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孤独图书馆,图、文:杨炸炸,头图来自:豆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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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以后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但是每次回来,我都会拿着相机在县城闲逛。在县城电影院旁边的台球厅、溜冰场,总能看到一些百无聊赖的年轻人,那时候我产生了拍摄我们县城年轻人的想法。
我的中学是一个很普通的学校,学校流传着一句话:“归义中学门朝北,不出流氓出阿飞。”所以从中学开始,我就从同学那里听到一些关于小县城混社会的小青年的传说,其实所谓的小混混大都是初高中辍学,不满十八岁的少年而已。我小学班主任的小儿子,据说就是县城一个混社会的小头目(传说小学的时候撒尿滋得最高的那位),因为打架斗殴住进县城的医院,来探望的不乏一些有头有脸的社会大哥、发廊小姐。受八十年代香港电影的影响,我那时候对这些混社会的狠人有种复杂的情绪,甚至一度想成为那样的人。
很长时间以来,县城以及生活在县城的年轻人,似乎都承载着某种既定想象,无趣、刻板、平庸、千篇一律。在我的印象里,县城好像一直没什么变化,面积就那么大点儿,最热闹繁华的地方永远是人民广场,好像每个城市都有一个人民广场;人们最愿意休闲的地方一直都是人民公园;夜晚最火爆的一直都是步行街的夜市,最有生活气息的朝阳路,好像自我有记忆以来就没变过。
县城夹杂在中国城市等级的中间地带,既没有一二线城市的繁华,也没有乡村的田园牧歌。压力巨大的人们逃离北上广深,来到压力稍小的新一线二线城市,还有一部分人逃到大理、丽江、景德镇,从来没听说过身边的朋友有逃到哪个县城的。当然了,本身家就在县城的除外。但是,中国的一线城市才几个呢?而中国的县级行政区就两千八百多个,所以说啊,北上广深只是中国幻象,县城才是中国缩影。
我原以为在自己的老家拍照会容易一些,毕竟是熟悉的语境,实在不行也可以在抖音、小红书这些社交平台找到拍摄对象,但是事实完全不是这样。很多时候没等我把话说完,人家可能就一挥手,不拍!或者干脆懒得跟你废话,直接一摆手,头一扭就走了。很多时候可能一天都是被拒绝的。我拎着相机站在街头,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傻X。社交平台也是如此,我拍摄的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在网络上成功约到的。
不过,还是有些拍摄对象让人印象深刻。比如那个个子瘦高、打扮入时,围着星条旗围巾的男孩,1995年生的小朋友,现在宁波打工,过年放假回家,我们说话的时候,他的口音在普通话和方言之间不自主地切换。
还有一个胖胖的男生,看起来对自己的穿着打扮非常自信,我上前搭话想要拍摄也很快答应了,边拍的时候还跟我说,“我很会拍照的”。
其实很多照片都是我刚刚大学毕业的表弟帮忙才拍到的。我刚刚翻看他的朋友圈,几年过去,他也要结婚了,而他的朋友圈签名是:成熟的稻子总弯腰。
每年回家我都会和几个同学朋友时不时见面聊天,他们大都已经结婚,每次酒桌上的内容大都是今年在忙些什么,有没有更好的赚钱机会,或者是不是该要二胎。
也许在我们那个小县城,梦想是可笑的,特立独行也是要被嘲笑的,我爸经常说我一句话,你净干些跟人不重样的。也许县城的生存法则就是安分守己、随波逐流。那些有野心,上进和自立的年轻人往往离开家乡,留下来的少数也是家里有权有关系,可以轻易进入体制,为自己谋求一个稳定可见的未来。
但一切好像都在悄悄变化。这次回家,县城居然有了独立咖啡店、精酿啤酒,瑞幸、喜茶这些在大城市喜闻乐见的商业模式也蔓延到了小城。县城的新贵们开始习惯在上班之前或者午休的时候消费一杯咖啡(以前的选择只有奶茶)。留在县城的年轻人也开始听摇滚乐,甚至周末会去周边城市的livehouse看一些喜欢的乐队演出。
县城开了两家独立咖啡店。前几年,县城邮局旁边也有一家叫河边的咖啡馆,除了咖啡之外,也会有小的演出和鸡尾酒。但是它开始卖砂锅之后,我就再也没去过了。
新开的两家咖啡店一家名为“尔立”,看店名也稍稍可以猜出店主的年龄,老板之前在省会城市工作,后来回到县城的企业上班,他们公司所在的大楼,据我所知,是县城最豪华的“写字楼”。当然最豪华的要属县政府办公楼,据说比市政府还牛X,因为过于牛X,一度县府的领导班子都不敢入驻。
尔立咖啡的营业时间分两时段,11:30~14:00,然后是17:30~19:30,这不就是午休时间和下班时间吗!这几年生活在大理,很讨厌谁动不动说什么情怀,什么狗屁情怀,都TM沾满了铜臭!这才是真真的情怀和热爱。
尔立的老板推荐了一个卖精酿啤酒的酒吧,几个刚毕业的年轻人在县城卖自己做的啤酒。喝酒的时候看到隔壁烧烤店一个从头到脚都是纹身的年轻人,我上去搭话问他愿不愿意拍照,小伙儿嘴里嚼着口香糖满口答应,加了微信,晚上我再跟他约第二天的拍摄,再回信息就是没时间啊!改天呢?也没时间啊!几小时前满口答应,几小时后我还以为自己加错了人。
跟啤酒馆的老板聊天,他问我你是T城人吗?可能是因为我的穿着和做的事情让他误以为我是外地人?可是我明明操着T城方言跟你聊天啊,他说你的口音一点也不T城,我……的确,我变了,T城也变了。
我把这些照片发到网上,有人评论说此项目不具有代表性,只拍一两个县城的年轻人是不行的,中国有2000多个县城,至少要拍上百个不同地域的县才行!真不好意思啊,我做的任何拍摄项目都没有想要去代表谁,我的摄影就是我的生活,仅此而已。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孤独图书馆,图、文:杨炸炸(现工作生活在大理,出版画册《爱在北京》《Beijing Youth》)