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捡三年破烂,给个县长都不干”​
2019-12-05 13:35

“能捡三年破烂,给个县长都不干”​

文章来自公众号:行业研习(ID:hangyeyanxi),作者:走南闯北的社长,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1 只有那两个轮子值点钱



C县的农村,从八十年代初期分田到户后,就有人开始外出打工,还有为了逃超生罚款举家外逃的。


第一批外出打工的农民都是因为家里实在养不活了,是生存的压力将他们逼出去的。所以,首先出去挣钱的人一般是40岁以上的男性,妇女一般留在家里照顾田地、看管老人小孩。


年轻人虽然也是可以外出打工的剩余劳动力,但是那个时候的农民对村庄之外的世界充满了恐惧感,怕年轻人出门被抓壮丁就回不了家了(这个担心真是。。。),这样他那一支的香火就断了,所以虽然家里很穷,年轻人还是留在村里。


那个时候,全国劳动力市场还没有形成,进工厂的机会很少,同时农民所要求的挣钱方式必须具有低风险、低投资、低技术性、高度的灵活性还能每天都有看得见的收入,这样一来农民可选择的工作方式并不多,进工地当建筑工、捡破烂和拉板车就成为农民的天然选择了。


进工地和拉板车不一定天天能有活干,而捡破烂随时随地都可以进行,除了生活费外,几乎不需要什么别的投入,所以第一批外出打工的蔡沟农民中,大部分选择了捡破烂。


当时很多年轻人不愿意外出打工,是因为觉得捡破烂是一件很丢面子的事,当第一批外出捡破烂的人带着大把的钱回到村里的时候,别的村民看到自然羡慕得很,第二年外出的人更多了,东头村90%的中老年人都有过捡破烂的经历。村民们一般去新乡、郑州、北京、广州等地方捡破烂。


捡破烂的工具是极其简单的,很多农民直接从垃圾堆里就能获得这些工具,几个蛇皮袋,一个用来翻垃圾堆的带手柄的钩子,不需要口罩和手套,捡破烂的人游走在街边巷口,在各种垃圾堆之间辗转。当农民选择走街串巷收破烂时,工具则是蛇皮袋和板车,蛇皮袋当然也是捡来的。



很多捡破烂的农民所用的板车,真正值钱的只有两个轮子,因为是以每个30块的价格买来的,至于两个轮子之间的横杆、轮子上的车板以及扶手都是他们自己用捡来的木料组装而成的。那个时候的城市对外来人口管控比较严格,捡破烂、特别是收破烂要避开城管,被抓住后,郑州的城管会拿走农民工的板车轮子,北京的城管会将轮胎扎破,他们也知道整个板车只有那两个轮子值点钱。


2 捡破烂的技术



捡破烂其实也是一个技术活,破烂回收也存在着一条从低端到高端的产业链,从捡破烂开始,发展到收破烂、开废品收购站最后还能开二手家具市场。


但是很多农民止步于捡破烂和走街串巷地收破烂,没能开起废品收购站和二手家具市场,原因就在于他们没有赶上好时候,或者在技术上有所欠缺。


也有夫妻档外出捡破烂的,丈夫负责拉着板车收破烂,妻子就负责拿着蛇皮袋捡破烂。无论是捡破烂还是收破烂都有技术可讲,不懂的人就没有什么收获。对于捡破烂而言,技术存在于如何把握城市居民的生活节奏,必须在他们扔垃圾的第一时间赶到现场,这样才能有所收获。


一般来说,每天捡垃圾有三个高峰期,早上四五点到八九点钟,下午三四点到八九点,还有晚上十一二点各种店面收摊的黄金时间。可见,捡破烂是一个节奏性极强的活,去早了或者去晚了收获都会差强人意,把握住节奏再去转,才能事半功倍。


对于收破烂来说,最重要的技术在于如何跟居民混个眼熟,很多人喜欢将废品卖给同一个人,这个时候把握先机成为那个熟悉的人就极为重要了,生手与熟手同时在一条街上收破烂,生手毫无收获,而熟手盆满钵满的现象并不少见。


收破烂的高阶技术在于怎样与居民楼和公司的关键人物搞好关系,也就是俗称为“把楼”的技术。一旦与包括居委会,公司保安、后勤负责人在内的关键人物搞好关系,在客户源上就会有一个质的改变,也就不用愁挣不到钱了。


有些居委会或者公司与农民工之间相互交易,前者将所有的废品和垃圾交给后者,而后者负责维护社区卫生。如果把到几个大的公司或者居民楼,就不用走街串巷地收破烂了,只需要维持好这段关系,就可以直接开一个废品收购站。


无论是捡破烂还是收破烂都需要一个较为固定的范围,废品回收行业不适合集体作战,扎堆在一个地方是不行的,所以抢占先机占领某一片区域就很重要,先到者总是比后进者有更多的利润空间。


为了规避同乡之间的竞争,捡破烂行业只存在父亲带儿子,丈夫带妻子,而不存在亲戚带亲戚、朋友带朋友的现象。当看到村里越来越多的人靠捡破烂挣了不少钱,才动这个念头的人已经晚了,因为这个时候位置已经被占完,同样是捡破烂别人能挣到钱,自己却毫无收获。


捡破烂也是一个特别辛苦的活。对于外出打工的农民来说,大城市只是一个挣钱的地方,自己终究还是要回到村里去的,怀抱着这种信念,使得他们可以忍受打工时遇到的种种困难,这点在捡破烂上体现得很明显。


对于捡破烂来说,最难受的是扒垃圾,特别是夏天的时候,臭不可闻,戴口罩和手套捡起来不方便,干脆啥也不不戴,很多人闻到那个味道就头晕想吐,所以根本干不来这个活。


一个到北京捡过破烂的农民告诉我们,有的时候看到垃圾桶里有一堆报纸就赶紧去捡,没想到里面包着一坨屎;环境很差,但是为了挣钱还是白天黑夜地出去转,身体也十分疲惫。



捡破烂难受的地方还在于,挣的都是弯腰钱,时常受气。运气好的时候碰到一些和气的城里人,看到捡破烂收废品的会免费把家里的旧报纸送给他;运气不好的时候遇到难说话的居民或者城管,直接撵人,还说难以入耳的话,十分伤自尊;大部分时候城里人仿佛并没有看到捡破烂的农村人,看到了也躲的远远的,双方发生接触的时候很少。


当受到城里人的辱骂殴打时,绝大部分的农民工只能选择忍着,实在忍不了就走开,并不敢据理力争,认为对方是城里人当地人,占尽了优势,只有忍下了这些气才能挣到钱。


从九十年代中后期开始,村里的年轻人也开始外出打工,但是他们不愿意受到工厂纪律的约束,同时有捡破烂的父辈带着,他们也捡起了破烂。


但是少数人捡破烂的方式与父辈大相径庭,为了挣更多的钱,他们在捡的同时,遇到旁边没人也顺手牵羊,偷的多了,挣钱变得很容易,他们的心思就活泛起来,有的专门去偷,撬自行车锁,偷炉子上的高压锅等,见到什么偷什么,俨然从捡破烂变成了职业小偷。


但是他们的销赃渠道主要依靠废品收购站,像井盖、电缆这些公共设施一般不会偷,因为政府对废品收购站有明文规定,不准回收这些东西。这些打着捡破烂的幌子,施行偷盗行为的人,在城市人眼里成了危险的盲流,为了预防这种现象的发生,他们把所有捡破烂的人都视为盗贼,禁止他们靠近。


某些收破烂的人为了挣更多的钱使用了五花八门的手段,比如,在称上做手脚,将1公斤操作为1斤,量大时更容易在这方面做手脚;把好的东西说成废的东西,转眼又以高价卖给大的收购商;在把废品转卖给大收购商时,用以次充好的方式,以往废品里面塞石头、浇水等方式增加重量。


长此以往,收废品的人就有了坑蒙拐骗的名声。正因为从事的是废品回收这个行业,C县人从一开始在全国劳动力市场上就背负了“原罪”。


3 明天,还能愉快地捡破烂吗?


2000年以前废品回收行业利润空间很大,那些技术能力比较强的人表示,“能捡三年破烂,给个县长都不干”。2000年以后废品回收变得不景气,对于农民工来说,首先是利润空间变小,而且收购价格忽高忽低十分不稳定。其次是物业公司等管理部门开始盛行,城市开始了灰色空间规范化的过程,捡破烂收破烂的范围和机会都被缩小了。


捡破烂对于很多农民来说不再有利可图,大批农村人从这个行业中撤下来投入了别的行业。只有一些做得十分成功,开起了大型收购站或者已经转型开二手家具市场的人能继续挣大钱。



废品收购行业的规范化转型带来的农村人被驱逐,与城市国有企业改革带来的大批工人下岗,几乎是同步进行。


同样是打扫卫生的活,农村人来干就叫“清洁工”,而城市下岗工人来干就摇身一变成为“保洁员”。清洁工重在每天的打扫,因而具有很大的自由空间,而保洁员除了打扫任务外,更重在卫生的保持,这样就是一个全日制的活,具有明显的正规性。物业公司可以对公司和小区进行全方位后勤管理,使得“把楼”这样的交易不再可能。


如今村里大部分能够在城市买房定居的富人,都是早年间被生活所迫走向城市的人,而他们之中很多是靠捡破烂发家的。常见的家计模式是祖辈捡破烂,父辈开废品收购站,孙辈开二手家具市场,一家人就完整构成整条废品回收产业链。


如果说捡破烂是C县人的特色产业,那么全国还有很多地方的农民从事着类似的特色行业,比如在上海的固始收粪工,他们将处理城市的废弃物当做挣钱的手段,城市的垃圾在他们看来就是宝贝。


处于发展中的城市依靠他们变得清洁,农村与城市在需求上实现了融合,当城市已经发展起来,现代化的规范管理成为下一步的发展目标时,大部分农村人失去了为城市人处理废弃物的挣钱机会。


在城市化过程中,农村人进城打工,从事的大多是城市人不愿意干的脏累差的活,农村与城市的交融集中在社会声望不太高的职业类别上。城市的产业转移也将一些污染大、较低端的工厂搬移到农村,与此相类似的是,国际上很多发展中国家也处于为发达国家处理废弃物的地位,这种现象如此普遍,不得不让人深思。


文章来自公众号:行业研习(ID:hangyeyanxi),作者:走南闯北的社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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