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在聊的小排球，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2011年3月11日，东日本正在经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地震。住在公寓12楼的新人作家古馆春一，在摇晃和倾倒的书架中拼命护住一台电脑，而里面的内容正是漫画《排球少年!!》的雏形。

这位新人在余震中摇晃着手中的笔、继续绘制歪歪扭扭的线条，描绘一个二传手将球完美传给攻手的瞬间。这个灵感孕育出了一篇试读版短篇漫画，之后又被扩展成长篇连载作品，并在日后成为《周刊少年JUMP》“新四天王”之一。

运动漫画在日本不是新鲜题材，上世纪80年代起，《棒球英豪》《灌篮高手》与《足球小将》等作品便将影响力传播至东亚乃至全球，千禧年前后又出现《光速跑者21号》和《网球王子》等融合时尚与新潮元素的作品，在现实中持续引发着体育竞技热潮。

可以说每代人都有自己的运动番，Z世代的答案可能就是《排球少年!!》。近年来大量的同人二创与应援文化的催化，也让这部作品拥有了更鲜明的当代印记，2024年上映的剧场版《排球少年!!垃圾场决战》，最终达成破百亿日元、超746万观影人次的记录。

NOWNESS就此与《周刊少年JUMP》三位编辑、制片人田口翔一朗以及路画影视总裁蔡公明一同对话，试图通过《排球少年!!》的成功路径，寻找运动漫画生命力不减的原因。

《排球少年》第一季

正因没有“翅膀”，采取寻找飞翔的办法

在古馆春一开始连载《排球少年!!》的2012年，热血运动题材实际上已经迎来饱和阶段，排球的设定也早在元老级漫画《女排NO.1》中被使用过。在故事开头，尽管主人公日向翔阳对排球有无限热忱，初中时却因为凑不齐队友而被迫“荒废时光”、只能从夹缝中寻找练习机会，这实际上与当时日本排球界陷入低迷、部员数量下滑的时代背景相呼应。

时任《周刊少年JUMP》编辑的本田佑行认为，这部作品之所以能成功掀起Z世代的排球运动热，让日本高中男排人数从2012年的约3万5千人增长到2024年的约5万人，主要归功于古馆春一的决心。古馆因为在学生时代有过参加排球部活动的经历，正是他想要将自己的经历通过漫画的形式表现出来，才有了《排球少年!!》的这一企划。

NOWNESS：2012年，古馆春一开始正式连载《排球少年!!》。能否与我们聊聊这部漫画刚开始的故事，以及当时日本漫画的整体环境和流行趋势？

本田佑行（《排球少年!!》第一代编辑）：其实在当时的大环境下，运动题材很难做出新的爆款，即使是在《周刊少年JUMP》，热门作品数也只是维持在常规水平。在《灌篮高手》《网球王子》《光速跑者21号》之后，仍有很多读者都在期待下一部运动向的新作问世，但有经典作品在前，大家对新运动漫画的要求非常高，如果我们只是模仿之前的人气作品去批量生产，没有全新的形式、内容和情感注入，读者是不会买账的。

古馆老师最初是带着作品来自荐的，当时我觉得这是个很有才华的年轻人，先合作了一部恐怖漫画《诡异学派：四谷老师的怪谈》。遗憾的是，它在连载18话以后就腰斩了。在这之后，我们就一直在想怎么去做一部能够引爆话题的漫画，最后决定不如放手一搏，做自己真正想做的、热爱的题材，于是古馆老师便提出了排球，用漫画把学生时代的排球画出来。那个时候是2010年。

NOWNESS：很多读者认为《排球少年!!》的一大特点是热血之余足够写实，没有主人公“开金手指”、超能力的情节，更贴近实际的高校生活。这部作品前后一共由三代编辑经手，能否请你们都说说为漫画做了哪些准备？在创作过程中让你们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是什么？

本田佑行：古馆老师本人有打排球的经历，也做了大量的取材工作，平时会定期观看日本高中排球的比赛和日常练习，从中挖掘细节和灵感，所以漫画中呈现的学员、教练、老师形象是非常真实的。

我印象深刻的一次经历，是和古馆老师熬了两天两夜完成当周的手稿，当时要把它送到印刷厂再赶回来继续开会。我让他在这段时间先赶紧补个觉，但回来后发现还在练习画画，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我这一周交上来的漫画原稿里，有一个线条始终处理不好，所以我想趁有时间赶紧再练习一下。

池田亮太（《排球少年!!》第二代编辑）：除了直接向排球选手进行取材外，还有对赛场中负责打鼓的啦啦队进行取材。当时古馆老师就在创作的间隙抽出一天时间，从东京坐4个多小时的车专程赶到那个啦啦队所应援的高中，对啦啦队进行应援的样子进行了取材。在之后的连载中，古馆老师活用了这次取材的内容，在原作中画出了春高期间众人打太鼓为乌野进行应援的场景。

《排球少年!!》第一卷中有这么一句台词我非常喜欢，那就是“感受到痛苦，想要结束的那一瞬，再向前踏出那一步”。我认为古馆老师就是在这样面对自己的作品。古馆老师是一个不会轻易妥协的人，尤其在人物的台词上字斟句酌，试图用最精准的词汇去表达排球术语或人物心理，有的时候你会看到他原稿已经画完了，还在此基础上拿红笔做很多台词上修改。

东律树（《排球少年!!》第三代编辑）：我印象深刻的是在漫画连载期间，和古馆老师花了40个小时一起从日本专程飞到巴西，进行了为期10天的采访，寻找创作灵感。古馆老师说过一句话，他不希望作品里有说谎的成分，一切最好都尽可能真实，所以我们一同做了大量的走访工作。

十年之约：《排球少年!!》的成长与变化

今年是《排球少年!!》动画化10周年，这部作品迄今发行量已达6000万册，获得第61回小学馆漫画赏少年向奖，成为继《灌篮高手》《棋魂》之后第三个获此殊荣的JUMP系运动漫画。在写实运动番特有的热血精神之外，极少重复的分镜、对人物群像的刻画、直面平凡和失败的主题，共同构成了这部作品长盛不衰的原因。

日本运动番的创作趋势早已从个人英雄主义转向多样的团体群像，核心主旨也从“我们必须获得胜利”变为“我们一起成长”。在古馆春一的笔下，日向翔阳会因为发烧退下一场关键的比赛，“不是天才”的及川彻在赛场上挥洒了数年无名的汗水，几乎每个读者都可以从中找到让自己产生共鸣的角色。

除此之外，倘若我们将目光投向近年的日本动画电影市场，会发现它在疫情后迎来了新一轮爆发期：2020年至今已出现9部破百亿的日本动画电影，从《柯南》的安室透到《灌篮》的宫城良田，“人气角色”及同人CP的力量开始凸显，《排球少年!!垃圾场决战》中也以人气角色孤爪研磨的视角展开，充满张力的人物、CP和金句成为新人追番的起点，这也恰好是制片人田口翔一朗入坑的契机。

NOWNESS：听说田口翔一朗其实还不是初代读者，你是从《排球少年!!》的动画开始入坑的对吗？能否从新一代受众的角度说说你和这部作品相遇的故事，你认为《排球少年!!》持续吸引新观众的点有哪些？

田口翔一朗：10年前，也就是在2014年，《排球少年!!》的动画上映了，我当时先看了动画，觉得这是一部很有趣的作品才入坑的，没想到2019年入职东宝后，在机缘巧合之下担任了《排球少年!!》第四季的助理制作人，有一种兜兜转转回到最初的缘分。

其实我感觉这部作品最受吸引自己的地方，是每一个角色和他的台词都充满了信念感和追求，但与此同时也很接近我们的真实生活，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成为最终的赢家。

我最喜欢的一句台词，是在第四季乌野对战稻荷崎的时候，田中龙之介屡屡受挫、怎么都得不了分，他当时说：“平凡的我，还有闲工夫在这里垂头丧气吗？”《排球少年!!》中有很多这样的经典台词，它不来自高高在上的赢家，而是出自平凡的挑战者，也贴近我们普通人的视线，所以更加鼓舞人心。

本田佑行：这些年，我其实经手过很多优秀的人气作品，在我看来《排球少年!!》区别于传统爆款作品的点在于，观众可以从中看到自己的青春，往角色身上投射自己的情感和体验。它本来就是一部学校题材的作品，古馆老师在其中对主角和竞争对手的塑造，以及对排球文化和校园场景的还原都是入木三分的，所以在这10年间一直慢慢累积着新的观众，也许大家在这期间会有新的“墙头”，但当剧场版出现时，就像是10年后召开了一场同学会，会有很深切的情怀。

NOWNESS：2024年的《排球少年!!垃圾场决战》票房收入已经超过了106亿日元，在座各位或多或少都参与了创作过程。在你们看来，这一IP经过十多年仍维持了这么高的人气，需要经过哪些革新与改变？

东律树：我觉得和漫画不同的是，它之所以成功，首先还是因为我们没有忘记把它当成一部电影在制作。漫画一话有19页，TV版动画一话有23分钟，动画一季有13话。但是一场电影，会有90分钟。时间长度不一致，让观众们觉着有趣的剧情构成自然也不一致。

也正因为这样，除了小排球粉丝，我们也需要思考如何让新观众同样沉浸在这部电影中。所以我们在不脱离主线的情况下对原作进行了改编，比赛本身还是原来的样子，但我们尝试用孤爪研磨的视角代入故事，通过这种方式给大家带来一些新鲜感，导演满仲劝先生也有很大功劳。

电影集中描写了一场乌野与音驹的比赛，其实这是很适合在大银幕上观赏的。在上映前后，东宝公司也做了很多的努力，包括选用声优、争取IMAX大银幕、音响音效、粉丝应援会的企划等，这些都会让人产生想要多刷的冲动。

田口翔一朗：与其说这个IP的地位十年来没有动摇，不如说是因为我们一直在成长。我认为第一个点是刚才提到的，制作团队非常用心，第二个点就是日本有制作委员会，所以会有各方的力量参与这次剧场版的创作，包括古馆老师本人其实也出了很多力，为了入场特典画了30多张新的原画。还有音乐公司等，每一个制作委员会的公司都有自己的长处，他们联合起来取长补短，才会有我们最后看到的这部产品。

春高没有终点，人生“不止排球”

与千禧年初不同的是，日本运动番同人及应援文化的发展越来越趋于成熟，随着电子书及流媒体的普及，粉丝对角色的热情以线下活动的方式有了更直观的呈现。偶像文化与二次元相互拟合，参与其中的粉丝们也在将活动作为一种创作现场，应援本身就是一种二创形式。

2023年9月，日本东京举办了万人参与的《排球festa·大壮行会》活动，现场还出现了乌野队声优表演、音乐Live等活动。这股同人CP及应援文化的热潮也蔓延到中国内地，在路画影视举办的首映粉丝节现场，一位打扮成研磨的coser表示自己最喜欢的角色是“小黑”（两者在动画中是热门CP），现场两位男声优互相投喂的环节也引发二次元“地震”。

缘何以热血青春为底色的运动番，会吸引如此庞大的CP同人粉丝群体？或许这正是源于排球这项运动自带的“团队协作”属性，让球员之间的羁绊以一种更显化的姿态被观众捕捉。一支排球队站在球场是六个人，二传与副攻手，主攻与自由人，形成了从人设到功能的一一对应，赛场上的搭档配合与赛场外的友情互动，构建了角色彼此之间成长羁绊的“唯一性”。

以主角日向翔阳与影山飞雄为例，这两个各有优劣的球手在高中校队相遇，恰好能在赛场上取长补短，就像是两片拼图严丝合缝地找到了对方，这种角色关系在《排球少年!!》中不胜枚举，亦由此培育出二创的土壤。

NOWNESS：今年是路画负责引进《排球少年!!垃圾场决战》，并且在上海举办了首映粉丝节。蔡公明老师本人有参加过应援活动吗，对于内地观众的日漫情节及应援文化的流行，你自己有哪些观察和感受？

蔡公明：其实这次合作的缘起，就是我在日本受邀参加了《排球少年!!》的大壮行会。活动是在一个大型体育馆举行的，当时大概有8000多人参与，我刚下地铁站就发现眼前是一片橙色的海洋，那个场景特别震撼。所有人都穿着带有排球少年元素的衣服，当时我们还觉得自己站在那显得特别傻，我说得赶紧买一个什么橙色的东西，每个人都要有一个象征性的标志。

《排球少年!!》在国内的受众是以学生为主，我当时觉得中国的粉丝也值得这么好的一个活动，这是我们筹备粉丝节的初衷，随后也很快定下了东体的场地。一开始我们叫首映粉丝节，其实也准备了31米长的大屏幕，想让大家享受观影的过程。但是因为之前没有先例，上海方面不允许我们在体育场放电影，所以我们在和集英社委员会反复沟通后，就改成把观影放到影院里，对粉丝来讲有些不方便，但好在也算是提前看到了。

田口翔一朗：其实不仅仅是在动画版，在这次剧场版的创作过程中我们也加入了很多“二次利用”环节，包括周边的商品、后续的播放、线下的应援活动，每个部门都会有负责人，合力给观众更好的体验，这在日本是一种常态。

NOWNESS：《排球少年!!》线下的运营活动也以Z世代参与为主，大家怎么去理解这一代观众的需求和情怀？

蔡公明：我本身很喜欢运动番，也和儿子一起看《足球小将》《排球少年!!》。这次我很喜欢电影里孤爪研磨的形象，我个人认为他身上就有那种中国Z世代年轻人的典型气质，他们没有像以往的作品中那么热血或者上头，看上去是很慵懒的，但是背后其实也有默默付出努力，埋在心里的热爱也有一天会被唤醒。

东律树：不仅仅是Z世代，《排球少年!!》一直以来传达的价值观，也是吸引观众的原因。按理来说体育竞技都是要往高处走，但是同时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梦想，比如说这次剧场版中的孤爪研磨，他是一个出色的排球选手，但长大后可能会从事其他的职业，但这并不意味着高中的那段经历是我们仅有的高光时刻、变成了过往的荣耀，之后就泯然众人了。它不是这样子的，观众们会慢慢发现，我们在学生时期的宝贵经历，后续也不断影响着自己的人生。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NOWNESS现在 （ID：NOWNESS_OFFICIAL），作者：朱恺、阿真，编辑：郭亨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