青少年头上的一座大山。

有些人可能无法理解，觉得现在孩子吃穿不愁，生活条件越来越好，怎么就那么容易抑郁呢？

道理很简单，当校园处处是无形的枷锁，每天都是机械地上课、做题，只有上厕所才是“放风”时间，就算成年人也会抑郁直至崩溃。

如果说“厕所社交”阉割了本属于孩子们的课间休息时间，而“厕所霸凌”不仅培育出一批无法无天的“小霸王”，更戕害了部分孩子本应无忧无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

越是这样的环境，越容易令学生的性格乖张。

这就是为何霸凌者往往具有欺骗性，在老师家长面前一套，在同学们面前又是另一套。

今年张艺谋导演的电影《第二十条》中的张科正是这样一个心理扭曲，却又十分会伪装的校园霸凌者。

更可怕的是，这些校园霸凌者里有的人会因为是未成年，从而逃脱更严厉的法律制裁，甚至还能回到学校继续读书，仿佛没事一般过着正常生活。

我们很难相信这些作恶没有受到严格惩罚，内心又充满邪恶的人，会就此幡然醒悟，改过自新。即便只是那些参与霸凌，围观叫好的孩子，或许觉得自己很无辜，但这种助纣为虐的行为，又如何指望他们今后成为一个正直、善良的人？

那些遭受霸凌和侮辱的孩子更不幸，他们的遭遇在很多成年人看来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由此感受到社会的冷漠与无助，长大后性格孤僻甚至厌世走上绝路，又该由谁来负责？

我们总爱说“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可认真想一想，那些“雪崩”的环境又何尝不是在我们眼皮底下，被制造出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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