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大家-腾讯新闻(ID:ipress),作者:张海律,原标题:《坟头蹦迪,哭喊大赛:我在墨西哥亡灵节现场与鬼同乐》,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受皮克斯动画《寻梦环游记》(Coco)的强烈影响,于10月底到11月初蜂拥而至墨西哥的世界各国游客,都想趟过漂着鲜花的潺潺溪流,在黑夜里跟着摇曳的千盏烛火以及万寿菊铺成的小径,来到当地人的阴宅墓园,跟着守夜的亲友唱上一首《请记得我》(Remember me),再蹦上彻夜的坟头迪。
电影《寻梦环游记》向全世界普及了亡灵节
游客们在杂乱的信息中,猜测着哪儿的守夜最有气氛,最能拍出可供在Ins或朋友圈炫耀的照片,同时也清楚,自己的凑热闹,让本就成了墨西哥旅游名片的亡灵节守夜更加拥挤不堪。
“动画原型那座小岛不能去了,方圆百公里不可能找到住宿”、“墨城北边各州没有守夜风俗”、“墨城东南远郊的Mixquic村不错,但到时人满为患,手机会完全没有信号,不可能叫到返程车”……各种攻略和时时更新的信息,在11月1日的幼灵节前纷至沓来。
为亲人守夜成了狂欢节
为了凑几小时守夜的热闹,善于搜集整理旅行信息的我,叫上三个同胞妹子,通过民宿房东包了一辆出租,还是决定去远郊的Mixquic,至少前年的图片和去年的攻略里,那儿的墓园中,洒满了万寿菊,斑斑烛火在黑夜里跳动,正是“Coco”里的动人场景。
Mixquic墓园外的老太太,几乎就是Coco本人
《寻梦环游记》电影里的COCO
路程远极了,交通堵极了,熬了三个多小时后,我们终于在教堂敲响让早逝孩子回家的七点钟声前,抵达了小镇。司机霸到个停车位,这样我们就不用担心没蜂窝网络叫不到回城网约车。
经过一条摆满地摊的漫长美食街,以及一条在教堂围墙外搭起以眺望墓园的走廊,我们挤进了亡灵节守夜“主场”。
真正有着守夜传统的城市墓园
到处都是疯狂拍照的游客,以墨西哥城本地人为主,也少不了美国姑娘尖锐的笑声和熟悉的普通话。坟冢间仅能容纳单脚通行的狭小通道,显然不可能容纳小镇居民守夜。只有一块墓碑前不知被谁家点亮了蜡烛,引来大伙将焦距推近,一顿狂拍。镇中心的广场上,乐队在骷髅舞娘的蹦跳中歌唱、游人也排着长队将自己画成一张张骷髅脸。
为有狂欢参与感,我也化了骷髅装
基本可以下论断了,Mixquic的守夜,早已成为游客远多于本地人的狂欢节,甚至于只有游客没有亡者亲人。我们迅速反思,以便平衡失望之情,“理应是游客受Coco影响太大,都成了幻想安静歌唱的戏精,其实墨西哥人要的就是与亡灵彻夜的狂欢歌唱”,这样一想,也就觉得这儿的氛围挺不错了。
真正有着守夜传统的城市墓园
远方的另一边,几个偶遇的朋友也成功包到车,趟过电影里那条冥河(现实中的一个高原湖),上到本以为撒满花瓣的岛上,然后发朋友圈感慨,“就像香山看红叶那样拥挤”。再一边,一位环球旅行的成都美女,固执地坐夜班大巴,跑到好几百公里外的亡灵节文化发源地瓦哈卡州,中国游客少了一些,但一样没太多“想象中的传统”,她还要再坐返程夜巴回到墨城,参加白天的亡灵节大游行,“这么赶路下去,大家该给我过亡灵节了吧“。
亡灵节分为11月1日“幼灵节”和11月2日“成灵节”两日。幼灵那夜,我们趁更蜂拥而至的车群抵达前,下决心早早离开Mixquic,回到同在南郊的住处。一查谷歌地图,附近不就有个墓园,就摸了过去。虽然里面一样有了美国游客团和个别不知从哪找到信息的同胞,但更多的,还真就是给早逝的孩子和青年来守夜的本地人。万寿菊、烛火全在了!十多个乐队在不同区块吹奏着欢快的拉丁舞曲,另一些坟墓前,则簇拥着吃吃喝喝的家人,用蓝牙音箱播放着逝者生前喜爱的歌谣,从夏奇拉到酷玩。
不等我们想要试探举起相机,人家就挥手热情招呼过去,递上糕点和果汁,想拍就拍吧。
其中一座墓碑前,一个上年纪的男人跟着音箱歌唱,旁边年轻一些的弟弟会几句英语,“他是里面那青年的老爸,连续5年都来孩子这儿守夜了”。渐渐地,我才在黑夜中喧嚣的管乐里注意到,有些角落里,确也有低声啜泣的母亲,卧躺在姐妹怀中。
所谓悲喜交加,就该是属于幼灵夜的情感吧。
《寻梦环游记》中亡灵回家的路
亡灵也要正常上班生活
次日中午,城中最宽阔的改革大道封路,以迎接亡灵节大游街。
相较墨西哥部分地区的守夜传统,游街从来就不是属于亡灵节的一部分。而是直至2015年《007:幽灵党》的拍摄,让邦德率先“创造”出这么一个盛大的游行庆典,接着从次年开始,亡灵节在首都就多出了这么一块盛大内容。
《007:幽灵党》电影剧照
对于此,每个游客或多或少都有着“太过商业化”的怨言,殊不知自己就是添乱和加速传统商业化的一份子。本地人倒无所谓,每天傻乐着得过且过,看似就是墨西哥人的天性,以至于早已将死亡也看成生命的延续部分,要么将先人从坟里扯出来,与现世的自己喝酒唱歌,要么将自己化妆成骷髅,多出了个大游街更好,让整座墨城成了亡灵狂欢的世界。
亡灵节大游街的车队
城市街头到处是骷髅生活的造型
今年的大游街更是多出了中国代表队和日本代表队。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地认为这是我们去瞎凑热闹,烧个纸糊奔驰给先人,来体现东方对那个世界的观点。中日两队,更像是某种受邀的“主宾国“,队伍中也大多由本地人扮演,要么踩着高跷翻身飞跳,要么成为穿和服的骷髅美女。
这当然是一次次对死亡恐惧的成功瓦解,以一种独属墨西哥人的哲学技能。城市南郊,以商人Dolores Olmedo命名的博物馆里,布置出一个阴间的墨西哥城。在那个下面的世界里,有地铁、有卷饼摊、有奥运会、有法庭纠纷……骷髅亡灵们照样朝九晚五挤车上下班,照样娱乐运动,照样在家吵架拌嘴,与活人的世界没啥区别。
亡灵节大游街,独裁者到了阴间依然还在独裁
到了地下,亡灵一样要朝九晚五上班
附近的赫霍奇米尔科(Xochimilco)沼泽运河带,入夜会上演名为哭泣女(La Llorona)的水上恐怖悲剧,一个关于女子为报复负心男而淹死自己两个孩子的故事,可谓墨西哥版美狄亚。大致上,就是一次“惊悚哭喊大赛”,演员们一个个嚎叫着:“啊!我的孩子啊!”
我不大相信墨西哥人会有怕鬼的那根神经。在首都以北的旅游名城瓜纳华托,有一座干尸博物馆,里面可不是被包裹严实的木乃伊,而是一个个被直立下葬表情可怖的尸首。即便博物馆文字提示,请安静并尊重逝者,依然有一家子对着一对母子干尸好奇万分。女人甚至兴奋地从婴儿车里将娃娃抱出来,学着干尸的姿态,让老公快拍照。有鉴于此,参观的国人同胞也就放开了,一个个钻进直立的棺材里拍照,一位长发领队更将长臂伸出,多完美的一个东方女鬼啊。
阿兹台克体育场的墨超联赛和国家竞技场的摔角大赛,恰好都赶上亡灵节。在马拉多纳伸出上帝之手的球场倒还好,只有一批刚参加完游行没来得及卸妆的球迷,在为主队美洲俱乐部加油呐喊。竞技场那边干脆彻底将本就浮夸的摔角比赛,搞成亡灵大战主题。选手(演员)们一个个化成丧尸或死神,输了的那些,则被骷髅大军扛去尽头那边的地狱。
浮夸的亡灵节摔角大赛
这种被归类为娱乐的假打表演,还体现着墨西哥人对政治正确的毫不在乎。主办方安排的对阵选手远不止壮汉,还有火辣美女对阵粗野悍妇,一个个飙着粗口问候彼此母亲。女人们打得太假,飞踹的脚离着老远,对手就迅速倒地。八个侏儒上台,挽回了观众的不满情绪,动真格地抽对方耳光、将对手举起砸下擂台,赢得一片叫好。
最夸张的还有一场“弯直大战”。粉红男穿着短裤,用摸屁股和飞吻等标签化同志动作,调戏粗壮的对手,还以凌波微步的绝技一次次反败为胜。爸爸带着儿子来接受暴力教育,每当绑好敌手正要大刑处决时,男孩稚嫩的声音叫着,“Si,Si,弄死他“。也顺便接受了性向平等教育,纷纷被粉红男的技战术折服,估计想变弯回学校打恶霸坏同学。
离开墨城那天,我去了记忆与宽容博物馆,英语的语音导览里自称:“我们是全球唯一一家既展示大屠杀暴行,又呼吁人类谅解,祈祷和平与爱的博物馆。”在纳粹屠杀犹太人、卢旺达族群相残、波黑斯雷布雷尼亚大屠杀的一个个展厅中,我本来已认定没心没肺的墨西哥人,竟然安静下来,再没在集中营或尸体堆照片前自拍的,那个时候,他们似乎觉察到了死亡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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