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人的年，是要过到夏天的

早就听说福建的过年十分火爆，各种游神、炸佛的视频看得人心潮澎湃，直到今年大年初七，我终于去了福建。

之前我去过闽南的厦、漳、泉，那里也有很多庙，但远没有宁德和长乐的庙宇那么密集和丰富。

宁德

第一天去的是宁德城隍庙，几乎全是我从未见过的神像，庙的构造也是堆叠繁复。出来继续走不了几十米，是朝天正境林公庙，略小，拜的是林公忠平侯王，边上不远的是宣封太后元君宫，再往前走上几百米，一座庙中竟密密麻麻摆放着大小近百个神像。

在宁德的半天里，我走过了大大小小十几座庙，有拜孙悟空的大圣宫，有拜通天圣母的太后元君宫，甚至桥边一棵三百年的樟树都有座庙，里面拜的就是这棵树的树德大仙。

在“万物皆灵，唯灵是信”的闽台民间信仰中，有遗德在民者皆为神明。这些庙和周边的活动也更深入日常，人们在庙里打牌、算卦、看电视、聊天、休息。

下午蹓跶到了东湖路附近的圆明宫炎帝庙，恰巧在正月初七这天给神农上帝做寿桃，用了3200斤糯米，加上红糖和白糖制作而成，近百人在庙里庙外忙碌着，见我好奇，就给了我半个品尝，还真挺好吃。一位忙里忙外的光头大哥热情地加上我微信，说过两天有游神会通知我。

他在微信上的第一句话是自我介绍：“龙头正境长生堂张文坚。”

我弱弱地回了一句：“收到。”

离开寺庙，城市生活一切如常，商铺、菜场、医院、学校、川流的电动车，和其他城市没有什么不同。

第二天正月初八，是城隍庙一年一度的米龟祈福活动。一只用上千公斤“平安米”堆叠而成的米龟静卧庙内，民众走过平安桥，将米龟从头摸到尾，虔诚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健康平安。

我在城隍庙外一家写文疏的小店排队半个多小时，求写了一份记有我全家人姓名与生辰的疏文，然后买了一叠黄纸，照老板娘所说，先拜过城隍爷，然后在各个炉前各烧六张黄纸，最后和疏文一起烧掉，以求家人平安。经历了等待、书写、拜谒、焚烧这样一个完整的过程，最后看着那张写有我全家人姓名的粉红色疏文带着一些朴素的愿望在火焰中化为灰烬，让人觉得似乎确实与神明产生了一些隐秘的沟通。

日游神

福建寺庙中常见的八爷。

城隍庙中的米龟。

城隍庙附近的一扇宅门。

城隍庙里写文疏、解签的摊位。

写好了的疏文会装在这样一个红色纸封里。

燃烧的纸钱与疏文。

长乐

初八下午，我们驱车前往长乐的岱灵村，正式开始了游神之旅。

下午一点到达，游神的队伍正好从村文化中心出发，鼓乐声、鞭炮声震耳欲聋，游神队伍首尾几百米，浩浩荡荡往村外不远的冯法院进发，队伍里有神将、鼓板队、管乐队、旗手、保长等等不同身份和职能的方阵。

最显眼的非神将莫属。它的内部是一个用竹子和木头制成的骨架，被称为塔骨，人可以从下方钻进去，将它穿扛在身上，通过观察孔看路，塔骨外面是艳丽花哨的刺绣服饰、头像、顶饰，这样制作出来的神将本身就很高，人钻进去扛起来时更是能高达三米，再加上花哨的服饰顶饰和面部表情，游走起来确实威武，只是下方露出的不成比例的细腿会提醒观者这仍是人间。

神将的内部空间狭小，扛着他们的几乎都是十几岁的少年，每个神将都重2、30斤以上，往往走上没多远就会汗流浃背，所以每一个高大的神将都有两三个少年在边上照顾，随时准备换人。

游神队伍行进到冯法院后原地休息，然后由中年男性们把供奉的主神像请进神轿里，抬出庙宇巡游，仿照天子卤簿与官府仪仗，犹如上古帝王巡狩四方，此时游神队伍才算完整，开始往村里挨家挨户游行，而队伍经过的每户人家，都会在那时点起鞭炮和烟花，对着神明香火膜拜，而神明也会在经过每家门前时为他消灾降福，保佑合境平安。

天黑之前，游神队伍回到了村文化中心，而此时宽敞的空间内已经摆满了祭品，神明们会在此歇息，接受供奉，劳累了的少年们、乐队、鼓手会在堂内吃席，准备接下来的夜巡。

夜幕降临，游神队伍继续披挂上阵，不同的是，各种发光的顶饰、手持的燃烧棒、巨大的烟火照亮着游神的道路，巨大的香烛被点燃，队伍在红色的灯光火光和烟雾里游走于村中，如同流动在乡土血脉中的一股热血。

夜里八点半，游神队伍绕回到起点，在热烈的锣鼓声中结束。

第三天，我去了长乐规模最大的厚福境游神。

规模庞大，一是体现在数量，光是塔骨神将就有2、300尊，加上各地赶来的鼓队、舞龙队、英歌队，还有仪仗手、放炮的、负责后勤的，只游神的队伍就多达上千人，而从各地慕名而来的观众则几倍于游神队伍，路边、田间、屋顶都塞满了人。

二是游神范围更广，厚福游神要经过克凤、厚东、曹朱三个村，而道路有宽有窄，庞大的游神队伍被挤成了好几段，首尾绵延几公里。

三是时间漫长，游神从早上八九点开始，浩浩荡荡，最终到第二天凌晨四点才结束，即便是十几二十岁的青少年也精疲力竭。

今年春节，游神在网络上的火爆，名气最大的就是厚福游神。这些年新加入游神队伍的偏动漫审美的世子和少娘形象，也吸纳了相当多年轻群体的眼球。不少账号在抖音、小红书上早早预热了游神排期和照片视频，追逐流量而来的人们塞满了这里的大街小巷，村中不少居民高举的香火也被外来的观众挡在了队伍之外。四五架无人机在头顶盘旋，直播的人们在队伍前后穿梭，航拍、直播、Cosplay、抖音、快手这些元素都直直插入了游神风俗之中。

在B站、小红书，当地年轻人建立了专门发布游神视频与讯息的账号，比如“龍頭正境神将团”、“闽东游神文化”，吸引了更多的年轻人参与其中。

但随之而来的也有世代差异的挑战，不同年龄段的人对传统的理解和实践方式存在差异。比如去年岱灵村游神的收尾是群神蹦迪，相当火爆，但村里老一辈还是觉得不妥，今年就取消了。

离开福建回到北京，慢慢到了三月底，我又翻看了一下网上关于游神的帖子，骤然发现长乐直到四月依然还在游神。

福建人的年，是要过到夏天的。

主神被抬出冯法院开始巡游。

每位少年都要肩扛几十斤重两米多高的神将走上1、2公里，一旁照顾的同伴就显得必不可少。

队伍里最活跃的马夫，据说他的马鞭可以抽走霉运

燃烧的巨大的香，每支都有一米多高。

捧着神将名牌的人走在前面沿途接受供香。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孤独图书馆（ID：aranya_library），文、图：王东佳（无业，影像梦游者。B站账号：东胶影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