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果壳（公众号：Guokr42），作者：游识猷，头图来自东方IC
夫妻店从不罕见。2012年一个调查显示，全世界的公司里，80%会雇家庭成员，约四分之一会雇配偶。美国北达科塔州立大学教授格伦·马斯克（Glenn Muske）的研究发现，美国三分之二的企业为家族所有，其中三分之一由夫妻经营。
夫妻合开的小店固然多，也有些大企业是夫妻共同创业起家的，比如沃尔玛、斐济水、奢侈品牌Kate Spade、前阵子搞出史上最贵离婚案的亚马逊，国内有百度的李彦宏和马东敏、阿里巴巴的马云和张瑛、SOHO中国的潘石屹与张欣、陌陌的唐岩与张思川……以及昨天半夜开撕的，当当的李国庆和俞渝。
李国庆和俞渝 | dangdang.com
从李国庆在访谈中“摔杯为号”，到昨夜俞渝半夜“抓破你脸”，各种惊天猛料层出不穷。这对二十年来共同创业的夫妻，似乎已经走到了最差的结局。这也再次引人思考一个问题——夫妻共同创业，到底行不行得通？
伴侣可能是你创业初期的最佳团队
存在那么多夫妻店，自然是因为夫妻店有好处。
在创业初期，夫妻往往是最好的合作搭档
《创业的艺术2.0》一书里，创业者导师盖伊•川崎（Guy Kawasaki）给出了创业团队的招募标准：
① 能做好需要做的事；
② ta相信你的事业；
③ 你喜欢且信赖ta。
很显然，伴侣天然就满足后两点：对你的创业有信心，值得你的信赖（至少在一开始是这样）。夫妻是天然的同盟，有共同的利益和共同的未来。在艰难的创业初期，伴侣往往是最佳团队成员，ta吃苦耐劳，征战奉献，雇佣成本可忽略不计。
第二个好处，是经济收入增加
2015年德国的劳动力研究所（IZA）调查了丹麦夫妻，其中1069对夫妻共同创业，161对夫妻各自创业独立经营，3928对夫妻一人创业一人在外工作，发现共同创业有着明显的经济好处，给夫妻双方都带来显著的收入增长，妻子的收入提升尤其多。原因可能在于，外面的劳动力市场很少提供比共同创业更好的就业机会，对妻子而言尤其如此。
共同创业大多是小公司，但小公司也可能小而美，高利润，给夫妻双方都提供可观收入。即使公司后来关门，夫妻双方的经济状况也依然受惠于曾经的创业，而且未来重新创业或者找工作起点也更高。IZA的研究结论是，共同创业有利于夫妻提升收入，尤其有利于妻子。
另外，IZA的研究还显示，共同创业的夫妻和其他夫妻的幸福程度差不多。不论是离婚风险、生娃可能，还是服用抗抑郁药和失眠药物的几率，共同创业的夫妻都和其他夫妻差不多，并没有“创业增加离婚风险”这样的情形。
第三个好处，是创业能增强一些夫妻的关系
有些配偶就喜欢黏在一起，频繁互动。共同创业会让这样的伴侣感情更加深厚，也给了他们机会灵活安排工作并共同照顾子女。
但夫妻店，也有四个大坑
首先，是创业初期的财务风险
如果一方创业，另一方继续打工，家里有个保底收入，即使创业失败，家计也顶多是艰难些，不会立刻陷入绝境。
共同创业，意味着双方都没了退路。假如创业不顺，事业和家庭就会同时承受巨大压力。
图 | Pixabay
然后，是边界与空间问题
心理学家凯西·马沙克（Kathy Marshack）说，在人类的漫长历史中，夫妻俩共同工作其实是常态，一起打理田地，制造用具，经营小店。“夫妻共同创业”不是问题，夫妻在一起相处时间多了，有更多机会发生冲突才是问题。
创业需要看得清清楚楚，而爱情需要一点模糊。公司需要管理规范，透明公正，而夫妻间则往往有些“没必要说清，说太清就没意思了”。创业是一种放大个人弱点的过程。每个人都会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不足，以及伴侣的缺点。对亲密关系来说，这是许多道需要跨越的坎。
在创业里，每天都会出现无数问题，带来无数压力。当夫妻合伙创业时，这些压力就会一直跟着彼此，从公司到家里，没有隔绝和减压的机会。工作的压力外溢到了家里，家里的压力也点滴渗入了工作——“你为什么否我的决定？”“你为什么不给我洗袜子？”
枕边谈话从浪漫变得生硬，工作不可避免地被带回家，没有独处的时间和机会，没有机会想念彼此。虽然天天在一起，但更多的是浅层的事务沟通，深入的交心反而变少了。
此后的相处还能这样惬意浪漫吗 | Pixabay
同时，还有外界对夫妻店的偏见
对雇员来说，永远存在着这种纠结：“两个老板吵架了，我是站队还是不站队？站队吧，万一他们和好了，另一方就会看我不顺眼；不站队吧，不管他们和好不，两边都看我不顺眼。”考虑到这些难处，许多经验丰富的优秀人才不愿去夫妻店工作，或者在有机会跳槽时毫不犹豫地离开，这给夫妻店的人才招募带来了困难。
对投资者来说，夫妻店里的这些暧昧不明都是隐患。夫妻关系紧密，对公司绝对控股，则很难引入其他合伙人或职业经理人。夫妻关系不好，在用人、经营、战略上打擂台，就平白增加许多内耗。一旦夫妻关系分崩离析，互揭短处，就会带来公司经营上的巨大麻烦。因此许多投资者不愿投夫妻店——投创业公司风险已经够大了，何必再增加额外风险呢？
还有，如果企业做大，权力问题就会浮现
当夫妻里一方是雇主，另一方是受雇或者辅佐的角色，或者一方有更多的股权或决定权时，权力就会发生倾斜。然而，亲密关系又需要双方平等相待。权力不均，带来了关系里的不平衡，并最终在公司和家庭里都造成压力。
沃顿商学院的管理学教授南希·罗斯巴德（Nancy Rothbard）在上世纪90年代调查过30对共同创业的夫妻，发现共同创业的家庭在家务分工上更不平等。共同创业的家庭里，83%的妻子负责所有家务，65%的妻子负责所有家庭采购。而双职工家庭里，只有49%妻子负责所有家务，36%的妻子负责所有家庭采购。
《美国社会学评论》（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2014年的一篇论文称，传统性别角色限制了女性掌权。当女性和丈夫共同创业时，女性大权在握的机会较少，怀孕生子更是会进一步削弱女性掌权的机会。妻子永远需要兼顾家庭与事业，丈夫则可以一心扑在事业上。夫妻店刚开张时，丈夫妻子可能拥有相对平等的话事权，但随着公司做大，妻子往往退居二线甚至完全退出，丈夫则独揽大权，成为唯一的主导。
传统性别角色里，女性需要兼顾家庭 | Pixabay
凯西·马沙克认为，尽管有些夫妻看上去共掌大权，但假如深入调查，妻子的头衔是何？薪酬多少？公司里的问题最终谁说了算？就会发现，表面平等的合作关系其实是复杂微妙而不平等的。共同创业的夫妻到最后，妻子往往将自己定位于“共同所有人”、辅佐者和支持者，而不是创始人或总裁。
大部分妻子都平静地接受了这样的定位。只是俞渝没有接受，而李国庆也注定无法成为沉默退出的“贤内助”。
夫妻到底该不该合伙创业？
这个问题其实没有简单的答案。
如果你想提升家庭收入，那么共同创业（在控制好成本的前提下）有可能让你收获颇丰。
有的人选择绝不和朋友合伙，也绝不和伴侣合作，免得既失去朋友，也失去伴侣。这样的选择也不错，毕竟小别胜新婚，合伙创业胜离婚。
创业是高风险的选择，和伴侣一起创业更是超高风险的选择。资深商业记者阿兹里娜·杰夫（Azriela Jaffe）的估计是，只有5%的共同创业夫妻获得了事业家庭双丰收。
李国庆说，“不悔同君起纠结，只言是我太单纯，终点相连即原点，亲人亦作陌生人”。
故事结局或许不似预期 | 新浪微博：@当当创始人李国庆
如果你们夫妻关系足够紧密，有着共同的创业热情，有着说不完的话，数不清的点子，看到彼此的付出，为自己的伴侣而感到骄傲……这样牢固的婚姻，可以成为创业的坚实基础。如果一对夫妻真的成功跨越了创业种种障碍，就可能收获一段极其美妙的关系，不但共享家庭梦想，而且共享人生成就。
也有一些让创业和婚姻都更可能成功的建议——
划分明确的界限和权力范围
一开始就讨论好夫妻双方在公司和在家里的的权力、责任和利益分配。
夫妻双方最好技能和兴趣互补，双方各自有负责的部分，并对此部分拥有最终决定权。分配责任应该根据能力，而不是传统的性别分工。
重大决定需要彼此协商，但其他大部分时候，明确的地盘划分，能让合作更顺遂地进行。
寻求外部建议
夫妻共同创业，很容易形成一个交流闭环。你们的世界里只剩下彼此的声音，不断强化彼此固有的观念。当婚姻或者公司出问题时，当夫妻双方都觉得束手无策而陷入僵局时，就需要引入外援了。
外援可以是朋友、导师、管理咨询公司、专业经理人、婚姻顾问……他们的反馈也许能让你豁然开朗。
图 | Pixabay
做好心理准备
共同创业绝不是“老公，你太棒了！”“老婆，多亏了你！”
工作是竞争，和伴侣一起工作，意味着和伴侣竞争。
家庭里需要妥协。但在工作时，不妥协可能带来更好的结果。你可能想要一个“永远支持你”的伴侣，但如果你们一起创业，这件事就不会发生。你的伴侣会为了公司利益坚决地反对你，而你也会做同样的事。
沟通，沟通，再沟通
诚实而开放地交流，哪怕这些交流可能会伤害对方感情——不要害怕冲突，要把冲突视为解决问题的机会，如果回避不讨论，最终的伤害可能更大。
沃顿商学院的管理学教授劳拉·黄（Laura Huang）说，许多夫妻在决定共同创业之前，没有进行“困难谈话”。“他们没有讨论当需要改变商业模式时怎么办，正确的退出机制是什么。他们假设自己已经充分理解了对方，假设自己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观点。这些问题最终会摧毁许多创业公司，无论创业伙伴是不是夫妻。”
创业不仅仅是共享美好未来，更意味着要共同经历无数的波折与艰难抉择。有时候这个人得做苦活，有时候那个人要背黑锅。夫妻双方都有权坦率直白地表达自己的看法——“我觉得你已经成了公司的阻碍”之类。充分沟通非常重要，即使你自认为是对方肚子里的蛔虫，在真正沟通时也可能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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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业是一段疯狂的旅程，是脚踏实地，也是异想天开，是直上九霄，也是深抵内心，是恐惧、疑虑和忧郁，也是沉静、狂喜与坚定。在创业里，你会收获一个更好的自己——相比之下，是不是赚了钱，是不是离了婚，都是次要的事了。
可以共患难，不能共富贵，那又如何？有些夫妻可以体面分手，在离婚后甚至依然共同经营公司。就算不能完美收场，要闹到天翻地覆，抖落一地鸡毛，那……其实也没啥。有了共同创业锻炼出来的强大心态，撕也撕得特别绚烂，离也离得分外好看。
参考文献
[1] Should Couples Go into Business Together? (2014). https://hbr.org/2014/07/should-couples-go-into-business-together
[2] Wicker, Allan W., and Kim A. Burley (1991): “Close coupling in work-family relationships: Making and implementing decisions in a new family business and at home.” Human Relations, 44(1):77-92.
[3] Yang, T., & Aldrich, H. E. (2014). Who’s the boss? Explaining gender inequality in entrepreneurial teams. 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 79(2), 303-327.
Together, at Home and at Work. (2013). The New York Times. https://www.nytimes.com/2013/11/17/fashion/rules-for-couples-that-work-and-live-together.html
[4] Dahl, M. S., Van Praag, M., & Thompson, P. (2015). Entrepreneurial couples. I
n Academy of Management Proceedings (Vol. 2015, No. 1, p. 14776). Briarcliff Manor, NY 10510: Academy of Management.
[5] Mesure, S. (2019). For richer, for poorer: the couples in business together. https://www.ft.com/content/a244e496-41c1-11e9-9499-290979c9807a
[6] From the Altar to IPO: The Highs and Lows of Married Business Partners - Knowledge@Wharton. (2013). https://knowledge.wharton.upenn.edu/article/from-the-altar-to-ipo-the-highs-and-lows-of-married-business-partners/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果壳（公众号：Guokr42），作者：游识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