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秦朔朋友圈,作者:西门忘我(前媒体人,现自由撰稿人),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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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来一口柔嫩多汁的鳗鱼,再来一口香甜软糯的米饭,细细品味,不经意间就会感受从舌尖到心里的熨帖。
对于鳗鱼饭,日本美食家北大路鲁山人有一句话广为流传,他曾说:“只闻着鳗鱼味就足以配饭。”
有意思的是,他表示,尽管鳗鱼饭是人间至味,但若天天吃,也会“审美疲劳”,所以,他推荐的节奏是“每三天吃一顿”。
从产业视角看,在一碗鳗鱼饭背后,中国是世界第一养鳗大国,2017年,我国鳗鱼产量达到21.73万吨,2022年又增长至28.17万吨,全产业链年产值超过300亿元。
日本则是鳗鱼消费大国,超过九成的活鳗鱼及鳗鱼加工品依赖从中国进口。最新统计数据显示,今年5月,日本从中国进口活鳗鱼约3050吨,较去年同期增加3%。
不过,不管是中国,还是日本,都得直面一个全球性科技攻关难题——人类可以养殖鳗鱼,但目前仍无法实现规模性人工繁育鳗鱼。
换言之,吃碗鳗鱼饭,竟藏着“卡脖子”风险。怎么破?
一、日本人跑在了前面
如果北大路鲁山人仍在世(因田螺携带的肝吸虫造成肝硬化,1959年去世),面对鳗鱼眼下这飙涨的价格,恐怕也不能安心地“每三天吃一顿”。
据央视报道,日本市场最青睐的是四两至七两规格的活鳗,今年,中国活鳗出口供不应求,价格也水涨船高。
广东台山一位养殖户透露,价格每一个月基本上涨一次,6月份5P(指1公斤5条)的价格为每吨19万元,7月份涨到21万元,一吨足足贵了2万元。
对养殖户来说,价格飙升自然乐见其成,但另一方面,养出的成品鱼数量也大大减少。
媒体称,养殖鳗鱼只能依靠野外捕捞鱼苗,但受气候影响,这两年鳗鱼苗歉收,市场上养出的成品鱼有限,“尤其是今年鳗鱼苗比去年明显减少”。
广东省鳗鱼业协会会长翁武振表示:“以广东今年投苗量来说,比去年减少了40%,今年总共才10吨鳗苗,10吨鳗苗5000万尾左右,去年投苗量是在9000万尾左右。”
上述状况传导至日本市场,与此同时,日本鳗鱼苗的捕捞量也持续减少,加上日元贬值导致的进口成本上升等,结果是,鳗鱼价格节节攀升,“俨然成为日常餐桌上的奢侈品”。
显而易见,鳗鱼苗是制约市场的一个关键因素。
“日经中文网”数据显示,2024年渔季,包括日本在内的东亚地区的鳗鱼苗捕捞量比上年渔季减少3成,降至五年来的低位。
捕捞量滑入低位,使鳗鱼苗的价格在每公斤约250万日元(约合人民币11.5万元)的高位徘徊。
长期需求和市场趋势促使中日两国对鳗鱼人工繁育展开研究,最近的消息是,日本人跑在了前面。
7月4日,日本水产厅宣布旗下水产研究机构实现了国内鳗鱼人工繁育技术新的突破,繁育成本从2016年度的每条4万日元以上(约合人民币1840元)降至1821日元(约合人民币84元)。
“日经中文网”报道时称,由人工鱼苗培育而成的鳗鱼制作的鳗鱼饭,其味道、口感和天然鱼苗“没有差别”。
日本水产厅还表示,今后的目标是将鳗鱼苗的人工繁育成本降至1000日元以下。相关报道还提到,2050年有望实现商业化生产。
能取得技术突破,有赖于多年深耕。
不说日本始于上世纪40年代的基础研究,上述水产研究机构首次成功实现鳗鱼的“完全养殖”,发生在2010年,如果2050年真能实现商业化生产,研究、落地、商业化的时间跨度也长达四十年。
问题在于,在鳗鱼市场,日本本来拥有超强的自主品牌优势,很多消费者也认准贴上“日本”标签的鳗鱼产品,若鳗苗规模性人工繁育也被日本掌握,市场的主导权不是完全拿捏在日本手里了吗?
集美大学水产学院鳗鲡(注:鳗鱼是属于鳗鲡目分类下的物种总称)现代产业技术教育部工程研究中心教授陈天圣直言:“掌控育种的核心技术,才能维护鳗鱼产业链的稳定可控。日本在鳗鱼人工繁育技术层面已经突破,国内的育苗研究要及时跟进,避免鳗鱼产业链被‘卡脖子’。”
二、中国不要急着追赶日本
日本实现鳗鱼人工繁育技术新突破的消息传入中国,迅速引起媒体、大专院校、科研机构及鳗鱼产业界的关注和热议。
日本宣布消息两天后,即7月6日,中国渔业协会鳗业工作委员会(简称“中国鳗工委”)秘书处召集国内知名科研机构、大专院校海洋水产生物专家进行广泛研讨和分析,得出的“结论”是,“鳗苗人工繁育2050年前难以规模量产推广,依然是全球性科技攻关难题”。
具体难在何处?
首先是鳗鱼性腺发育的问题。
据中国鳗工委发布的文章称,鳗鱼要实现自然生产,性腺发育必须达到四期,而目前能搜集到的鳗鱼亲鱼性腺发育绝大多数都停留于二期,可以通过技术手段催产,使鳗鱼成功产卵,但受精卵孵化出的柳叶鳗存活率极低。
中国相关科研团队实验发现,孵化出的柳叶鳗到第二天的死亡率高达80%。在中国,目前人工繁育的柳叶鳗存活最长只有43天。
之所以存活率如此之低,是因为人工技术催产的鳗苗,肠道等消化系统器官发育不完善,“这就像本来怀胎十月才能生产的孕妇,五个月就催产出来,婴儿的各项身体机能都会出问题”。
这些因素提高了人工繁育的成本。
陈天圣算过一笔账,一般鳗鱼催熟产卵后会死亡,无法重复利用,加上养殖过程中的水、电、场地维护等费用,“每次的实验成本十分高昂”。
除了性腺发育及人工繁育成本,还存在鳗鱼生态学、生物学研究的问题,对鳗鱼的生活史仍有诸多未解之谜,影响后续繁育进展。
此外,鳗鱼从柳叶鳗向玻璃鳗演变的过程中的开口饵料,也是亟待攻克的一大难题。
正因如此,中国鳗工委提出:“尽管外界对日本的鳗鱼人工繁育技术进展抱有期待,但科学界更倾向于等待更为详实的实验数据与理论解析,以确证其技术路线的有效性与可重复性。”
参与研讨的专家认为,从日本相关部门发布的信息来看,鳗鱼人工孵化技术有一定的实验进展,“但对鳗苗供应市场不会产生重大的影响”。
然而,对于鳗鱼人工繁育,中国落后于日本可以说是不争的事实。
中国上世纪70年代才拉开鳗鱼相关研究的序幕,比日本晚了三十来年。更关键的是,面对长期、艰难、很难看到回报希望的人工繁育历程,中国以往屡试不爽的产学研合作模式有点“失灵”,用媒体的话来说,“企业不愿投入财力,科研费用只能依靠国家支持”。
当然,也不能苛责企业,国家有时也按需调整。
在“七五”“八五”“九五”等五年计划中,鳗鱼人工繁育被列入其中,却由于进程过于缓慢,国内人工繁育一度停滞。2001年后,该项工作再也没有被列入国家级的重大科技计划。
另一个容易忽视的问题是,不是拨出费用就能看见成效,还需要培养科研人才,组建科研团队,建设完备的人才体系,积累大量研究资料。
从这个角度看,中国不是要急着追赶日本,而是要踏实“补课”,夯实基础,稳扎稳打。
三、再次聚焦,联合攻关,力争突破
宣布鳗鱼人工繁育技术实现新突破的消息时,日本水产厅繁殖推进部研究指导科科长长谷川裕康充满期待地表示:“通往商业化的道路已经形成。”
这是因为,除了技术突破,还会把该技术提供给对养殖鳗鱼感兴趣的日本地方政府和企业,包括制度方面在内,全方位完善鳗鱼养殖生态。
给人的感觉是,尽管说“2050年有望实现商业化生产”,但日本有“只争朝夕”的劲头。
或许,是因为日本人太热爱吃鳗鱼了?不提其他更多时间,仅仅是每年7月的“鳗鱼节(又称土用丑日)”,日本便要消耗成百上千吨鳗鱼。
对于吃鳗鱼,中国人也不遑多让。
2022年美团发布数据称,超1000万中国人每月至少吃一次鳗鱼,北京、上海消费者成鳗鱼高频消费群体,鳗鱼炒饭是消费者青睐的爆款。
内销之外,鳗鱼更是“创汇之王”。据媒体报道,鳗鱼曾连续多年在我国出口创汇单一水产品中排名第一,年出口额可达10亿美元以上。
看完这些数据,回头再审视中国鳗鱼人工繁育的历程,只能说真的太有必要加紧鳗鱼苗的繁育了。
好消息是,2023年4月,农业农村部下发《关于公布第一批国家水产育种联合攻关计划的通知》,对鳗鲡育种联合攻关提出具体要求。
通知称,要把批量培养人工繁殖柳叶鳗为主攻方向,持续开展鳗鲡的人工繁殖技术优化、高质量受精卵获得和仔鱼培育研究,提高初孵仔鱼的成活率和存活时间,优化初孵仔鱼饵料配方和仔鱼培育设备,力争突破柳叶鳗培育技术并最终培育出玻璃鳗;建设鳗鲡种质资源保存基地,形成鳗鲡种质资源保存、后备亲鱼培养、鳗鲡亲鱼催熟催产和初孵仔鱼培养一条龙式技术体系。
今年3月,农业农村部举行“中国渔政亮剑”执法行动新闻发布会,在“亮剑2024”中新增了规范管理鳗苗捕捞执法行动。
4月底,在上海海洋大学举行了“国家水产育种联合攻关计划——鳗鲡繁育联合攻关研讨会”,针对鳗鲡人工繁殖的关键技术问题展开讨论,并修订细化了实施方案。
不难看出,对于鳗鱼人工繁育,中国再次聚焦,要求“力争突破”,形成“一条龙式技术体系”——这意味着,化解“卡脖子”难题的征途,重新吹响号角。
是时候往前进击了。
参考资料:
农民日报,《国鳗:如何从零到世界第一?》;
中国鳗工委,《鳗苗人工繁育2050年前难以规模量产推广,依然是全球性科技攻关难题》;
日经中文网,《日本攻克人工量产鳗鱼鱼苗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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