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毅的“遗憾”

一

在交接手续的最后一天，侯毅在盒马总部大楼和自己的办公室分别拍了照片。

拍完照片后，侯毅在微信上发了一条朋友圈并置顶，“今天是最后一天交接手续，留一个照片纪念一下……”

图源：侯毅朋友圈截图

那一天，是2024年3月27日。这条朋友圈也标志着侯毅对盒马的掌控权就此终结。此时，距阿里宣布侯毅卸任的消息仅相隔9天。

作为盒马鲜生创始人，侯毅为盒马倾尽心血，甚至背负不少流言和指责，当然，也不乏赞美和表扬，毁誉参半。

但这种离开方式，多少有些落寞和寂寥，总让人有些英雄迟暮之感。

9天前，阿里集团CEO吴泳铭发布内部信，宣布即日起侯毅卸任盒马CEO，从盒马荣誉退休。

照片中，侯毅虽然在笑，但只有懂他的人，才能在这笑容中看到一丝无奈和苦涩。想来，侯毅心中必然有许多遗憾，但大势难违。

阿里退出实体零售已是“战略“方向，很难更改。

2024年2月，阿里巴巴集团董事长蔡崇信在财报会议上回应“阿里退出实体零售”传闻时表示，“目前阿里的资产负债表上依然有一些传统的实体零售业务，他们不是核心的聚焦业务，阿里退出也是合理的。但考虑到当前的市场情况，退出可能需要时间去实现。”

从这个角度看，阿里系的实体零售被出售只是时间问题。这意味着，银泰商业、大润发等业务，很可能已经被阿里摆上了货架。即便盒马、大润发都曾否认被出售。

侯毅卸任，新任CEO或能更好执行阿里意图。但遗憾的是，侯毅还有很多想法未能实现。

侯毅最大的遗憾之一，可能就是9年间，未能让盒马保持持续盈利，也因此注定了其最终的结局。

当然，自盒马创立起，阿里在其背后也投入了大量资源，并提供了大力支持。这其中，自然也离不开时任阿里巴巴集团CEO张勇这个后盾。

2023年6月，阿里张勇被宣布“去职”，集团执行副主席蔡崇信将出任阿里巴巴控股集团董事会主席；吴泳铭出任阿里巴巴控股集团CEO，同时继续兼任淘天集团董事长。

“去职”前的3月28日，阿里巴巴宣布其成立24年来最大力度的改革行动——“1+6+N”，即把阿里集团拆分成1个控股集团、6个业务集团（阿里云智能、淘宝天猫商业、本地生活、菜鸟、国际数字商业、大文娱）和N个业务公司（盒马、平头哥、阿里健康、大润发、银泰、瓴羊等）。

张勇“去职”，盒马也失去了其最大的鼎力支持者。当然，主因可能是，盒马这么多年浮浮沉沉、多业态试错，但最终未能实现盈利，才使侯毅在内部失去支持。

也有小道消息称，侯毅得意时，在内部曾得罪了很多人。

4月10日，阿里巴巴创始人马云在阿里巴巴内网发表题为《致改革致创新》的帖子，高度肯定蔡崇信和吴泳铭组成的新管理层的变革勇气，称阿里巴巴已重回健康成长轨道，并支持继续改革。

“改革和创新之路从来不会掌声相伴，因为改的是我们最喜欢的坏习惯，革的是既得利益……路很长，但一起走不会孤单。未来，我们需要更加积极，更加主动迅速地改变自己，需要更大力度的改革，才能建立起一个生机勃勃的未来阿里。”帖子称。

但无论怎样，盒马的结局似乎早已注定，阿里巴巴也不再与侯毅那么紧密相关。

二

不只侯毅有遗憾，可能每一个深度参与盒马创立的人都有遗憾。

侯毅的遗憾可能还有，未将盒马送上资本市场，折扣化变革也仅刚刚起步，就已暂停……

但这些在阿里“退出实体零售”的大战略下，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了。

侯毅以“微笑”的方式离开，阿里也给其留了一个“盒马首席荣誉顾问”的安慰。

生鲜传奇创始人王卫认为，“侯毅的荣退，只是时运不济，李广难封。”

王卫对“灵兽”坦言，“侯毅是行业的英雄，只是社会和资本没有给侯毅真正的耐心和尊重，把他的成功说成偶然，失败说成必然，是行业的悲哀。”

侯毅对于整个零售行业的贡献毋庸讳言。

王卫毫不吝啬对侯毅及盒马的赞许和认可，在他眼中，盒马对中国零售业发展的贡献是巨大的。“可以说，盒马是国内最系统接近国际先进水平的超市，它并不是简单的抄袭和模仿，而是进行了真正的创新，认为侯毅只是帮助行业踩坑的说法是浅薄的。”

客观而言，在早几年的经济环境和资本充裕的情况下，盒马高举高打是有足够战略眼光和决心的，虽然有很多失败和失误，但是一直在进步，逐步领先同行，形成了盒马独有的能力和体系。

“失败和失误，是创新过程必然会经历的情况，创新本身就是失败的过程，成功只是对失败的总结和偶然的发现，表面是社会批判盒马的失误，事实是社会对于成功和失败的认知的不成熟和偏颇，成王败寇，道果为因，否则，社会不可能进步，创新也不可能成为民族和行业的品质。”王卫称。

也许只有同为企业“创始人”的身份，才能够理解创新与变革的艰辛和不易。

至今也不会有人否认，侯毅创立盒马鲜生所引起的新零售风潮，影响深远，甚至已深入到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

2015年，51岁的侯毅离开京东，回到上海后结识了前阿里巴巴集团CEO张勇。

据《零售商业财经》的报道，仅用五分钟，两人在小小的咖啡馆内形成了新零售的理想主义雏形。

侯毅随之加入阿里，低调进行盒马的创立工作。侯毅想要做的是，集生鲜、超市、餐饮、物流为一体的线下门店，简言之，就是“生鲜电商+超市”。

这一想法得到了张勇的认可和支持。彼时，为了探索线上线下一体化的新零售模式，张勇和侯毅整整谈了3个月，推动制定了影响盒马未来的几个关键方向——线上订单一定要比线下多，30分钟冷链配送，要盈利。

“张勇为里，侯毅为表”的盒马成为阿里正式吹响新零售战略的第一声号角。

时至今日回头再看，两人当初的设想，除了盈利问题，其它几个都一一实现了。

彼时，侯毅认为，盒马生存的关键在于消费定位，竞争力则在于品质与体验。那时，整个中国的消费市场还处于“升级”之中。

经过侯毅及其团队的不断努力，主打“店仓一体”新零售模式的盒马鲜生首店于2016年1月落地上海，盒马以一种崭新的姿态出现在消费者面前。

可以说盒马率先打响消费升级的供应端改革，并第一次将品质与体验呈现在台面上，与强势崛起的线上电商硬刚。

三

2016年3月，盒马获得阿里1.5亿美元投资。背靠张勇，侯毅带领盒马高举高打。年底，盒马拿下2.5亿元营业额。

2016年10月，阿里巴巴创始人马云在云栖大会上首次提出了“新零售”的概念。

马云判断，“纯电商时代很快会结束，未来的十年、二十年，没有电子商务这一说，只有新零售这一说”。

他认为，抓住新零售的关键是在线、线下和物流结合到一起，在线的企业必须向线下走，线下的企业必须向在线走，并与现代物流结合，为消费者提供优质服务，才能创造新零售”。

如今看来，马云的判断是正确的。线上线下一体化已成为一种趋势，并影响至深。

自此，“新零售”的概念广泛传播，一系列围绕“新零售”的改革轰轰烈烈地展开。

2017年，也就是盒马鲜生创立的第二年，盒马门店数量扩张至18家。同年7月14日，阿里巴巴集团董事局主席马云与CEO张勇同时抵达盒马鲜生上海金桥店，并在餐饮区就餐，对外高调“认亲”盒马。

一张广为流传的照片是，马云举起了一只帝王蟹，旁边的张勇和侯毅脸上洋溢着喜悦的氛围。

这也被认为，盒马作为新零售的“首倡者”，其身份也首次获得阿里官方认证。

自此，侯毅、盒马与阿里深度绑定，侯毅的创业史也与阿里新零售战略密切相关。张勇则是马云“新零售”概念最坚定的落地规划者和执行者。

侯毅甚至对外坦言，张勇是他创业的伯乐，“帮我扛住了全部压力”。2018年6月，在接受第一财经采访时，侯毅表示，盒马的诞生一切都是源自阿里CEO张勇的魄力和远见。

如今，随着张勇的“去职”，侯毅也离开了亲手创立的盒马，但侯毅和盒马对整个中国零售商业的贡献却功不可没。

王卫认为，侯毅和盒马的具体贡献在于以下多个方面：

1. 创造性地开创了线上线下一体化的商业模式，这是领先全世界的商业发明，启蒙了即时零售，今天的前置仓，拼团，社团，都是起于此。

2. 卖场设计的先进性，领先了国内的国际超市，使外资卖场的领先和信心不再，一定程度加速了外资卖场的败退，使商业回归本土企业。

3. 信息化建设，自助收银，推动了行业零售现代化。早年，也极大改善了实体商业对于电子支付的态度。

4. 自有品牌建设遥遥领先各家企业，加速了行业对于自有品牌的认知和实践，打破了大牌的市场垄断，降低了品牌商品的影响力。盒马也是真正做到自有品牌优于厂牌的企业。特别是盒马对生鲜自有品牌的开发，是行业的榜样。

5. 盒马鲜生为中国食品超市，盒马奥莱为中国折扣超市树立了最好的样板，奠定了中国模型。

6. 盒马极大推动了海鲜、加工在超市的售卖模式，极大带头了海产品和水族设备、厨房加工设备等产业的发展。

7. 盒马带动了全国名优农产品的流动和推动，对农业贡献巨大。

8. 盒马激活了整个行业创新和学习的热情，中国零售的加速盒马功不可没。

四

从某种程度上说，侯毅与阿里巴巴是互为成就的关系，侯毅应该感谢张勇和阿里，让其在零售多业态试错和创新上的大度和开放。

侯毅的遗憾不少，但阿里的遗憾则是“新零售”之路扬帆致远，也曾引领一时，但最终却并未达到理想预期。

从财务上看，新零售和盒马未能给阿里带来实质性的利润，甚至带来的是亏损。

但在自媒体听潮TI看来，至少在其打造的零售生态圈里，阿里围绕“自营”和“平台”这两大方向进行的增量创新和存量改造中，线上与线下的业务协同，在当时帮助它抢占了更高的GMV。

再具象一点，在天猫的品牌化过程中，阿里的新零售探索也有赋能。

“2010年左右没多少品牌商愿意在天猫开店，2015年阿里上市一年后这种情况才有所变化。银泰有几千个知名品牌商资源，当时的天猫肯定是需要银泰的。”一位电商行业分析师对自媒体知危如此说道。如今天猫的品牌商家早已超过30万。

当然，阿里的新零售战略也谈不上“失败”，从更广泛的影响来看，甚至是一种成功。

上海商学院教授周勇极大地肯定了阿里对中国零售的贡献：第一，作为搅局者，倒逼实体零售转型；第二，作为投资者，领投实体零售，引领其他资本的跟投，为零售转型提供了资金。第三，作为创业者，扶持盒马建成了规模化的新零售。

当然，侯毅的新零售的多番试错也曾为人所诟病。

过去9年中，侯毅和盒马不断尝试诸多业态，可以说近年来的零售新业态，盒马都曾尝试过。一些业态的迭代速度非常快，但失败率也极高。

盒马先后尝试了盒马鲜生、盒马X会员店、盒马邻里、盒马小站、盒马菜市、盒小马、盒马MINI、盒马生鲜奥莱店、盒马里等10多种业态，但不少已经关停并转。

从2023年开始，侯毅又推出盒马硬折扣，寻求“下沉”增量。推出移山价，砍掉一半SKU，大力发展自有品牌，门店价格普遍下调20%，通过“去KA化”、去会员制等将用户引向线下。

“折扣化变革不是简单的价格战，盒马不仅要降低商品价格，还要优化供应链，减少浪费，提高效率，同时保持商品的独特性和高品质。”侯毅称。

也因此，有人批评盒马和侯毅的战略摇摆不定，也没有踏踏实实做零售。在联商网顾问厉玲看来，盒马没有定下心来实实在在做零售，创新太多，总是高举高打。盒马业态太多，但市场变化太快，每个高中低端市场都面对着不同的对手。盒马最重要的是找准定位，更加重视员工管理、业务流程管理，把路走通后，再走下一个台阶。

但无论怎样，侯毅及盒马对零售行业的贡献功不可没。

如今阿里逐渐“退出实体零售”放下新零售的“执念”也能理解，毕竟过去其整个战略都在围绕“消费升级”展开，如今则是消费降级，收缩聚焦主业，也无可厚非。

愿“退休后”的侯毅仍能不忘初心，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灵兽（ID：lingshouke），作者：楚勿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