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原理 (ID:principia1687),作者:Olivia Liu,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无论是朋友面对面聊天,还是在网上遨游,我们生活在一个语言的世界里。我们一刻也离不开语言。
在某些文化中,语言甚至被看作人类生命和能力的来源。比如在一些非洲文化中,新生儿只能被称为“东西”,只有当他们会说话之后,他们才是“人”。而许多语言学家也相信,语言是人类独一无二的先天能力,它是区分人类和其他生物最重要的特质之一。
但不可忽视的是,自然界的一些动物同样拥有复杂的交流系统,比如啁啾的鸟鸣,猴群的吼叫。其中最有趣的来自一种不起眼的生物——蜜蜂(Apis)。
蜜蜂拥有非人类交流中最复杂的系统。一些外出的工蜂找到花蜜或者其他生存资源后,就会飞回蜂巢,用一段被称为“摇摆舞”的表演,把资源的位置信息传递给蜂巢里的其他蜜蜂。上世纪中叶,动物学家卡尔·冯·弗里希(Karl von Frisch)破解了蜜蜂复杂的舞蹈,并获得了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
简单来说,摇摆舞可以被分成几个片段。首先,蜜蜂会摇着尾巴飞出一段特定角度的直线,这个角度代表了飞行路线与太阳方向的夹角,这段摇尾直线舞蹈的时长表示的是飞去目的地的时长。接着,它会顺时针飞出一个半圆,再逆时针画出另一个半圆。而整段舞蹈的时长和蜜蜂的兴奋程度则告诉了大家花蜜的质量。
如果一定要把蜜蜂的摇摆舞“翻译”出来,它们大概是在表达,“花蜜在xx方位,距离我们xx米,质量还不错”。摇摆舞的确非常精妙,和其他动物交流系统相比格外与众不同。有学者因此提出,它同样可以被称为一种“语言”。
这就带来了一个关键的问题:蜜蜂的摇摆舞可以算作一种语言吗?更进一步地说,语言是人类独有的吗?
什么是语言?
事实上,精确地定义语言相当困难。简单来说,语言可以被看作一个受规则约束的系统,它能完成各种各样的沟通功能——但这样的定义显然不够。
一些语言学家另辟蹊径,他们选择总结并罗列了人类自然语言的一系列特征,用这种特征列表定义语言,其中最杰出的代表包括语言学家查尔斯·霍克特(Charles Hockett)。20世纪中叶,他总结出了十几种特征,被称为“霍克特语言设计特征”。
霍克特等语言学家认为,在这样的定义视角下,一些非语言的交流系统可能也具有某些特征,但一定不会表现出所有这些特征。换句话说,这些特征就像一份检查清单一样,可以用来衡量某种交流系统能不能算作语言。
下文,我将介绍语言的三种关键特征——任意性、位移性和递归性。我们将发现,即使是复杂如蜜蜂摇摆舞这样的交流系统,也很难被称为“语言”。
“猫”和“cat”都是猫
如果我们想描述猫这样一种毛茸茸的可爱生物,它的中文名字叫“猫”(māo),英文是“cat”,日语是“ねこ”(neko)……
据估计,全世界有数千种语言。但无论我们用哪种描述猫,这些词和猫本身的特点都没有任何关联。我们之所以叫这种生物“猫”,仅仅是因为这是一种约定俗成的惯例。这种特点被称为语言的任意性(arbitrariness)。换句话说,语言的形式和它所表达的意思是以一种任意的方式被联系在一起的。
语言学家还发现,即使是语言中的拟声词在某种程度上也拥有一定的任意性,因为它们并不是单纯的声音模仿,而在一定程度上还是会表现出这种语言的某些发音特质。比如我们中文会说猫咪“喵喵”(miāo)叫,而日文则把猫咪的叫声称为“にゃ”(nya)。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蜜蜂的摇摆舞。正如前面介绍的,在摇摆舞中,直线飞行的角度就是和太阳的夹角,舞蹈的时长就代表着飞行的时长。这就好像我们画出了一副山的图画来表示“山”的意思。这种对应“舞蹈”和任意的语言之间具有本质上的区别。
只有我们能谈古论今
你昨晚吃了一顿大餐,今天见到朋友便想迫不及待地想把这家餐厅推荐给朋友,这就需要你用语言描述一个发生在过去、发生在另一个地方的事情。语言可以做到这一点,正是因为它拥有位移性(displacement)的特点。
有社会学家认为,蜜蜂的摇摆舞同样拥有位移性,因为舞蹈谈论的同样是”发生在过去、发生在另一个地方”的话题。严格说来的确如此。在工蜂发现花蜜之后,显然需要花一段时间先飞回蜂巢,在一个不同的地点“谈论”找到的花蜜。
但和语言不同,摇摆舞的位移性受到了严格的限制,具体来说,它们时间上的位移仅限于飞回蜂巢所用的时间,而空间的位移也仅仅局限于从花蜜到蜂巢的空间移动。
相反,我们可以研究千百年前的历史,也可以讨论今天的天气,还能展望明年的计划。我们的语言可以灵活地展现各种时间和空间尺度上的位移性,也可以自由地切换位移与否。或许可以这么说,只有人类拥有这种谈古论今的语言能力。
“世界上最长的句子”是?
对很多语言学家来说,如果一定要选出语言最关键的一种特征,他们很有可能会选择递归性(recursiveness)。
“现代语言学之父”诺姆·乔姆斯基(Noam Chomsky)认为,递归性是人类语言的至关重要(甚至是最重要)的特性,正是它赋予了语言无穷无尽的创造能力,让我们创造前所未有的语句。
递归是一种数学概念。在语言中,递归机制可以表现成一种无限“嵌套”。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莎士比亚有句经典名言“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我们可以在文章中引用这句话。而假如有一天,其他人想引用这段文字,她也可以继续转述。
(1)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2)莎士比亚写下了“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3)原理曾写道“莎士比亚写下了‘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4)别人告诉她原理曾写道“莎士比亚写道‘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5)她说别人告诉她原理曾写道“莎士比亚写道‘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
理论上来说,这个过程可以无限进行下去,生成无限长的语句。如果有一天,吉尼斯纪录“世界上最长的句子”颁给了某一句话,这个纪录下一秒就会被打破——只要再转述一次“世界上最长的句子是……”就行了。
显然,除了人类语言之外,即使是蜜蜂摇摆舞这样的复杂动物交流系统,也不存在递归的特性。
人类本质
1968年,乔姆斯基在他的著作《语言与心智》中写道,“当我们研究人类语言时,我们正在接近一些人可能会被视作‘人类本质’的东西,也就是我们所知的人类独有的独特的心智品质”。
研究语言也许就是研究人类本质的一部分。
参考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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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原理 (ID:principia1687),作者:Olivia Li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