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命卷的韩剧女主,连恋爱都带班味
2024-06-30 15:51

拼命卷的韩剧女主,连恋爱都带班味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 (ID:new-weekly),作者:丰白卡,编辑:晏非,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韩剧《毕业》,算是把“姐弟恋”的张力玩明白了。


初出茅庐的实习老师使尽浑身解数,终于让全校倒数的差生领略到文学的魅力,从吊车尾摇身一变成为名校尖子生。多年后,姐姐变成了补习社王牌,从大公司辞职的学霸则以“老师”身份加入补习社,两人彼此暗恋的同时,还得面对残酷的市场竞争。


导演安畔锡是拍恋爱剧的高手,绵绵雨天、酒屋的暖光搭配红雨伞,没有谁比他更懂得营造暧昧又清爽的氛围了。携手共进的情侣人设是好嗑的,但安导的作品之所以能在韩剧里杀出重围,最关键的还不是激动人心的爱情,而是密集镶嵌在情节中的现实问题。


从“爱的罪恶”到“消灭爱”


要说韩剧有哪些“三观不正”的剧,安畔锡的《密会》《春夜》一定榜上有名。


20岁小年轻与40岁已婚女强人的秘恋;临近结婚,恋上单身爸爸的女人......有多少人把它们翻出来重温,就有多少人审判戏中人的道德。


但导演安畔锡在创作时,只是希望这些作品能与观众进行一场“对谈”。女人在时代变迁下的情欲、生存,会发生哪些改变?“对电视剧来说,重要的不是通过它将答案呈现于人们眼前,而是要让人迅速地进入疑问当中去。”


《密会》中的偷情“奇葩”,但通过姐弟恋探讨的实则是阶级问题。金喜爱的老公幼稚自私,虽然是音乐教授,但事业的成功完全基于妻子对财阀的悉心恭维。他们的婚姻名存实亡。为了巩固已有的地位,哪怕发现妻子的出轨,丈夫依然无动于衷。何况,他还算到了,妻子的出轨对象会为自己带来无尽财富。


透过女人的“爱情罪恶”,安畔锡呈现的,既是现代人对物质畸变的追求,对传统叙述中浪漫爱的颠覆,也是对女性桎梏的展演。吴惠媛(金喜爱饰)的丈夫从小生活在“父权制”的威严下,在他眼中,相比维系一个家庭的体面,女性的情感幸福度数与欲望显然“不值一提”。


这么多年来,安畔锡在讲女性的情感,其实也在谈时代的变迁。可如今时代变了,女性寻求的不再是情感与自我的突围,而是生存的难题。《毕业》中,女主角徐惠珍这样解析韩国小说家朴婉绪的作品世界——“人物的生活背后,是工业化下,现代社会里人际关系的失衡”。


编剧的选文,显然也是她自己生活的写照。在物质主义的社会中,人的异化无法避免。徐惠珍看似是补习社的一等实力讲师、一往无前的大女主,但这只是金钱撑起的底气。在补习社里她没有朋友,和同事都是“分抢学生资源”的竞争关系,学生父母在她面前,更是以看成绩定态度的高傲顾客自居。


徐惠珍没有能让自己柔情的时候,她把自己活成了一台机械,为了赢得账户里更多的奖赏,近乎刻薄地压缩着自己的时间、精力、生活,还有情感。大学还没毕业,她就靠着自己的能力还清了债务,后来更把家里的弟妹供到毕业,在城市安了身。面对物质的挑战、职场的阻碍,爱情注定不是她生命中的优先级。


徐惠珍没有谈过恋爱,因此面对李俊浩的告白,第一反应是逃避。朋友问她为什么不,她说是因为自己的人生轨迹和别人太不同。但心境澄明的朋友戳穿了这种克制,“恐怕你是在欺骗自己不需要爱情”。


整部剧的爱情节奏是很慢的,导演用了大段篇幅去阐述徐惠珍的形象与内核的反差。当学生因为一道模糊的题型被扣了分,作为补习老师的她当机立断,去学校与公立老师表尚燮争辩。除了希望能为学生修正成绩,更多的是出于她想借着表尚燮的出题错误打响自己名气的私心。


徐惠珍把当补习老师视作一种累积财富的方式。她想要更多的收入,就不得不花尽心思扩大补习班规模,以此吸引更多的学生报名,目标是极其现实的。曾经教导李俊浩的循序渐进、理解文学力量的教学方式,也被她抛诸脑后,在她的课堂上,填鸭式的重点题型剖析,变成了流水线的工作。


从某种程度来说,徐惠珍和李俊浩的爱情建立在两人的相似点之上。辞去大公司的职位到补习社当老师的他,也有私心:既想和徐惠珍在一起,也想发展自己的事业。如果能当上有名气的补习老师,他不仅能收入翻倍,还能买下最贵地段的房子。若是维系安稳的名企生活,哪怕再过十年,他依然只是牛马一枚。


他们的爱情不是恋爱脑主导的情节,其背后有深刻的社会困境。这不是所谓的“追妻”戏份,最原生的动力,依然来自他对阶层晋升与钱的渴望。


教育者的“堕落与反省”


《毕业》里,徐惠珍的“对手”主要有两个。一位是从公立学校老师转行补习老师的表尚燮,另一位则是竞争公司“最佳补习社”的社长——“白发魔女”崔亨善。


如果说徐惠珍对表尚燮出题超纲的质问“难道不是因为补习班已经教到这里了吗”,呈现了公立学校对补习机构的依赖与教育生态的失衡,那么崔亨善对文学的“藐视”以及对权威的崇拜,则完全展演了一个经过资本浸润的教育者,是如何被资本所改变的。


白发魔女原先也是公立学校的老师,辞职后她选择了开创自己的补习社。补习社之间的竞争很激烈,崔亨善最常用的打击手段,就是用自己曾经的公立学校老师身份,贩卖“特级”应试技巧,以及教育焦虑。


补习社能提供给学生有效的帮助,但很难教书育人。在崔亨善眼里,把学生送入最难考的大学,成为变现的招牌,才是补习老师的勋章。因而学生真正喜欢什么、想学什么,都不重要。


剧中有一个情节:在徐惠珍和“白发魔女”“交战”的时候,原本在“最佳补习社”上课的学生时宇来到了徐惠珍与李俊浩合办的课堂试听。原本时宇对文学并无兴趣,只是为了按父母和老师的期望努力考入医科大,成为韩国最能赚钱也最受尊敬的医生,但听完课后,他深受文学的触动,对文学产生了真正的兴趣。


时宇向崔亨善坦白自己的想法后,身为语文老师的“白发魔女”第一反应却是:“学那些没用的东西干什么?”她把孩子视作为猎物,相比关心学生的未来,被其他老师抢走学生的事实,更让她愤怒。在她的心中,学生只是构成自己权威、地位的基数。


《毕业》比我想象中的好看,在于它展现的不只是补习社之间的博弈,还有女主徐惠珍身上动物性与道德感的博弈。


真正复杂的女性角色,不会永远具备正确性与积极性。徐惠珍的难得,在于她有“反派”的一面。曾经的她鄙夷浪费时间的教学,认为补习班就应该把核心建立在对分数的提高、对题目的把控上。但在受到身边人的鞭策之后,她开始站在道德的位面上审判自己,做出悔恨的姿态。


李俊浩的原生动力在于做更好的事业、赚更多的钱,但他也像极了年轻时仍未被市场熏染过的徐惠珍,对学生与教育依然抱有热忱。他坚持开发学生的想象力,抛弃对重点题型和分数的盲目追求。他重新让徐惠珍开始反思自己的教育方式。


在这里,人人都是复杂的角色。在别人看来迂腐固执、出错题的表尚燮,其实是教育理想主义的代表符号。他讨厌补习班,是因为在他看来,补习班对成绩的功利追求,磨灭了教育的意义。当他从学校辞职成为补习班老师,也给徐惠珍带来了危机和“失败”。


这可能是第一个描绘女主角在职场的悔恨与失败的韩剧。徐惠珍变成了一个“反派”,而曾经作为学生的李俊浩、作为对手的表尚燮却摇身一变,充当了她的启蒙。


可即使是怀抱教育信念的李俊浩,也依然会在分数和理想中反复横跳。他们的动摇,除了是因为导演在叩问的属于教育的问题,还来自于整个社会结构所形成的生存困境。


韩国人,为何而补习?


剧中,与男女主的爱情如影随形的,是电视机中反复播报的新闻。老年化、失业、低生育率……整个韩国社会的失衡,构成了繁华都市的灰色背景。在种种社会洪流中,竞争变得越来越激烈,实现不了阶层跃升,人们也得为了保住地位拼命卷。


“卷”所带来的其中一种结果,就是补习班的飞升。在经济持续疲软的环境下,韩国课外补习行业却在不断创造业绩新高。据《中央日报》称,早在2023年6月,首尔地区补习班的数量,就已经达到了两万多家,远超当地遍布角落的咖啡馆数量,是当地便利店数量的三倍。即使是在疫情期间,补习班的数量仍旧在增长,韩国仿佛已经变成“私立教育共和国”。


补习支出更为惊人。据韩国教育部和统计厅发布的调查显示,2022年韩国课外补习费就达到了26万亿韩元,创下历史新高。此后每年几乎都有增长,在《中小学民办教育费用调查》中的数据显示,2023年全国学生的民办教育费用总额为27.1万亿元,比上年增加4.5%。


在这样的环境下,补习老师的薪酬水涨船高。因此,就连剧中各专业的高材生在探讨就业时,也不得不对补习街产生向往,“全国的现金除了整容科,都聚集在这里了”。片中的补习社也成了许多失败者东山再起的宝地——社长拍电影亏空了家产,女主欠债休学不得不当补习老师,他们因失意而来,又在这里捞得了巩固阶级的金。


“一枝独秀”的补习产业,背后既有韩国教育制度的问题,也有经济结构的影响。


韩国有独特的高考制度。1969年以前,韩国实行各大学单独考试制度,后来则统一为全国高考——“大学修业能力考试”,简称“修能”考试。为了减轻学生负担,优化高中教学课程设置,韩国教育部在2008年颁布了《大学录取制度改革试行方案》。该方案改变了“一考定生死”的录取方式,开始把考生高中三年的考测、日常成绩、老师撰写的日常学习表现都纳入衡量录取标准中。


这意味着每一次考试,考生都无法松懈。他们不能“出错”,精神在每道题及与老师的人际关系中紧张游走。《毕业》中的高中女学生夏律,在开场便因为错了一道题而在课室里崩溃痛哭。她觉得自己是对的,但不敢向老师发起质问,因为担心老师“小心眼”。她的故事是引发剧情的一种桥段,也是韩国学生的现实。


韩国有个别称叫“学历社会”,这是因为学历能直接影响到韩国人能否在毕业后直接进入大企业。疫情前,首尔大学、高丽大学、延世大学等名校生就在社会各领域占据要职,疫情几年,经济环境的改变更拉高了企业招人门槛。学历与收入形成了重要的生产链,剧中就连补习社老师鞭策学生的话术也是这样的:“你的分数甚至与你未来另一半的颜值相关。”


最早研究补习教育现象的学者D.L.Stevensen和D.P.Baker提出了“影子教育”的概念。他们认为影子教育可能会破坏各国在拓展平等教育机会方面的努力,加剧社会不平等。有钱人的孩子能找到更好的老师、更多难题的解题思路和大量的秘密习题,他们打败普通人家孩子的不是知识,而是分数背后的资本能力。


在《环球时报》的报道中,有受访者透露“补习成风和韩国财阀经济存在一定联系,可以说韩国财阀是补习文化的受益者、推动者和鼓吹者”。课外补习在韩国是一个巨大的产业,它们背后都直接或间接带有财阀的影子。财阀本身就是许多韩国名校的资助方或股东,韩国财阀名下的大企业,也采用了倾向于录取名校生的精英用人机制,完成了这个“焦虑闭环”。


其实,《毕业》并不是在呈现私教与公教,抑或是补习班老师之间的对立。他们所处的病态环境背后,是由资本所催生的残酷丛林法则。“白发魔女”也好,徐惠珍也罢,她们都只是生存在这种生态中的普通人,安畔锡谈她们的选择、堕落与反省,谈着现代人的感情,叩问的也是时代变化下,人们正在走向什么样的男女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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