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在最少的时间里赚到最多的钱?
大多财富神话,在CZ面前都黯然失色。2017年,他作为一位草根,在180天内,赚了近20亿美金。突然,他就作为封面人物,出现在福布斯的富豪榜上。到2022年,他才44岁,身家就达到960亿美金,成为华人首富。
错愕的人们问,CZ是谁?
人们还问,CZ在哪里,这个连私家侦探都回答不了的问题。有时人们传,CZ在新加坡踩着滑板去上班,不过好像有时又在迪拜。他还宣传说公司上下3000多名员工,没有总部,甚至连一间办公室都没有。
2023年11月21日,他终于出现了。在美国西雅图的一座法院里,他用黑色的笔签下洗钱的认罪书,落款:赵长鹏。他被迫从他创立的币安——全球最大的加密货币交易所,辞去首席执行官的职务,并且支付美国历史上最高的企业罚款之一,43亿美元。这已经是打过八折的了。
至于刑期该打几折,美国司法部、财政部、商品期货交易委员会,还是没协商好:10年,还是几个月?该怎么审判他在这个世界搅起的混乱?本来判决定在2024年2月底,可现在又延期了整整两个月。
离开法院的时候,赵长鹏耷拉的脸,写满疲惫。很难想象,那场在他生命中持续了六年半的喧嚣和疯狂,怎么就这样告一段落了。
故事的起点
这个故事的起点,并非始于他,而是始于一位名叫中本聪,不知道是不是日本人的人。
2008年,当金融危机震荡全球时,面对备受诟病的金融机构,中本聪发布了仅仅9页的文档——比特币白皮书,宣告了一个新的系统的诞生。
在白皮书中,中本聪发明了一种去除金融和政府机构,完全由个人对个人的电子支付系统。想象一下:在一个没有银行的世界里,你能在几分钟内,在线把钱直接转到对方手里,不论多大金额、没有手续费、更没有审核、无论币种、无论国别。想想你曾经对着银行柜员大吼大叫的痛苦时刻,它们都将消失。所有关于金钱的禁忌,都将被打破。它甚至完全匿名,因为它是基于加密技术的。历史上第一次,你成为了你自己的银行。这就是所谓的“去中心化”了。
在这个后来被人们称为区块链的系统里,中本聪发明了一种新的货币。比特币,就这样横空出世了。
在创造完比特币后,中本聪就像童话故事般地,消失了。他所有存在于世的证据,几乎就只有这9页的文档,还有在比特币第一个区块上,那用绝对的理性来表达绝世愤怒的一句:财政大臣正站在第二轮救助银行业的边缘。在他铺就的通往乌托邦的道路上,有人一夜暴富、有人倾家荡产、有人一夜销毁几十亿、也有人锒铛入狱几十年。只是这些,都再与他无关——他决意把自己也去中心化了。
CZ早年
比特币从一文不值,变成了1万个比特币可以买2个披萨,再蹦到2013年的每个币200多美金。也就是这一年,赵长鹏在牌桌上,第一次听说了比特币。回家后,他把白皮书打印出来,仔细阅读,随后,他的命运之轮开始转动。他卖掉在上海的房子,投入600万人民币买比特币。一年后,上海的房子涨了一倍,比特币跌了三分之二。
但他继续持有,人们因此说他赌性坚强,不过成名后,人们开始把他的这种疯狂,解读为一种信仰。当年,中本聪以绝对的理性和冷静,对中心化的权力进行了釜底抽薪式的斩杀,这似乎和赵长鹏的早年形成了某种呼应。
1977年,他出生于江苏农村,父亲赵盛凯是中国科技大学的教师。也许本来他该有一个受人尊重的家庭,但父亲被认定为走资派,下放到农村。在那塑造性格的人生第一个10年,赵长鹏就这样在阴影下,在艰苦、贫瘠的农村长大了。至于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他似乎从来没有公开谈论过。
1989年,父亲前往加拿大攻读地球物理学博士,带着赵长鹏一起移民。他们一家住在研究生和教工的房子里,妈妈做一些裁缝工作。他发现那些来自其他地方的同学们,都是住在富足的大房子里。当时,他为自己是排球队长而感到骄傲,可是经常,他是坐在队友家人的宝马车里回家的。他的父亲总是开着一辆破旧的车。高中的时候,为了补贴家用,他在加油站打过工,也在麦当劳炸过汉堡。
家庭里唯一的奢侈品,是他的父亲花了7000多加拿大元买了一台电脑,供他自己做研究,也教赵长鹏如何编程。他说父亲每天都会在电脑前,全神贯注于钻研复杂的数学方程式,自始自终保持低调谦逊,因此从来也没有赚到很多钱。他告诉赵长鹏:“找一份体面的工作,然后努力工作。”
那时赵长鹏看了一本书《穷爸爸富爸爸》,他开始质疑自家穷爸爸的建议。他想有自己的公司。然后,赵长鹏从麦吉尔大学的计算机专业辍学,投入东京证券交易所,随后又加入纽约彭博交易公司,编写线上交易系统程序。2005年,28岁的赵长鹏回到高速发展的中国,到上海创立了一家公司,专门为券商开发高频交易系统。
建立高效的交易系统,就这样成了赵长鹏擅长的技能。
起飞
2013年听说比特币后,赵长鹏陆续加入了一些加密货币初创公司,负责交易技术。但一切并不顺利,有一次他还和合伙人将争端带向了互联网。对方说赵长鹏有欺诈行为,赵长鹏则说对方用机器人伪造交易量,诱导用户。人们形容早期的币圈,犹如狂野的美国西部,诈骗、操纵横行。完全的匿名、无人监管,使得虚拟币很快成为圈钱诈骗犯罪重灾区。
人们把比特币作为暗网市场的主要交易货币,用它购买毒品、枪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黑客服务、暗杀委托等大多数人想都不愿意想的违禁品。2011年,一个在线黑市出现,迅速吸引了11.5万买家,达成超过150万次交易,涉案950万比特币,总价值达到2.13亿美金。2013年底,该网站被关停,创始人被判处终身监禁,不可减刑。
在强大的需求推动下,2017年初,每个比特币的价格还是上涨至1000美金,各种虚拟币犹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人们发现,其实只要修改一下中本聪那完全开源的代码,每个人都可以凭空造出一个币。几万个还是几亿个币,随你定。如果有办法让这个币上街流通,那么它就有了价值。人们对自由的想象就这样被点燃了,而自由可以很狂野:有人造出了柴犬币,有人造出了咪咪币、大蒜币、耶稣币、一个币、冥币,还有人造出了哈利波特·奥巴马索尼克10犬币——喂!请不要痴迷于念出这个缝合怪的名字,你念不出人类被释放的疯狂。你只需要记住它的市值一度超过了1.8亿美金。人们带着紧张的兴奋说,这就是金钱的未来,这是一生仅一次的暴富机会。
流动的赌场。
有人这么称呼币圈。也有人认为这就是诈骗。但也有人坚信,比特币代表的“去中心化”精神,是人类的理想。
赵长鹏决定创业,他说:“这是一生仅一次的机会。”
不过,他决定创立的是一家中心化的交易所。中心化,意味着创始人天然拥有了无限的权力:掌握着用户存进去的所有资产、引发的所有数据,并且对交易具有绝对控制权。类似于银行,但是基本不受监管。
2014年,全球最大的比特币交易所Mt. Gox暴雷——它被国人戏称为“东京门头沟交易所”。那也是一家中心化的交易所,它一度承担全球超过70%的比特币交易。当时这个网站称自己因被黑客盗取比特币而下线,首席执行官马克·卡佩勒斯被怀疑监守自盗,导致了75万枚属于客户的比特币丢失。这种顶端失信行为,最后成为了币圈最臭名昭著的事件之一。
为此,赵长鹏决定给新公司取名,币安——希望以安全、安心来召唤人群。2017年7月14日,币安网站正式上线。
最初的一切都是混乱的。上线才60天,相关部门就发布了公告,禁止了首次代币发行ICO,意思是币安必须把用于创业筹集到的资金,原数返还给投资者。据赵长鹏回忆,虽然币安币已经上涨了6倍,但手上有另外四个ICO案,都因为禁令下跌得很惨。按原价赔的话,币安得拿出600万美金的差额。他说:“当时币安还没有盈利且不断烧钱,招人、发展的成本很大。”他说自己当时在火车上,团队跟他打了几分钟电话,就在那几分钟里,他决定赔。
几乎是灭顶之灾下的这些举动,为币安赢得了广泛信任和好评,大量用户涌向币安平台。一个月后,币安的用户就达到了12万,并且开始实现盈利。这些年,赵长鹏会反复提起第一场大手笔的600万美金。他说那次经历给币安上了非常重要的一课:照顾好用户,用户就会照顾好公司。后来,在币安历史上又发生了几次类似“照顾好用户”的事件。赵长鹏像是怀着谦卑,小心收好用户交给他的权力。
这在币圈这种韭菜机、诈骗犯、投机分子、白日梦专业户、隔夜财富自由幻想家横行的地方,显得十足可贵。人们感到:币安,名副其实。
不仅如此,币安宣传自己的交易系统比同行的要快100-1000倍,交易费也低10倍。在各种虚拟币井喷的2017年,币安开始主打币币交易,而不是法定货币和比特币间的交易。当时,相关禁令还包括关闭加密资产交易所。赵长鹏嗅到风声后,决定把币安迁往日本东京。他开始布局海外,并迅速把上线语言从2种拓展到9种。
总之,加密货币交易所遭遇重创时,币安活了下来。
员工告诉赵长鹏:“你有很强的精神力量,你是我见过的最斯多葛的人。”斯多葛学派是公元前300年诞生于古希腊的哲学,告诫人们遵循理智指导,摆脱激情的控制。赵长鹏回复到:“我是吗?我只是试着用最合逻辑、最有效、最高效的方式去解决问题,并且尽可能地保持冷静。”
理性、正确,一直都是赵长鹏引以为傲的行事方式。
上线5个月后,币安就以高效的性能吸引了600万用户,覆盖180多个国家,单日交易量超过30亿美元。自此,币安成为了全球最大的加密资产交易所——他原来想着用三年做到全球第一,他说:“有时你会非常幸运”。上线6个月,币安交易所单日交易量超过100亿美元。突然,赵长鹏就以11亿-20亿美元的身家,作为封面人物出现在福布斯的加密货币富豪榜上,标题是,“从0到亿万富翁,6个月”。
冲突
但币安和传统世界的冲突也很快显现。
币安才成立一个月,占了互联网投资半壁江山的红杉资本,就敏锐地找上币安,签署了投资意向书。当时,红杉对币安估值8000万美金,并且决定认购11%。可是币圈一日,人间一年:古典传统的红杉资本对币安的估值很快过期。才间隔4个月,另一家风险投资公司IDG,对币安的两轮估值就已经飙升至4亿美元和10亿美元。赵长鹏告知红杉,他们的估值过低。
几天之内,红杉单方面向法院申请了禁令,禁止币安与其它投资人进行谈判,认为币安违反了排他协议。而赵长鹏则解释说,与红杉谈的是A轮投资,与IDG谈的是B轮投资。
起初,禁令得到了批准。后来法院才判定红杉的行为,属于滥用程序。这导致期间币安一直无法与其它投资者进行谈判。当然,最后IDG也没有投资币安。在瞬息万变的币圈,币安付出了巨大的时间成本。赵长鹏后来回忆说:“当时是市场的关键时期,其他风投和投资者对币安有着巨大兴趣。这起纠纷令我难以专注于公司的运营。”
在面对中心化的投资巨头时,初创公司常常显得很弱小。赵长鹏为了打这个官司,提前支出了约78万美元的法律费用,这对于很多初创公司来说是巨大的一笔费用;官司在身,使他难以再获得其他融资。很多初创公司别无选择,只能向风投的不平等条款让步。
很长一段时间,对于一度压制他的红杉,赵长鹏似乎很难释怀。2018年5月,香港的法院判决币安胜诉,赵长鹏说:“我们可能很快就要让未来所有将要在币安上币的项目披露,是否与红杉资本有直接或间接的关联。我们不只是防守。”
消息一出,与红杉有关的项目——Fil币期货下跌4.21%,企业级区块链应用平台IOST,下跌7.17%。
这也是权力的味道。
胜诉结果公开后,赵长鹏说:“幸运的是,对于如今的企业家来说,现在还有其他选择。欢迎人们使用基于区块链的筹款活动。” 而币安本身,根据赵长鹏宣称,也是通过向公众筹集的等值1500万美金的资产建立起来的。
流浪地球
对赵长鹏来说,去中心化的甜头,并不仅限于此。
2017年相关禁令之后,币安把服务器和员工从中国搬去了日本。才半年,日本就下达了逐客令,币安又跨越大半个地球,搬到地中海小国马其他,可好景不长。随后币安的名字开始和乌干达、百慕大、迪拜、新加坡、英国等各种大大小小的国家、地区和城市纠缠在一起,赵长鹏也开始和各种黑的白的黄的人推杯换盏、谈判合影,好消息坏消息澄清消息全都混杂在一起。
有一次为了适应当地文化,他还穿上了西装配短裤,出席谈判。不过,这场流浪地球,最终以绝望收尾:币安难以获得一个总部地址。人们既想要加密货币使金钱更便捷、自由的好处,又不知道该怎么监管它在全球的匿名流窜?没有任何背景的赵长鹏又是谁呢?谁敢给他一张合法经营许可?
见鬼去吧。
“我坐在哪里,哪里就是币安的办公室。”赵长鹏对外宣布。从此以后,币安的标志之一就是赵长鹏宣传的,去中心化办公:分布在全球的3000多名员工,连一个总部都没有,他们来自世界各地,也分散在世界各地。
这听起来很酷。但无法掩盖的事实是,这样的结果是,没有哪个国家能够轻易管得到币安。律师们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给赵长鹏发律师函,因为没有地址。慢慢地,没人知道赵长鹏究竟在哪里了。不过,这也有可能是:币安保持了总部的隐秘。他唯一常常露面的地方只有一个:推特。就如同他迅速积累的财富一样,如今他是一位拥有900万粉丝的超级大V,经常通过大喇叭向世界喊话。
币安就在这样类似海盗的状态中生长。而海盗世界的规则就是:没有规则。
他曾在内部定下指标:让用户可以在10分钟内完成交易。为此,新用户几乎不需要提供任何信息,就可以上线交易。在传统金融机构,也就是当你去银行开户的时候,银行会要求你填一些表格,以便银行了解你的信息,这就是所谓的“了解您的客户” 流程。但是在早期币安,这些都不需要,他们允许匿名账户存在。
这导致大量的不明资金,可以在币安流进流出,为洗钱提供了10分钟以内可以完成的自由。
币安涉及的用户来自全球各地,有些是在美国财政部高风险地区名单上的国家和地区。而有些来路不明的钱,可以涉及毒品、恐怖主义、儿童虐待等。
在爆出来的记录里,赵长鹏曾经说,“与其寻求许可,不如寻求宽恕”。他说合规是“一个灰色地带”。曾经有一个币安的合规员工写到:我们需要一个横幅,上面写着“现在洗毒品的钱太难了——来币安吧,我们为你准备了好东西。”
2021年5月,彭博发布报告称,币安正面临来自美国的洗钱与逃税调查。2021年8月,币安开始要求客户提供KYC信息。但直到2022年10月,币安都允许客户在没有提供KYC的信息下,通过第三方中介在币安交易。
几乎与此同时,2021年,币安达到全盛。2022年,根据彭博富豪指数,赵长鹏以940亿美元净资产登顶华人首富。同时,币安拥有1.2亿用户 ,每天处理价值650亿美元的交易,占加密市场的50%。
绝尘而去,无人能及。
他说:“币安的使命是推动价值的自由流通,而加密货币现在就为数百万人带来了这种自由,并在未来惠及数十亿人。”
只是对监管的逃避,让赵长鹏变得越发神秘。有时人们说他在新加坡,有人说迪拜。他开会时,背后也开始竖起一块绿幕,以模糊背景。他公司的内部通讯,也频繁更换联络方式,阅后即焚。他指示员工不得在公众面前谈起工作,即便喝醉酒也不行。
对手
当赵长鹏站上人生巅峰,却面对日益趋紧的监管时,有一个年轻人突然冒了出来。
2019年5月,一个叫山姆·班克曼-弗里德的美国人,创立了FTX,也是一家中心化的交易所。不过,这位在中文社区被称为薯条哥的人,从一开始就选择走和赵长鹏完全不一样的路线——主动拥抱监管,主打合规。
从一冒头,薯条哥就以一种理想的领袖状态出现。他1992年出生,父母都是斯坦福大学法学院的终身教授,姑姑是哥伦比亚大学公共卫生学院的第一任女院长,而他自己也毕业于麻省理工学院的物理系。他妈妈说,薯条哥从小显露出数学天才的行迹:考试前一晚帮同学们辅导功课、高中时就发起了几百人参与的数学竞赛,并且是出题者。毕业之后,他顺利进入华尔街的量化交易公司。从出身起,他每一项都秒掉了草根的赵长鹏。
也和寸头赵长鹏不同,薯条哥顶着一颗爆炸头,个性鲜明。2021年,他寻求红杉的投资时,在视频会议中,薯条哥一边说服红杉投资他的公司,一边全程在玩他最爱的游戏:《英雄联盟》。
会议结尾,红杉问:“你对FTX的长远规划是什么。”薯条哥跟他们讲了一个关于超级App的故事:“我想要FTX变成一个,你可以用你的一美金做任何事情的地方。无论你持有哪国货币,你都可以发给世界各地的任何一个朋友。你可以买比特币,你可以买一只香蕉,通过FTX,你能拿你的钱做任何事。”
红杉在报告中写道:这就是未来金钱的样子,它有一个可以触及全世界任何人的潜在市场。
他们还了解到,薯条哥从在华尔街工作开始,就是个有效利他主义者——赚很多钱,然后捐掉。据薯条哥妈妈说,他从初中开始就系统地、全局地思考道德责任,并且关在房间里阅读海量的有关有效利他主义的资料。12岁时的有一天,他突然打开房门,问了妈妈一个道德哲学问题,让这位斯坦福大学法学院教授都认为太深了:以思考这些问题为生的人,都到不了这个程度。
到了高中,随着思考的深入,他放弃了喜欢的牛排和薯条,从18岁开始成为素食者,而后演变成一个极端的素食主义者。在华尔街的时候,他把一半的工资都捐了。这些,薯条哥都默默做着,他妈妈还是从朋友的口中知道的。妈妈形容自己的孩子:他对自己的幸福漠不关心,这是一种伟大的高贵;但对于他的父母来说,却是一种巨大的悲伤。
红杉写:“FTX的竞争优势在哪里?道德行为。”他们给那份热情洋溢的报告取名:山姆有救世主情结,也许你也该有。
薯条哥总是开着一辆破烂的丰田汽车,穿着宽松变形的T恤衫和短裤。他说自己对游艇、奢侈品等,都不感兴趣。他行事谦卑、友善,待人平易,经常睡在办公室公共区域的软沙发上,有外人拜访的时候,他让员工到点叫他起床,他就这样睡眼惺忪地去见客人。
你看,这就是一个有理想、有能力、有品格的天才——这个世界太需要这样的人了。
2021年至2022年间,薯条哥从红杉资本、软银等投资者处,为FTX融资17.2亿美金,获得的估值在半年内,从180亿美金上涨至320亿美金。薯条哥说FTX是“硅谷的宝贝儿”。
他才不要像赵长鹏一样,东躲西藏的。2020年,他给拜登的美国总统竞选活动捐款520万美金,是个人捐款中排名第二的金主。根据媒体描述, 薯条哥从2020年9月到2022年11月间,总共给拜登的政治竞选活动和委员会捐款将近8000万美元。而拜登上台后,就签署了一个“确保数字资产的负责任开发”的行政命令和全面框架。2021年,薯条哥雇佣了美国商品期货交易委员会CFTC的委员。
这一系列举动,让薯条哥赢得了美国国会的入场券。在国会初步拟定立法政策时,会通过召开听证会来收集和分析各界意见。而薯条哥,则成功作为加密货币的代表出席。在听证会上,他说,“虚拟货币有提升人们生活的潜质”,并且表示愿意主动接受监管。这些真金白银,使得薯条哥成为了一个在政治上有能力影响加密货币监管的声音,他说自己是“币圈救世主”。
同时,薯条哥大手笔地为自己做宣传。他花了1.35亿美金,把NBA迈阿密热火球馆更名为FTX竞技场;花了2.1亿美金把美国最大的电子竞技俱乐部TSM更名为TSM FTX;他花了650万美金,投了2022年的超级碗广告,请了著名喜剧《宋飞正传》的主创拉里·大卫来代言。FTX的广告涉及的明星包括美国职业美式橄榄球员Tom Brady,超级模特吉赛尔·邦辰,还有很多油管博主。
2021年,FTX的交易量是2019年的26倍,平均日交易量为100亿美元。虽然当年体量还是只有币安的1/3,但很快攀升至全球第二大加密货币交易所的位置。2022年,薯条哥身价估值265亿美金。除了脸书的扎克伯格以外,没有人在30岁的时候就这么有钱了。红杉甚至问薯条哥,“我现在是在跟将来世界上第一个万亿富翁讲话吗?”
政治世家、藤校精英、华尔街蓝血——币安的人是这么形容薯条哥的,那赵长鹏呢?相比之下,他显得像个毫无特色的老板:他认识比特币,是从牌桌上开始的;他卖了上海的房子,全部投入比特币,人们说他赌性坚强;他创办币安,是因为感到“一波行情要来了”;他出身平凡,拥有一张华人面孔,这使得他无法像薯条哥一样在华盛顿政治精英圈里游走;他的过往履历既不具有天才的痕迹,也彰显不了个人魅力——他还有几次公开与合作伙伴兵戎相见,两败俱伤的局面;在监管者看来,他过于自由、行迹神秘,像个游荡的雷。
薯条哥在华盛顿政治圈觥筹交错时,他挖苦赵长鹏:“我能够自由进出华盛顿,赵长鹏能吗?”而赵长鹏则公开暗示,薯条哥曾经向监管寻求打击币安。他讽刺薯条哥:“华尔街日报竟然称山姆是币圈救世主。”不过,华尔街日报的原文是“山姆说自己是救世主”,赵长鹏断章取义发了推特。
有一天,赵长鹏看见了一则并没有引起什么反响的新闻,曝光的是FTX关联公司的资产负债表。紧接着,2022年11月6日,拥有800多万粉丝的赵长鹏发了一条推文:我们将抛售账面上所有的FTT。这条推文导致FTT一周内下跌84%。11月9日,曾经被嘲讽的赵长鹏接到一通出乎意料的电话,薯条哥请求他收购FTX。最开始赵长鹏同意了,可第二天就反悔了,他再发一条推文:经过深入的尽职调查,我们决定不收购FTX。
人们开始疯狂抛售FTT,但发现FTX里的资产根本不够提。才两天,11月11日,FTX就申请破产,薯条哥辞去首席执行官的职位。12月12日,薯条哥被逮捕,币圈偶像轰然倒塌,FTX案成为美国历史上最大的金融欺诈案之一。
破产之后,由美国知名破产重组律师约翰·J·雷伊三世接手,他曾处理过美国历史上最大破产案——能源交易商安然公司,并帮助返还给债权人8亿美元。接手FTX时,他说:“我从来没有见过在公司控制方面完完全全的失败、也没有见过如此完全的金融信用信息的缺失。FTX也没有保留适当的记账,也没有对其数字资产进行安全控制。公司由一小群没经验的年轻人运营。”他们之间,甚至互相约会。薯条哥曾告诉投资者,不要干涉他公司的运营,释放出:要不然你接受我的条件,要不然就离开的信号。而投资者一贯以为薯条哥是天才,他有他的行事方式,也就放任他了。
至此,人们这才开始问,发生了什么?
其实也就是中心化交易所的问题:薯条哥挪用了顾客存进FTX的巨额资产,把他们用于政治捐款、购买奢侈地产和投机性风险投资。雷伊说,薯条哥个人从客户那里挪用了超过100亿美元。赵长鹏讽刺他:真以为自己开了家银行。
破产后,面对媒体的提问,崩盘的薯条哥驳斥了自己曾经营造的人设,说那些都是一些公关用语。他说:“这10年最伟大的英雄,有些人永远不会为人所知。而有些最受爱戴的,基本上都是骗子。那些我说过的蠢话,都不是真的。道德这种愚蠢的游戏,是我们清醒的西方人玩的。我也不得不这么玩。当我们满口正确的教条时,所有人才会喜欢我们。”他还曾经告诉过员工们:“我看起来疯疯的这件事,对投资者来说是重要的。”
根据加密货币媒体Coindesk,薯条哥反复强调慈善的行为,是近代历史上最有效的影响力洗白事件之一。意思是薯条哥通过宣传自己的有效利他主义行为,来误导吸引大众,为自己的欺诈行为洗白。
受其破产影响,BlockFI、Genesis Global等数字货币交易所也接连申请破产。投资FTX的红杉资本、软银、加拿大安大略省教师退休金计划、淡马锡控股、老虎环球基金等众多知名投资者也蒙受巨额损失,投资者和债权人加起来亏损30亿美金。新加坡有4.2%的人口受到了影响。赵长鹏说:加密货币圈被净化了一些,虽然过程有点痛苦。根据英国分析公司 CryptoCompare, 2022年12月,在FTX崩塌之后,币安的市场份额从年初的48.7%攀升至66.7%。
在FTX宣布破产后的第11天,赵长鹏又把几乎一样的方法,用在了占市场份额大致10%的竞争对手Coinbase身上。这次,他找出的是4个月前媒体发布的一篇文章,发文质疑Coinbase的比特币储备数据有出入——暗指储户的钱是不是也被挪用了。Coinbase的首席执行官第一时间反驳道:我们是上市公司,所有财务数据都是透明的,大家可以查看我们的第三季财报,请警惕虚假资讯。
Coinbase从2012年成立起,在业内一直被称为“野蛮世界里的老实人”,是第一家上市的主要玩家。赵长鹏大概忘记看对手财报,他随即删除了自己的推文。
至此,有人开始说,赵长鹏是币圈的小人、坏人,他只顾扩张自己的帝国,根本不关心行业里的其他人。在FTX遭受亏损的人,也攻击起了赵长鹏。80亿美金用户资金的缺口,背后保守估计有100万用户。有的人一辈子的储蓄都在FTX里了,生活被彻底毁灭,家人陷入抑郁,甚至有轻生倾向。面对引来的怒火,赵长鹏说:“如果你认为骗子是正当的,那么你大概已经是个穷人了。”评论区回复到:“即便这是真的,但从你嘴里说出来,听起来还是挺残酷的。”
在薯条哥被捕,预估最多会被判115年刑期时,赵长鹏对他的攻击也没有停止。也许是涌来的巨大仇恨令人不知所措,赵长鹏在推特上反复强调自己曝光的是个骗子啊。有时,他又说自己这么做是出于行业透明原则,并不是故意针对谁。有时,他又说:“有数据显示,薯条哥女朋友的推文才是人们开始抛售的真正原因”。
当时,全球第二大区块链以太坊的创办者,在中文社区被封为v神的维塔利克·布特林发声说:“山姆·班克曼-弗里德作为公众人物,得到了他应得的。但是山姆,作为一个人,应该得到爱,我希望他的朋友和家人能够给予他这些。”
听起来不可思议,但是赵长鹏、薯条哥和维塔利克作为币圈的主要人物,在他们这么多年里发的这么多条推文里,只有维塔利克的推特,会多次在不同场合上提及一个词:同情。而赵长鹏是0次,薯条哥0次。当然了,评论区还是把一向受人喜欢、连挖鼻屎都可爱的维塔利克,骂穿了:“你的同情心,令人惊讶的摆错了地方。这会儿谁才需要更多的同情心呢?”
整个行业都遭受了巨大的冲击,加密货币再次进入冰河时期。
人们很自然地联想到,那赵长鹏和币安呢?当一个人手握巨大的权力,权力的节制是否有可能?至少对于红杉、FTX和Coinbase来说,他们大概是不曾体会过推特超级大V赵长鹏,对权力的节制。
引火烧身
华盛顿金主陨落之后不到半个月,各国的监管相继找上赵长鹏,他们下定决心要削弱赵长鹏的权力。至此,币安总是与监管同时出现在新闻里:新加坡警察部队对币安展开金融犯罪调查——对赵长鹏的态度实现了180度大转弯;迪拜虚拟资产监管局官员们要求币安提供更多关于其所有权结构、治理和审计程序的信息;由于监管政策的变化,币安主动退出加拿大市场,不再为加拿大用户提供服务。
2023年3月,美国商品期货交易委员会起诉赵长鹏和他的公司,多次违反《商品交易法》和 CFTC 规定。在谈判的早期,律师团队曾经建议他辞去币安的CEO职务,以换取更宽厚的处置。可赵长鹏拒绝放弃对币安的控制权,总法律顾问最终因意见分歧而辞职。可他最终还是不得不接受这一事实:他的辞职对币安的伤害是最小的。
神秘的赵长鹏最终选择浮出水面。他飞到美国,签下认罪书,接受罚款并辞职。协议里,美国政府允许币安继续运营,但是他们将会保留5年之内对币安账簿、记录和系统的访问权限;币安不允许再给美国客户提供服务;赵长鹏本人被禁止参与币安管理三年。
对于币安付出的天价罚款,有人说赵长鹏是被割韭菜的大冤种。你不可忽视人们为获得自由,愿意付出多少钱,因为还有一些问题,是钱难以解决的。
2023年6月,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起诉币安和赵长鹏,在那长达136页的起诉书里,SEC提出13项指控,包括客户资金处理不当等致命罪名。在随后喋喋不休的月份里,直至今日,SEC仍咬着币安不放,试图寻找最致命的“挪用用户资金”的证据,不断与币安拉扯。这个官司几乎导致了币安美国分部的死亡,他们进行了2/3的裁员,收入下降75%。SEC主席不仅曾被爆与薯条哥关系过近,他还希望通过起诉币安,来争夺虚拟货币的管辖权。
据媒体,长久以来,美国金融监管部门都不确定该对虚拟货币采取什么措施。它该归证券交易委员会SEC管辖,还是商品期货交易委员会CTFC?他们想做点什么,但是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定性加密货币。应该把它当成是股票?债券?货物?或者一种原始材料,像农产品?两个机构甚至为加密货币的监管权,争得面红耳赤。
无论如何,当全球已有几百万人拥有数字资产,加密资产在2021年的市值已经达到3万亿美金时,监管,还是很勉强地在跟上人们追逐“自由”的脚步。
不管怎样,美国政府总算慢慢缓过神来,他们决定:相对于监管加密货币,他们更倾向于监管交易所。
遗憾
不过,就在他们刚弄明白点儿要如何监管中心化交易所的时候,人们已经开始涌向去中心化的交易所了。FTX暴雷后,也许是对人性中驾驭巨大权力的能力失去了信心,也许是认为节制权力需要超乎常人的品格,人们重新看向中本聪设定的路线:用纯技术,化解权力。
赵长鹏说:“去中心化是趋势,有时候你在水里,就能感觉到水流”。不过,相较于对权力的反思,他似乎更在意自由。他曾说:“我不是区块链技术的极致倡导者,但我是自由的极致倡导者,致力于为大家提供金融自由。”在等待刑期的日子里,赵长鹏说现在终于有时间看一下去中心化金融,一个监管机构更加尚未跟上的灰色地带。
至于他曾经的对手薯条哥。2024年3月28日,32岁的山姆在纽约接受审判,他并不认罪,法官给了他25年刑期。去年圣诞节前,有记者去监狱里探访薯条哥。记者描述到,薯条哥在狱中瘦成了一根火柴,也不喜欢洗澡。不过,薯条哥将自己可人的一面带进了监狱:他帮狱友准备辩护,也帮他们准备就业考试。狱友们认为这人很奇怪,但是觉得他是个好人。采访过程中,甚至有狱友高呼:“释放山姆!”
FTX崩塌后,薯条哥第一次告诉了妈妈关于自己的真相:“在我的生命中,我从来没有感到过快乐,也不认为我有能力感到快乐。”判刑时,法官说薯条哥对于自己的罪行,“从未表达过一个字的悔意”,并且形容他是一个精于算计的数学天才,追逐权力和影响力。薯条哥决定上诉。不过,即便狱中岁月漫长,薯条哥大概也不至于过得太辛苦。
对于后脚马上也要入狱的赵长鹏来说,狱中的人缘则更难说一些。签下认罪书之后,他在推特上写:“有员工说告诉我,有时候人们误解了你,觉得生意就是你的一切。但是也有一些很简单的事情人们没看见。比如这些事发生的前几天,你还叫我给一个基层员工送婚礼礼物。”
曾经,赵长鹏讲到父亲时,说:“我爸爸终日在他的实验室和电脑前,他从来没有到过我的任何一场排球比赛。我那时可是队长呢,每周要打好几场比赛,可我父母从来没看过一场。”关于父亲对工作的专注,和对其它事情的忽略,赵长鹏承认:“我也继承了这项特质”。
在一篇报道中,讲到爸爸对他排球赛的缺席,文章写到:赵长鹏的口气中流露出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