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人神共奋 (ID:tongyipaocha),作者:思想钢印,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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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均GDP之谜
人均GDP是个玄学,在我们的媒体宣传中,阿根廷是个国民经济反复崩溃的典型失败国家,国内好像也没有什么高大上的产业部门,可是人家2023年的人均GDP1.37万美元,比中国人均1.27万美元还高,再看看阿根廷上面还有一个俄罗斯,人均1.53万美元,印象中它被美国制裁,样样都依靠中国制造。
再看看人均GDP最高的几个国家中,百慕大群岛?爱尔兰?冰岛?就这?
可你要说这个东西不准,它又是明文写进国家的远景发展目标中的:2035年,人均国内生产总值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一般是加拿大、英国、法国、日本、意大利、韩国的水平,3万到5万美元——到底怎么达到呢?
做投资,特别是做全球资产配置,要对国家经济结构有一个理性的认识,既不能闭上眼睛当“中必赢”党,也不能忽略了中国尚未充分发挥的增长潜力。
本文就拿两个国家来分析一下人均GDP这个指标的一些特点,包括三个问题:
1. 为什么卢森堡是人均GDP最高的国家?
2. 为什么产业部门健全的中国,人均GDP跟阿根廷差不多?
3. 中国人均GDP跟美国最大的差距在哪儿?
从黄浦区,到卢森堡
要理解卢森堡的人均GDP,可借助我们更熟悉的上海各区人均GDP的特点:
2023年,上海人均GDP前三的区为黄浦(61.9万)、长宁(33.62万)、静安(30.28万),倒数前三的区为崇明(6.19万)、宝山(7.96万)、松江(8.92万)。
最高的区刚好是最低区的10倍,当然,崇明是上海规划的保留地不谈,事实上,黄浦区和宝山区的经济发展水平的差别绝对没有这么大,为什么人均GDP差了9倍呢?
有两个主要的原因。
对于大部分上海白领而言,宝山和松江是用来睡觉的区,黄浦、长宁和静安都是用来工作的区,所以消费创造的GDP一部分留在宝山、松江,工作的所有GDP都留在了“黄长静”,但计算人均时,却把“分母”全部贡献给了常住地点宝山和松江,“黄长静”的人均就被人为拉高了。
上海还有两个典型的反例,普陀区绝大部分都在中环内,但在区域发展规划上,过于侧重居住功能,产业不足;嘉定区几乎都在外环外,但依托汽车产业链,很多人工作和生活都在嘉定,最终,普陀区人均GDP只有嘉定的75%。
所以第一个原因就是一个数字游戏,如果一个国家或地区很多劳动者都住在外国或外区,人均GDP自然就高了。
不过,黄浦的人均GDP可以说高得离谱,几乎是第二名长宁区的两倍,也是中国人均GDP最高的区,力压北京西城区,远超坐拥腾讯的深圳南山区,如果单拎出来成为一个“黄浦国”,将超越卡塔尔和新加坡,排名全球第五,所以不只是人口的原因。
还有第二个原因。
一般人对黄浦区的印象是外滩和南京路商业街,但这种景点只是图个城市名片。
GDP按支出法可以分为投资、消费、政府支出和净出口四部分,消费在同一个城市拉不开差距,政府支出跟人口正相关,真正能拉开差距的只有投资,而金融属于典型的投资相关的产业。
黄浦区真正厉害的是金融业,占了44%的GDP,而号称金融中心的浦东新区仅占比31%。金融是典型的资本密集型产业,以上海的整体数据为例,人均GDP为19万,但金融行业员工的人均GDP达到了184万,以1.8%的人口,贡献了18%的GDP。
所以,黄浦区人均GDP全国最高的原因有两个:金融产值占比非常高,且在此工作的很多人都不算在“人均”内。
而全球人均GDP最高的卢森堡正是这么来的。
卢森堡位于法国、德国和比利时三国交界处,以前是欧洲的钢铁之都,拥有全球第一大钢铁公司米塔尔集团,但现在自然竞争不过中国,让位给了宝武集团,目前它的工业产值仅占比11%,真正的第一大产业是金融业。
卢森堡是欧盟第一大金融中心,也是仅次于美国的世界第二大基金管理中心,由于卢国法律对金融机构非常友好,包括税收减免,资金批准速度快以及披露要求低,导致卢森堡成为了欧盟内部著名离岸金融中心和避税港,大型金融跨国集团也经常把欧洲总部放在这里,包括工行、农行、建行和支付宝。
再看人口,66万常住人口,却另有15万以上的“跨境工作者”,即居住在物价相对较低的欧洲其他国家,但每天到卢森堡和瑞士上班的人,跟住在宝山,工作在黄浦一样。他们不算在“人均”中,至少把人均GDP拉高了20%。
在人均GDP排名前十高的国家中,至少有百慕大群岛、爱尔兰、瑞士、新加坡、冰岛是这两个原因之一;而像卡塔尔这样的石油资源国,其实也是依靠某个资源密集型行业加上很少的人口,达到高人均GDP的。
但这个榜上更多的老牌资本主义国家,却不是这个原因,因为人口太多了,单一产业托不起来。
还是以上海为例,浦东新区的金融产值是黄浦区的3倍多,但常住人口是黄浦的11倍,所以浦东较高的人均GDP除了金融,还要靠占比24%的制造业,23%的信息服务业,等等。
黄浦可以学卢森堡、瑞士这样的国家,浦东新区的经济结构只能像美国、德国这类大国,而本文要分析的阿根廷,正是在向综合发展型国家的道路上迷失的。
阿根廷的GDP心电图
之前有一种说法是阿根廷的人均GDP是按官方美元汇率计价,所以被高估了,但目前阿根廷的汇率已经趋于稳定,黑市价格只比官方价便宜10%,所以这个理由影响不大。
阿根廷经济发展水平确实不低,是G20的成员国,所以人均GDP一直不低。我们对阿根廷比较落后的印象主要是因为他们的GDP波动太大,每隔几年就来一次负增长,像心电图一样。如果我们也像阿根廷这么大的波动,就算总的GDP增速不变,感受仍然非常糟糕。
另一个原因是,阿根廷最有优势的产业是农业和采矿,阿根廷是全球第二大玉米、高粱出口国,第三大大豆出口国,以及小麦和牛肉第五大出口国;而采矿业在矿业杂志《MINING JOURNAL》统计的世界矿产资源排行榜中名列第六。
但阿根廷人口4600多万,是典型资源国卡塔尔的15倍,这两个产业又都是初级品,GDP产出效率有限,加起来才贡献了12%的GDP,而卡塔尔的能源业的占比就高达60%,所以资源再丰富也很难托起阿根廷的人均GDP。
从经济结构看,阿根廷的第一、二、三产业占比分别为7%,30%和62%,有一定的制造业基础,相对而言还是很平衡的;
对比我国,2023年三个产业占比分别为7.1%、38.3%和54.6%。我们的工业生产增加值占比更高,阿根廷第三产业的贡献高于我们。
由于第三产业可以分为生产服务和生活服务,要搞清楚是哪一部分占比更高,则要看看GDP的另一种分类方法——支出法。
按经济部门分类是生产法,着眼于价值是如何被创造出来的,而支出法这个统计角度则是忽略中间品,只看最终的商品是被谁(或者以什么形式)买走了?
支出法把GDP分为四部分:GDP=投资+净出口+居民消费+政府支出。
下面是阿根廷的GDP结构,可以看出,阿根廷确实是个不太靠谱的国家,这四年的变化很大,从净进口变成净出口国,消费支出猛降近8个点。
不过,整体消费支出,包括居民和政府,仍然高达76.3%。
对比一下我国的结构,2023年,转换成支出法的GDP占比,投资、净出口、居民消费和政府消费分别占比为:43.4%、3.2%、37.2%、16.1%。
巨大的差异体现在投资和居民消费上,中国的总消费支出占比只有53.3%,居民消费更少。
由于我国跟阿根廷不但人均GDP类似,人均国民收入也类似,可以想象成,阿根廷人的消费开支比我们高了60%,而我们把少消费的钱变成储蓄,最后形成投资。
各国的GDP构成有一个规律,消费贡献占比高的国家,要么是生产力水平比较落后的国家,大部分钱都用来解决温饱问题,要么是发达国家,西方发达国家的最终消费在国民经济中的份额基本都不低于70%,美国更是超过了80%,主要原因是服务产业贡献的GDP更高,阿根廷无疑更接近于后者。
而介于这两者之间的国家,如果GDP增速较快,往往通过降低居民消费占比,加大投资(储蓄)的占比,这也是亚洲国家的高增速阶段,包括日本、后来的中国和现在的越南印度都会经历的过程。
阿根廷的人均GDP是发展中国家的水平,但消费又是发达国家的结构,这个数据体现的反差,很多在阿根廷生活过的人都能感受到:
居民的收入不高,但消费水准不低,动不动就恶性通胀;
农业矿业这些优势产业缺少投资,导致这些资源延伸的制造业欠缺,大量生活必需品要靠进口,常常成为贸易逆差国;
国家福利项目多,但供应水准低下,极不稳定;
政府严重赤字,为了“搞钱”,经常国有化外资投资,虚报通胀率、操纵能源价格。
其原因在于,阿根廷早在几十年前就曾进入到发达国家的行列,GDP最高曾全球排名第六,后来因为经济发展水平停滞被其他国家超越,但消费习惯却是能上不能下的,福利也是刚性的,很多阿根廷人仍然以发达国家自居,这也是进入中等收入陷阱的国家的通病。
从阿根廷的例子上可以看出,人均GDP这个指标确实有点问题,特别是在消费支出的计算方法上,可以靠过度消费来抬高GDP,这会导致其中的服务价格虚高。
这也是很多人认为我国的GDP被低估的原因之一。
中国的人均GDP被低估了吗?
服务价格的差异,是GDP计算中最受争议的地方。以一次男士理发的价格为例:
西北农村,10块;
上海市中心城区,50块;
美国:300块(换算成人民币)。
同样是理发,生产者付出的劳动都差不多,消费者收获的价值也差不多,但在上海创造的GDP是西北农村的5倍,在美国创造的GDP是上海的6倍,这合理吗?
上海理发价格高于西北农村的部分,主要来源于房租和人力成本,上海的房租和劳动的价值是不是也比农村高很多倍呢?
这就是“购买力平价理论”认为发达国家的GDP被高估的原因,根据该理论,中美的GDP差距没有那么大。
不过,“购买力平价理论”是有缺陷的,是不是被高估,就取决于你如何理解“价值”这个词。
商品可以分为本地化和非本地化的,上海的大米跟其他城市差不多,因为大米是非本地化的,上海和西北卖的都是同样的东北大米;而理发这一类服务商品,供给和需求都是本地化的,不同地区的商品不可替代,可以认为是不同的商品,包括了不同的劳动力和地租。
以劳动力为例,为什么理发师要从农村到城市来找工作,因为同样程度的劳动,城市可以给予更高的工资,消费者也愿意付出更高的价格。
那为什么城市可以给更高的工资?因为城市的产业资源集约化程度高,通俗地说,大部分商品单位生产成本更低,利润更高,可以分配给员工的工资就高。
理发这种服务性的第三产业,利润来源于其他产业的二次分配,利润率取决于其他行业的利润率。美国理发师收40美金,并不是理发技术更好,而是因为顾客所工作的其他产业的利润高。所以,也可以说,同样的理发师,在上海的价值链中分配到的价值,高于西北农村——土地也是一个道理。
从这个角度理解“价值”,你也可以认为上海和美国的服务消费的GDP没有水分,那是其他行业高利润的二次分配。
那么,为什么上海、美国这些产业的利润高呢?是因为低利润又可以全球化的行业,在上海和美国的经济发展过程中,被渐渐淘汰了。
从棉花,到布,到服装生产,到服装设计与品牌,到销售,这条服装产业链,利润分配必然是不均等的。为什么不均等呢?因为制造环节可以转移到海外人力成本更低的国家,而销售和品牌无法转移,设计表面上可以转移,但它依托的设计师资源又是本地化的,实际上也不能转移。
一个国家想要提高人均GDP,就要不断把产业往人均利润更高的方向上转移,但这种转移又受到人口规模的制约。
小国家可以在人均利润更高的产业中,找到一个自己相对有资源禀赋的领域,比如卢森堡找到了金融业、卡塔尔依靠石油,但人口众多的大国家靠单一产业提升,一定会遇到瓶颈。
沙特阿拉伯的石油资源远比卡塔尔丰富,但人口是卡塔尔的12倍,所以人均GDP也远低于卡塔尔,但凭借较大的经济体量,沙特的经济部门更健全。
目前,中国已经建成了全球最健全的产业链,没有之一,但我们的人均GDP仍然只有美国的六分之一,由于规模太大,我们的产业升级之路上,又处处遇到各种障碍,先进半导体设备不能买,有优势的产品又不能直接出口,我们的人均GDP提升的路径又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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