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西坡原创 (ID:xipo-history),作者:西坡,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我经常困惑甚至愤怒于,人们为什么甘愿过一种二手人生。我说的不是那些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人,而是那些明明有时间也有经济条件的人,却终日汲汲于自己还没有得到的东西,而从不主动使用自己已经拥有的,去建造,去冒险,去享受。
他们就像《霍比特人》里那条叫史矛革的龙,获得财富之后仅仅满足于继续占有。纸面上的财富数字缩水之后,他们脑袋里便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去占一个大的便宜,填补上内心的亏空。他们宁愿为了翻本损失更多的财富,也不愿意直接花掉这些钱,获得即时的满足。
网上经常流传这样一类故事:“某大城市一对夫妻名下有一套价值一千多万的房子,两人同时被裁,获赔补助一百多万,双双失业的他们,愁眉紧锁,不知道未来的道路在哪里?”然后评论开始煞有介事地讨论,有人说这故事是编的吧,有人说有钱的生活轮不到我来操心,热闹非凡。
故事当然是假的,就是为了引起这样的讨论才编的。问题在于,为什么好事者要编这样的故事,为什么只有这样的故事才会引起传播?
答案是,只有在这种传说中有钱人的烦恼中,听故事的人才能感到安全。假如是普通人的失业故事,人们很容易代入自身的处境,难免会焦虑不安。假如是有钱人的顺风顺水,那么又缺少戏剧性,只会引发听众求而不得的羡慕嫉妒之心。所以故事里的有钱人必须倒霉而且低智,唯有如此,才能给听众一种我没你有钱但我比你幸运比你聪明的满足感。
故事是虚假的,但听众想要的那种安全感与满足感是真实的。把这套戏里戏外的包装拆开,我并不是想要展示自己的深刻或者聪明,我想说的是,我们可以不必过这种间接的、二手的生活。至少对每天仍有功夫阅读严肃文章的人来说,大家都是某种意义上的有闲阶级了。我们社会的文化活水,其实就靠我们来制造和维系了,是的,只有我们。
当然我知道在现实中,我们社会的中产通常把自己的身份认同为底层,同时把所有领域变坏的责任归之于看不见的人、看不见的手。我们是个很奇怪的社会,大家总是谈什么阶层固化,但我们其实是一个无阶层社会。我们有巨大的收入差距,但没有任何一个阶层是自觉的、自足的、稳固的。任何位置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准备逃离自身。我们所谓的阶层,是被从外部想象、描述以及反对出来的,而不是该阶层内部的人主动想象、主动认同出来的。
那些大富大贵的人,跟赤贫如洗的人一样,过的都是二手人生。那些搞文化搞艺术的人,跟那些炒股票、做生意的人一样,离文化和艺术都有十万八千里,可能还要更远。全社会对于财富自由的盲目崇拜,只是一种精神贫穷在羡慕另一种精神贫穷而已。
毕加索曾经困惑不已,人人都想理解艺术,为什么不尝试理解鸟儿的歌声呢?大卫·霍克尼听到有人说“艺术不是人人都弄懂的”,说如果真是这样,不如枪毙我算了。他们说的是同一个意思。
我的感受是,如果你要在别人的见解里去过自己的生活,你只会感到天地越来越逼仄。但如果你在自己的热爱里生活,你会发现世界越来越广阔。
哪条路、哪道水,没有关联,
哪阵风、哪片云,没有呼应:
我们走过的城市、山川,
都化成了我们的生命。
前提是,你真的走过。我越来越体会到,人的视野是一次又一次选择打开的。静止在原地的头脑,一天转上多少遍,看到的都是同样的乏味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